成神历元年四月十五日,万剑宗现任掌门明虚突然宣布进入凌云洞闭关,第一时间,长老殿公布出掌门候选人的测评结果。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三位候选人竟全是刚刚入宗还不到三个月的新人。
入夜,凉风如水,天空没有一丝色彩,如被墨汁涂染了一遍,漆黑静寂。
藏丹阁外,一道黑影划过,一阵繁琐的法诀,荧光挥洒,门开,黑影随即隐入阁中。
似乎很熟悉藏丹阁的各种禁制,如黑夜中的幽灵,黑影竟穿过一道道结界,诡异的来到第五层。
黑影将第二间房门打开,偌大的藏丹室里摆放着一排排古朴的书架,若细细数来,不下百个之多。
书架上没有书,一个个精致的小木盒静静的躺在上面。黑影闪动,下一秒便出现在中央的一个书架旁。没有任何犹豫,黑影将一个木盒拿出,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颗水蓝色的丹药。
“真的是顶级化形丹?”捧着木盒的左手有些颤抖,黑影深深吸了口气,将木盒盖上,塞进怀中。
倏然,门口出现三道身影。
“什么人?胆敢擅闯藏丹阁!”
还是惊动了阁中弟子。黑影一震,骤然转身:“是我。”
“玉虚?”三人的身体有些僵硬,藏丹室漆黑一片,但以他们的眼力,很轻松就能看清此人的面貌。
“混账,你们敢直呼我的玉虚?”黑影出声呵斥,他正是玉虚。
“弟子清观见过师叔。”
“弟子雨观见过师叔。”
“弟子宏观见过师叔。”
三人同时见礼,只是,那神情之间看不出多少尊敬。
玉虚有些发愁,暗暗希望没有惊动清虚才好,否则,以自己跟清虚往日的积怨,想带走化形丹根本就没有希望。
强颜镇定,玉虚缓步来到门口,呵斥道:“还不退开?”
万剑宗等级森严,雨观、宏观下意识侧身让开。
“清观,让开。”
“师叔,把东西交出来。”清观的嘴角噙着不屑,右手伸出,朝玉虚怀中那凸起处点了一下后,竟挑逗般招了招手指。
“大胆,什么东西?”玉虚怒斥道:“你竟敢怀疑我进入藏丹阁盗取丹药?而且还是在第五层?”
“难道没有?”清观反问道。
玉虚气得浑身发抖,却尽量压低声音呵斥道:“混账东西,你敢质问师叔?想造反吗?”
“师叔深夜潜入藏丹阁,总不会是来游玩吧?”清观答非所问。
“贫道就是来游玩的。”玉虚忽然冷静下来,笑吟吟道:“总不至于,你敢搜身吧?清虚的衣钵弟子又能怎么样?别忘了你只是观字辈,再不让开,别怪贫道去长老殿告你。”
“是吗?”清观冷笑:“师傅说得没错,废物始终是废物,掌门已经进入凌云洞闭关,凌云洞知不知道?你还以为长老殿会管你?玉虚,把东西交出来,否则……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玉虚骤然变色,他当然知道凌云洞,那是昆仑山的灵脉所在,里面的灵力据说已经浓郁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不是大乘末期,根本就无法进入,就算是大乘末期,进入之后也绝对没有精力再出来。历代祖师飞升仙界都会在那里闭关,这不但可以加快飞升时间,而且,他们打开仙界通道时会有可以改造灵脉的仙力渗出。
心知清观说的是实话,玉虚有些色厉内茬道:“掌门尚未飞升,长老殿不敢不帮我。”
“废话少说,交出来。”清观双手过肩,往前一挥,雨观、宏观互看一眼,同时跃起,两手抓往玉虚。
“以下犯上的混账!”见两人袭来,玉虚不退反进,踏前一步,竟不防御,双拳猛地击往两人胸口。
面对没有防御的空门,雨观、宏观有十成的把握把玉虚一掌轰飞,然而,两人却同时撤招,腰身一拧,凭空往两边翻去。
见两人退开,玉虚身形一晃,绕过清观,灵力外涌,正欲飞出藏丹室,猛觉身后一阵吸力传来,身体已不受控制,往后倒飞出去。
砰……连续撞倒四个书架,玉虚的身体才平稳下来。
清观眼角闪出丝蔑视,冲两个师弟不悦道:“雨观、宏观!你们两个刚刚在干什么?”
“大、大师兄,他毕竟是师叔。”宏观脸色难看道。
“师叔又怎么样?给我抓住他。”
两人的脸色更加难看,打伤师叔,就是有理也得受重罚。清观有师傅兜着,他们这两个并不被看重的弟子可不一样,若追究下来,随时可能成为清观的替罪羊。
“怎么?我这大师兄失去了竞争掌门的机会,就不是你们大师兄了吗?”清观冷喝道。
得!两人刚刚还在纳闷,这玉虚师叔就算没了掌门的庇护,可毕竟还是师叔,大师兄没事惹这麻烦干嘛!现在算是明白了,原来是资质败给了三个师弟师妹,心理不平衡找人泄气。
可干嘛拉上我们?雨观、宏观心中不悦,脸上却不敢显露出来,毕竟大师兄就算做不成掌门,可以他的资质和师傅的相助,藏丹阁的阁主却非他莫属。
想明白,两人赶紧否认,为表忠心与决心,两把飞剑同时祭出体外,遥遥指向玉虚。
“你们入宗也有五百多年,对付个废物还需要飞剑?师傅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
两人不敢反驳,法诀掐动,两把飞剑疾射而出,直取玉虚咽喉。
玉虚不过是元婴中期,雨观、宏观虽然比他晚修炼五百年,资质也只是普通,但修为却已达到出窍中期,明知不可抵挡,玉虚索性往两把飞剑挺去。
果然,以命相胁还是有用的,飞剑在及体的刹那同时撤开,嘶啦一声,玉虚身上的黑色劲装被划出两道裂口。
“哼!没用的废物。”清观也没点名骂谁,身形不动,空气微微扭曲,一道风刃骤然施出。
噗!
鲜血喷出一道长长的红雾,玉虚如断线的风筝,摇晃着撞向墙壁,骨裂声声,一口气没提上来,玉虚晕厥过去。木盒从衣襟中滑出,翻了几个跟斗,水蓝色的丹药咕噜噜滚了出来。
“化形丹?”宏观惊讶道:“这不是给刚入门的师弟外出历练时以备不时之需用的丹药吗?玉虚师叔要这干嘛?”
“这是顶级化形丹,听说……他新近收了个徒弟。”清观冷笑道。
两人恍然,化形丹只是一品灵丹,吃后只要查探自身修为的人不高出一个境界,都能让对方误以为是元婴期。用处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实力高的可以用来隐匿修为。实力低下的在遇到强敌时也可以唬上一唬。
顶级化形丹虽说功用一样却属于五品灵丹,因为,它能让查探者的修为高出自身五个境界也无法发现。
玉虚的心思一目了然。
“有意思,听师傅说,这废物当年就是靠掌门弄了颗顶级化形丹才没被降为杂役。没想到……他居然故技重施!”清观笑着问向两位师弟:“他是不是也太笨了点?”
不等两人回答,清观笑得更加得意:“这废物被拆穿的时候已经是掌门继任之后,得罪了所有师兄弟,掌门才把这事压住没有追究。他以为,新掌门会冒险帮他的徒弟也压着?”
“听说……玉虚师叔的弟子和三位掌门候选人是同一天入宗的。”雨观突然变色道:“道童之间好像已经在流传玉虚师叔的弟子和静观师妹关系非比寻常,据说入宗的时候,静观师妹还曾为他杀人。”
“有这事?”清观有些诧异。
“恩!我也听说过,好像连入宗的银两也是静观师妹替他交的。”宏观脸色难看道:“大师兄,静观师妹是三位候选人当中资质最高的一个,若考核宗派事物也靠前的话……”
清观的脸色顿时阴晴不定,片刻,有些狰狞道:“把化形丹收回来。”
“这、这岂不是故意和新掌门结仇?”雨观和宏观谁也没动,他们不是清观,虽也有些不服三位掌门候选人,可相互间却毫无利害冲突,犯不着惹这天大的麻烦。
“这是公事公办?你们两个,等着受罚吧!”清观紧了紧拳头,大步踏往玉虚。
蓦地,原本昏迷中的玉虚右手一吸,化形丹被吸入掌中,身体骤然跃起,灵力疯狂涌出,竟撞往墙壁。
轰!巍峨耸立的藏丹阁微微震动,五层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一个人影坠落而下。
“他居然把结界给撞开了?”
不止是宏观和雨观,就连清观也有些愣神,五层的结界虽然比不了上面,可没有出窍末期的实力也一样无法撼动分毫。一个元婴中期的废物竟可以将其打破?要知道,同一境界的实力也是有天壤之别的,玉虚之所以被称为废物,不仅仅是他修为进度缓慢,灵力少,许多高级功法无法学会也是原因之一。
此时,玉虚已经略微有了些知觉,灵力耗尽兼且被结界的反震力给震晕,从五层楼掉下来时,他已经和普通人无异,没被摔死不得不感叹他的运气好得让人嫉妒。
从高高的落叶堆里爬了出来,玉虚强忍着多处骨裂所带来的剧痛,踉跄着一步步往外赶。汗水已经湿透了他的衣服,黑色劲装已如水泡过一般滴滴答答的往下掉着血红的汗水。每踏一步,那钻心刺骨的疼痛总能让玉虚的脸部一阵扭曲,晕眩感阵阵袭来,眼前渐渐有些模糊,漆黑的夜色似乎真的有些漆黑。
右拳紧紧握着的化形丹在渐渐软化,心底的呐喊却愈发疯狂,一条血色染成的小道缓缓延伸了百米,停了下来。
那,是一个模糊、令人绝望的背影。
背影缓缓转身,清观三人也在此时飞了下来。
“拜见师傅。”三人同时见礼。
“没用的东西。”来人正是清虚。
“师傅……”三人低下了脑袋。
清虚微微一笑:“能从我三个不成器的徒弟手中逃掉……废物,想不到几年不见,你长进不少。”
“让……让……开!”一溜红色的液体悄然滑落嘴角,玉虚颤颤巍巍地抬头怒视着清虚。
“让开?废物,你以为掌门师兄还能来帮你吗?因为你,他的心境一直无法处在最淡漠的境界,这位万剑宗最耀眼的天才最少晚了两百年飞升。谁都以为你们俩兄弟情深。可你想不到吧?临到飞升在即,他会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竟忘了给你安排一个没人敢动的身份……”
清虚眼中嘲讽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厉色,右手猛地挥出,砰……玉虚狠狠地撞在藏丹阁的结界上。一口鲜血喷出,软绵绵地滑落在地。
“废物啊废物!其实,我不想得罪掌门师兄,毕竟……如果渡劫成功的话,我也有飞升仙界的那一天。”清虚抬头凝望着墨黑如幕的天空,神情像是嘲笑,又像是感慨:“每次看到你这废物,我都会为眼睛心疼一次,按理,我不该出来难为自己的眼睛。可惜……你当年为什么要抢我的天成剑?”
“对……对不起,咳、咳咳……”玉虚两肘撑着身子缓缓爬起,然而,才坚持片刻,浑身一阵抽搐,瘫了下来。
激烈的喘着气,玉虚艰难的抬起了头,祈求道:“当……当年,掌门师兄刚刚即位,你又出言讽刺我,我一时冲昏了头脑才……才抢你的天成剑,对不起……求你原谅我,我回头让玉观把天成剑送来还你。”
“哦?天成剑在你徒弟那吗?你这废物当师傅倒是舍得。”清虚轻笑道:“行,我原谅你了。”
“真、真的?”玉虚脸露狂喜。
“一个废物有什么好骗的?”
“谢谢师兄。”玉虚的额头轻轻在潮湿的泥土上碰了碰。
“不用谢。”清虚似有不忍,将头撇开,淡然道:“清观,把化形丹送回藏丹阁。”
“是……师傅。”玉观微微迟疑,点头往玉虚走去。
“你、你骗我?”一股无名的怒火熊熊燃起,玉虚竟颤巍巍地爬了起来。
清虚冷然道:“公事公办!没将你这废物送去戒律院已经对得起同门师兄弟一场。”
玉虚惨笑:“好……好个公事公办。”
“师叔,对不起了。”清观来到玉虚身前,伸手冷漠道:“交出化形丹,否则……别怪师侄以下犯上。”
一颗有些变形、沾满血渍的丹药滚入清观的手中。
轰……清观尚未将手掌合上,玉虚的身体竟爆炸开来,残肢、肉末、血雾漫天飞扬……
茫茫的夜色,赤红的血雾中,一个透明、两尺来高的小人突然张嘴,丹药瞬间被吸小人的嘴中。清观愣愣地看着小人,茫然不知所措……
小人冲天而起,一道荧光急欲划破长空……清虚忽然清醒,右手遥空一抓,小人在半空挣扎着,却始终无法前进分毫。
“你、你竟然自爆肉身?”清虚有些气喘,他想不到玉虚这废物竟会疯狂到这种地步,被逼到自爆肉身来逃跑……饶是玉虚以前受尽万人鄙夷,到时候恐怕也会获得同情。
“师、师傅!怎么办?”
清观浑身颤抖,雨观与宏观更是吓得脸色铁青,瘫倒在地,自爆肉身……这是修真者在必死的情况下最为无奈的选择,同门相残……修真界第一大忌,仅仅是为了一颗五品丹药便将掌门一脉逼到自爆肉身,别说他们三个担不起,就是清虚也扛不住。
血丝在清虚的眼中弥漫扩散,那原本风逸的面孔逐渐扭曲,杀人灭口……
半空中,仿佛感受到了清虚那森森杀意,元婴状态下的玉虚突然停止挣扎。
右手猛地抓住左臂,一声惨烈的厉叫,玉虚竟硬生生将左臂撕了下来。
轰!透明的左臂轰然爆开,汹涌、澎湃的灵力直冲天际……
方圆百里,几个峰头的掌门一脉齐齐感应到了这股滂湃的灵力。是哪位师祖在半夜试验功法吗?
昆仑山,混沌一片的凌云洞!花了大半天时间刚刚才来到此地,灵力只恢复少许的明虚骤然睁眼。
噗……一口鲜血喷出,那血红的液体竟仿佛被凝结一般悬浮在半空不动。
明虚那宽大的道袍蓦地涨开,化为点点碎片镶入混沌,那晶莹剔透的身体趁势站起。
一步……噗!
两步、三步、四步……一口口鲜血将四周染红,仅仅才四步,灵力消耗殆尽,洞口遥不可及……
一滴承载着无尽悔恨与愤怒的血泪缓缓沉落……
毁天灭地的杀气只有自己才能感受……漆黑的天空,一道光柱倾泻而下,毫无任何阻碍,直直没入凌云洞,一个半人高的、流转着彩光的元婴顺着光柱冲入天际。
长老殿一片沸腾,闭关才一天,掌门飞升了……
谁也不知道,明虚的肉体已经在凌云洞的洞口破碎,飞升的,是他的元婴,彩色的元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