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新春秋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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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抉择(三)

“参见太后。”半个时辰后,钟诩、赵庞、丁暄、崔藉和伯俅依次走了进来,钟诩见礼后急匆匆地问道:“不知太后深夜将臣等唤来,有何要事?”

“你们几个都下去吧。”太后挥手屏退左右,对绿荷说:“绿荷,把这诏书给几位大人看看。”

绿荷手捧诏书,递了过去。几人依次看完,钟诩气得颌下那稀稀疏疏的三缕长须一撅一撅地,“荒唐,这……这真是荒唐。大王怎能做出这种留书传位,离宫出走的事情。太后,国不可一日无君,臣以为应该立刻派人出宫,把大王给追回来。”

“不错,大王诏书上说自己德寡能鲜,顽劣不堪,已不胜任王位……这,这万全是不尽之言嘛。”丁暄情绪激动,高声接道:“单从传位出宫这件事来看,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丞相说得对,应速派侍卫出宫,从各个方向追寻,务必要将大王追回来。”

“哀家何尝不想把他追回来,只是……唉,难哪。”太后满脸懊恼之色,道:“一年半前,大王在救济流民时,从中发现了一个颇会相马之人,回来对哀家说,他给了那人一笔钱,让那人去城东马坊找寻千里良驹,还说若找到了,就牵回宫来给哀家看看。半年前,大王牵了匹马回宫来给哀家看,果真是一匹万里挑一的良驹,非王宫中养的那些马可比,亏得当时哀家还夸他开始会识人、用人了。”

太后苦笑摇头,接着道:“现在想来,大王早已在那时就已开始为出宫离去做着准备,而牵马回宫给哀家看,无非是想让哀家知道,他手中的马非宫中可比,以劝诫哀家在他离去后不要派人去追他了,就算追也追不上的。”

“这……”钟诩几人没想到大王居然做了这样的安排,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太后见钟诩他们一时也没辙了,不由暗叹一声,从案几上拿起诏书,再一次打开看了起来。“……先王大行时,孤不过一八岁幼童,不曾为先王尽过一天孝道,孤本想好好侍奉母后,补一补这点遗憾。可是现在,孤又要长违母后膝下,还要使得母后为孩儿挂念、悲伤……”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一年多来,王儿每日都会准时来给她请安,陪她聊天解闷,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现在王儿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她读着、想着,想着、读着,忍不住悲从中来,掩面哭道:“王儿,你小小年纪孤身一人在外,身上又没有带钱,你叫母后怎么能不为你挂念、悲伤啊。”

“大哥走了,以后没有人陪我了……大哥把王位传给了我,我以后就得担当起这个重任……”伯俅低头坐在一旁,脑子里一片混乱,大哥的走令他失落,让他痛心,大哥把王位传给他,又使他感激,让他窃喜。

一个个念头在脑海里交织着,这时,太后的悲声惊醒了他。伯俅抬头看看悲痛不已的太后,觉得自己的心也是一阵纠绞的痛,忍不住劝道:“母后,不要伤心了,大哥……大哥走了,您还有我啊……再说,大哥也不是不回来,他不是在诏书上说有机会会回来看您的吗。”

太后的悲伤没有丝毫的减轻,伯俅挠了挠脑袋,也觉得这一番劝说说的不疼不痒,没有力度。忽然,他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身,三把两把将身上的外袍扯去,把穿在里面的一件皮甲和戴在手臂、小腿上的护臂、护腿解了下来。

太后和钟诩几人都被伯俅的这一番举动转移了视线,好奇地看着他。伯俅将用双层犀牛皮制作的皮甲、护臂、护腿打开,夹层里边一张张被锤制得薄薄的金片整齐地摞着,金灿灿的光芒晃的人眼花。

“母后不必太过担心,大哥身边带着钱。”伯俅拿起一片金片递给太后,说道:“一年前,大哥打造了一套负重装备用来训练,顺便着给孩儿也打造了一套,这皮甲、护臂、护腿夹层里边都放了黄金用来增加重量,大哥力大,里边放了五十斤金子,孩儿力小,里边只放了十斤。这装备自打造好后,大哥和孩儿除了睡觉,一直穿戴在身上,现在想来,大哥那时已经为出行准备好了足够的钱。”

太后接过金片,定定地看了一会,摇摇头轻声自语:“王儿还真是有心了,为了出宫,居然思虑得如此周全。”

赵庞摇头感慨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谋定而后动,大王高才,我等皆被他瞒住了。”

“是呀,一年多来,大王的转变让我等欣喜莫名,哪知道大王暗地里已作出了如此周全的布置,看来大王传位离宫的决心已定了。”崔藉慨然叹道。

太后颤抖着手,将手中的金片放在案几上,赵庞、崔藉话中的道理她又何尝不知,可是若就此放任王儿离宫,自己舍得吗?派人去把王儿追回来?估计没有可能。她犹豫着拿不定主意,向钟诩几人问道:“各位爱卿有何良策?难道就这样让大王离开?”

钟诩此刻只感到万念俱灰。大王的才华,他非常欣赏,唯一的遗憾就是大王不喜学习,不理朝政。一年多来,大王变了,变得关心朝政、用心学习,这唯一的遗憾也没有了,为此,他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在睡梦中笑醒,现在大王留召传位,离开王宫,他该怎么办呢?

他默然不语,内心里暗自呼喊着:“昭王哪,自您撒手仙去,四年来,臣兢兢业业,不敢有一刻松懈。本以为大王高才,能够带领晋国走向昌盛,完成您未尽的霸业,可现在大王也离开了王宫,这,这让老臣该如何自处啊。”

赵庞此刻却没想那么多,作为一个多年在战场上厮杀的铁血将帅,他深知军令如山的道理,既然大王留召传位,那就遵照大王的旨意执行。

他见众人都不说话,便起身对太后施礼说道“太后,此番大王离宫,于一年多前就开始做着准备,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决心已定。依照大王周全的布置,要将大王找回来,只有颁令全国,让各地官员配合寻找一途。这样一来,大王孤身离宫的消息必将传遍各地,对大王的安全及其不利。

且不说这个办法能不能将大王找到,就算找回来了,以大王铁了心要离宫的心思,势必还会另找机会再次出宫。依臣看来,既然大王传位离宫的决心已下,不如就遵照大王的旨意办吧。”

虽说能将大王找回来的机会渺茫,可只要派人去找,就总归还有希望,这就是太后犹豫不决,不肯狠心放弃的原因。赵庞的话使得她心里边那根还抱有希望的弦猛地一下绷紧了,她实在不舍就此放弃,希冀的眼神向钟诩三人看去。

崔藉犹豫了一会,点头道:“丞相之言有理,臣——附议。”

丁暄神色阴晴不定,内心挣扎良久,无奈叹道:“臣愚钝,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附议。”

撕拉一声轻响,太后心中的那根弦被撕裂开来,摇摇欲断,希企的眼神紧盯着剩下的钟诩。

钟诩看看一旁的伯俅,“公子伯俅禀性淳厚,识大体、知进退,四年来向丞相求学,孜孜不辍,与孤相比,更胜任晋国之王位。”诏书里的内容浮现在脑中,他不由得苦笑摇头,“看来遗憾终归是遗憾哪。大王的转变就如那昙花一现,目的也只是为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还好一年多来,大王无论是去朝堂、书房,还是练功场,都将伯俅带在身边,如今伯俅已经成长起来,他才华也已得到了朝中众臣的认可,这道传位的诏书宣布下去,也不会给朝局带来太大的振荡。罢了,老臣就遵旨执行吧。”

钟诩作出了决定,站起身向太后深施一礼,艰难地说道:“太后,臣附议。”

“啪!”弦彻底断裂了,太后只觉得心里边猛地一下空了,双眼无神地望着殿外,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伯俅看着太后,此刻他感受不到一丝即将登上王位的喜悦,内心只剩下了单纯的痛,痛大哥的离去;单纯的悲,悲太后的伤心。他起身疾走两步,跪倒在太后身前,抱住太后双腿,哭道:“母后……”

太后回过神来,抱着伯俅的头失声痛哭。

“母后不必悲伤,大哥走了,还有伯俅,伯俅一定会遵照大哥的旨意,全心治理好晋国,侍奉好母后。”

“嗯,母后知道……”

一旁的钟诩四人也是悲痛不已,一时间殿内弥漫着哀伤的气氛。

不知过了多久,太后止住悲声,用嘶哑的嗓音说道:“事已至此,就依照大王的旨意办吧,只是这又要如何召告天下呢?”

钟诩道:“为了大王的安全着想,断不可将大王离宫的事情说出。依臣看,大王传位的原因不必明说,只需说清晋国王位由伯俅公子继承既可。”

太后点点头,又道:“四位爱卿是先王遗命的顾命大臣,如今大王也留召任命四位爱卿为辅政大臣,望各位以后尽心尽力辅佐伯俅,哀家在这里先谢过了。”

钟诩四人连忙跪倒,以头触地,齐声道:“臣等定竭尽全力,辅佐大王。”接着,又向伯俅行了拜见之礼。

太后见事已了结,只感到心力交瘁,疲乏地挥了挥手,起身向殿后行去。

……

大梁城北三十里,郑怀吾没有连夜赶路,相反,他静静站立在一座不高的山头上,远眺着大梁城方向,思绪起伏。“太后现在一定很伤心,伯俅也会为自己的离去难过,钟诩他们呢?也许会为自己的离去感到痛心……”他并不担心太后会派人追来,他相信此刻太后、钟诩等人定会在坤宁宫中做着艰难的抉择,而今夜过后,他就不再是大王,将以一个全新的身份在这个时代闯荡。

近四年的相处,郑怀吾与太后、伯俅他们产生了深厚的感情,此刻他的心里也充满了留念与不舍。然而人的一生需要经历各种各样的选择,为了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他不得不做出这样的决定。

“今后的路一定很不好走,不过有了从宫里边带出来的五十斤金子,相信会好很多。”他摸摸身上的皮甲,心里边踏实了许多,“先就业,后择业,就算这次的就业是为了以后的日子积累本金吧。”

站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天已大亮,郑怀吾最后向大梁城方向看了一眼,转身下山、上马,“乱世中生存最重要,而要生存,就必须有自保的本钱。”他看看东北方向,打马扬鞭向离宫后的第一站——燕国国都蓟飞驰而去。

与此同时,晋国朝堂上,钟诩打开一份诏书,高声念道:“孤醉心武学,即日起要闭关修炼,现将王位传予吾弟伯俅……”

鲜红的玺印预示着晋国伯俅时代的来临,也预示着郑怀吾新生活的开始。

(第一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