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栽培舱的温度和湿度都很容易让人出汗，但舱内的人却很镇定，他们用最有效率的方式快速交换着信息。
这两个人的声音很小，彼此只能勉强听见。
童满低着头问：“您说马处长死了。怎么死的？”
“他是被毒死的。”苏凯沉着脸说。
“是谋杀？”
“对于他，可以排除自杀的可能。”
童满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的事？”他接着问。
“昨天。”
“凶手有线索吗？”
苏凯重重地摇了摇头。
童满压低了声音问：“您专程来告诉我，该不是想让我去抓凶手吧？”
“不是，那自然有人去做，但不是我们这个系统。”苏凯小声说，“来这里之前，在机场，你见到了马汉。他有没有跟你谈起过什么？要你做什么事？”
童满想了想，随后迎着对方的视线说：“没有，他什么也没有说。”
苏主任像一只猫一样眯起眼睛：“真的吗？他特意去机场见你。”
“真的。他只是让我不要轻举妄动，说什么……在俄国做一个有礼貌的客人。”
苏主任轻轻舔了舔嘴唇。
“好吧。因为我们没法知道凶手为什么要杀死马汉，我也不知道他除了做你的老师还有什么别的任务。我只想告诉你，对你来说，通过航天员的选拔是最重要的。我想，至少在这个模拟舱内，你应该是安全的，无论如何你要保重。”
“我会非常小心的。”童满说。
“人已经死了，我们无能为力。既然你什么也不知道，希望这件事不会影响到你以后的测试。”苏主任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的使命。”童满顿了顿，“马处长是被什么毒死的？”
“在他的饮料中发现了大剂量的马钱子碱。”
“马钱子碱？”
“没错，你知道那是什么？”
“是的，马钱子碱，我知道。在他讲药品课的时候提到过。”
“是一种常见药。”
“对，小剂量可以用作兴奋剂，所以医院也会用。”
“这正是棘手的地方。就在上个月，新闻里还播了呢，医院失窃了一批危险药品，就包括马钱子碱。还向社会征集线索，你不记得了？”
“……我有半年没有看电视了。”
苏凯抱歉的搔了搔头：“我倒忘了。”
童满放慢了语速，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药品失窃、谋杀，这很值得玩味……”
苏凯立刻问道：“这种毒药，你知道怎样防备它吗？”
“毒药是很难防备的。您看，马处长自己很熟悉这种毒药，可还是……”
说到一半，童满突然停住了，下意识的把脸扭向一边，努力控制着喉咙不要颤抖。此刻，他意外的发现，马汉之死对自己的触动，远比想像的要大得多。
2
苏主任一离开，封闭测试就算正式开始。下次跟外界取得联系，要等到半年以后了。里面的人会慢慢适应这种封闭空间的生活。眼下他们正为扫除问题而争执。
童满面带微笑的旁观着，给人感觉情绪不错，跟往常没什么不同。
正在大声维护自己的权利人是尹姜。
“这不公平！为什么轮到我扫除的日子就要打扫医务室？在我之前，从来没有人打扫过那里！况且我们很长时间都用不着那个舱室，起码头一年用不着。既然现在不用，现在就不要去打扫。”
展青苗做了个很不恰当的比喻：“这就像枪一样，如果一直放着不管，等要用的时候也就不好用了。”
尹姜就像一只团成一团的刺猬。“你不是正没事吗？你去打扫好了。”
“嗨，别冲我来，值日表可不是我决定的。”
尹姜不高兴地说：“这就是不公平的地方。你整天无所事事，就应该多分担公益劳动，我这里忙得要死，还给我找事。好吧，让我搞卫生，供电这边我不管了，再过3个小时停电，你们瞧着办吧。”
苏小吻冷冰冰的说：“那样我们所有人都会被淘汰。”
“淘汰就淘汰。”尹姜不依不饶的说，“我的要求过分吗？我没有要求特权，我只要公平。你们知道三个和尚的故事吗？为什么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反倒没水喝，就是因为分配不均。”
安在麟永远乐于加入这种抽象的话题，他把辩论视作锋利思想的磨刀石。
“尹姜妹妹，我认为你的观点非常有趣。只是……三个和尚的故事不是讽刺好逸恶劳吗？怎么成了分配不均了，你能不能具体说说呢？”他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就像故意拱火似。
尹姜果然被点着了，盯着他咬牙切齿地说：“你想知道具体的？好！一个和尚咱们不说了。两个和尚之所以还能抬水，就是因为无论劳动还是收获，只要平分，两人就都能认可。但三个和尚就不一样了，三个人的时候，你永远也不知道另外两个人是不是有猫腻，是不是把你应得的那份据为己有！”
“所以你认为自己被暗算了？就拒绝打扫医务室。我的小姐姐，没有人暗算你，你这是被害妄想症啊，我看你需要一个心理医生。”这个疑似强迫症的高个子男人尖刻的说。
“你才需要心理医生呢！”
尹姜毫不示弱，用同样尖刻的话语像连珠炮一样回击。
这是一场无聊的，不可能有结果的争论，出于某种理由，两人都表现出了很高的逻辑水平、诡辩技巧、战斗意志、以及音量。
展青苗不令人察觉的走到童满身边，向他得意的挑了挑眉毛，把嘴唇凑到他的耳边。
“现在你知道为什么需要武器管理员了吧。”
3
在范胡烟宣布午饭开始的同时，战争也烟消云散了。
“要来块‘香芋’吗？尹姜妹妹。”
“谢谢你，老安。放在盘子里就好。”
一派祥和景象。
4
下午3点，苏小吻推开栽培舱的舱门。
“有个东西你来看看。”她朝门外偏了偏头。
童满脱掉工作服，洗了洗手，随她来到医务室。
在这次测试里，医务室是一间尚未完工的舱室。几组固定在地板上的塑钢家具，堆在墙角的婴儿舱支架，没组装的手术台，空空如也的药柜。还有坐在吸尘器上发呆的尹姜。
苏小吻对童满说：“打扫医务室的时候，尹姜发现了一个东西，就来找我，问是什么。我看了也不太清楚，像是农药杀虫剂，所以把你找来。”
“咱们的栽培舱与外界隔绝，种子都经过处理，没有虫害，也用不着农药。”童满顿了顿说，“算了，给我看看吧。”
尹姜取出一支指甲盖大小的东西，小心翼翼的放到童满手心。“看后缀，应该是一种硝酸溶液。”
这是一只细小的医用玻璃瓶，比一般的口服液瓶还要小，大约3毫升容积，里面的透明液体装了四分之三，用一只半透明橡胶瓶塞密封，外面贴着一张塑封纸条，上面写着一串小字。
C21H22N2O2.HNO3
童满把小瓶重新放在尹姜的手里。
“在哪发现的？”他问道。
“从水槽里捞上来的。”尹姜把手一挥。
童满沿着她指的方向探头看了看。塑钢圆形支架固定在墙壁上，一根水龙头斜伸在水槽之上。里面贮了半池水，表层油光闪闪，脏兮兮的让人不想碰。
“这水是你放的？”他问。
“不，里面本来就有水。”尹姜说。
“你上这儿鼓捣什么来了？”
“我不是打扫卫生吗？”
“对，对，今天你值日。看来打扫的还很细，我以为你糊弄一下就完了呢。”
尹姜问道：“这是什么东西你认识吗？”
童满点点头。“不是咱们的东西。估计是俄国人留下的，盖完房没收拾干净。哪捞出来的，你还给人家放回去吧。”
尹姜说：“你先告诉我这是什么。是农药吗？”
“不是。”
尹姜皱起眉头。“你到底认不认识啊？”
童满冲苏小吻眨了眨眼睛。
“是什么你就说吧。”苏小吻回应道。
童满又把小瓶拿起来，放在手中漫不经心的把玩。
“这叫士的宁硝酸盐。是一种危险品。”
“危险品？”尹姜的小嘴半张着。
“就是毒药。杀虫农药不用这么猛的。你这一瓶，够把咱们这几号人全弄死十来次了。”童满再次把小瓶放回尹姜手里，“留神，别摔了，这玩意儿通过空气也能传播——呼吸、皮肤，都致命。”
尹姜赶紧接住了。
“有那么厉害吗？”她不相信的问。
“有。它还有一个别名，你们可能听说过。”
童满抿了抿嘴，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
“叫做马钱子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