宪宗听说,顿时大怒,说道:“吴元庆,你这到底是夸朕还是在骂朕?你既说朕是明君圣主,却又说朕近小人远贤臣,那么朕又成了昏庸之主了?”
吴元庆朗声道:“不敢。明主与昏君,其间分界本就只在一线之间,本朝玄宗皇帝,前期乃是千古明君,国家社稷安定,民富兵强,后期却造成安史之乱,国家混乱衰弱,人民困不聊生,便是最好的例子。”
宪宗怒极反笑,说道:“好,那你说说,玄宗之政,为何先理而后乱?”
吴元庆道:“玄宗用姚崇、宋璟、卢怀慎、苏、韩休、张九龄则理,用宇文融、李林甫、杨国忠则乱。故用人得失,所系非轻。人皆以天宝十四年安禄山反为乱之始,臣独以为开元二十四年罢张九龄相,专任李林甫,才是理乱之所分处。愿陛下以开元初为法,以天宝末为戒,乃社稷无疆之福!”
宪宗道:“那你说我现在是在任用张九龄呢还是在任用李林甫?”
吴元庆见皇上脸上阴沉之色一晃而过,知道他已然怒极,但仍说道:“皇上任用裴大人、崔大人这等重臣,是任用张九龄,但皇上同时又任用皇甫镈、程异之徒,却又是任用李林甫、杨国忠了。”
李纯忽然拍案而起,喝道:“大胆吴元庆,你是说朕也要似玄宗一般,由圣明而变昏庸了吗?”
吴元庆脸不变色,说道:“微臣不敢,微臣乃是进谏,希望陛下以玄宗前车为鉴。”
李纯一把掀掉了身前几案,几上茶水、碗碟飞落一地,咣咣啷啷响过不停,众臣只惊得魂飞魄散。只见李纯脸上变色,喝道:“朕若昏庸,只因朕不该用你这样的臣子,你且说说,你是张九龄呢还是李林甫?”
吴元庆道:“臣不过是个山野匹夫,得皇上青眼,其实不过尸位素餐而已。好不敢比张九龄,坏亦不敢比李林甫!请皇上容臣辞官归隐。”
李纯大怒道:“吴元庆,你这是跟朕赌气么?朕若不容你辞呢?”
吴元庆道:“臣心意已决,请皇上成全。”
裴度见宪宗脸上戾色越来越重,知道吴元庆转眼之间便有杀身之祸,忙道:“皇上,今天乃是贺庆太平的好日子,还请皇上息怒。”
李纯怒道:“太平,太平,你们让朕太平了吗?吴元庆,朕数次饶你,你真以为朕就杀不得你吗?”
吴元庆不语,李纯见了,更是恼怒。
裴度道:“皇上,吴元庆生就这样的性格,但他武功高强,富于谋略,实是国家的栋材,平淮西,定吐番,屡建奇功,就连这次平定淄青,他的功劳也是最大。”
李纯怒道:“胡说八道!这次平定淄青,朕根本就没派他去,他的功劳又从何处建来?你为了救他,竟撒这弥天大谎,裴度,你可知此乃欺君大罪?”
吴元庆见往日宪宗总是叫裴度为裴爱卿,此时直呼其名,显然连裴度也恼上了。
裴度道:“皇上,臣并不敢欺君,陛下知道为什么刘悟会反戈一击吗?此正是吴元庆的功劳。”遂详细述说了吴元庆怎样刺杀李师道,怎样架祸给刘悟,又怎样扇动刘悟造反,宪宗李纯听了,不禁怔住,但只是一瞬间之事,他忽然冷笑道:“哼,这正是他自行其事、目无君长的写照,谁叫他去淄青了?堂堂朝廷将军,岂能擅自主张,私自行动?”
吴元庆心中冷笑,心想古来帝王便是如此,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又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倒要看看,李纯到底给他安个什么罪名。所以只冷冷的看着这一切,并不说话。
裴度却忍不住了,说道:“皇上,这样说吴元庆似乎不太公平,不管如何,他都是立了大功,有功于国,有功于民。”
李纯冷笑道:“有功就怎么了?有功就可以屡次抗旨,把朕都不放在眼里吗?古来帝皇,谁没有几个立有大功的臣子?若是他立有郭子仪那般大的功劳却又如何?就是朕的臣子中也未必他立的功劳就最大,你裴度、李愬、李光颜、田弘正谁又没有立大功?若谁都似他一般不把朕放在眼里,朕这皇上还当不当?”
裴度见这话不像,忙一把跪下,说道:“皇上。”
崔群见吴元庆为了自己惹得皇上震怒,也忙跪下,说道:“陛下……”
李纯不等他说话,怒道:“不用再说了。你们自恃功劳,一个个不把朕放在眼里,哼哼,朕今日也不与你们计较,放心,朕并不是随便杀人的昏君!传旨:门下侍郞、同平章事裴度,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崔群,左金吾卫大将军吴元庆三人,朋比为党,为猎取正直之名,不惜彰君父之过,此种臣子,若不加责罚,朝廷法令何在?着即令裴度为河东节度使,仍充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衔;崔群贬为湖南观察使,即日赴任;吴元庆免去左金吾卫将军衔,贬为庶人,不许随便出京。钦此。”
众臣面面相觑,想不到皇上竟会如此震怒,处罚如此之重,裴度一时尚有些措手不及。吴元庆的处罚虽然最重,但他却似乎全然无所谓。其实心中的愤怒也是无以言宣,他并不在乎什么官衔,也不在乎什么庶人不庶人的,只是心中一股气不平,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心中的怒火,让脸上看来,就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三人磕头谢恩毕,宴席也即散场,一场喜庆便如此烟消云散。
吴元庆回到家,林洁远远的接了出来,只见府门口许多身份不明的人在那游戈,林洁道:“不知为什么,今天忽然来了这些人,倒好似在监视咱们似的。”
吴元庆心中冷笑,心想你不许我走,我偏要走,就凭这些脓胞就能监视得住我了?只是想着自己为朝廷南征北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但没有升官封侯,却落得像贼一般,连自由都没有,岂不滑稽?心中愤怒,但想一想,气也就平了,古来帝王便是如此,只可共患难,不能同欢乐,古之英雄名将尚且如此,自己又算得了什么?但自己决不做那愚忠愚孝的蠢人,选个时机,一走了之,从此书剑飘零,啸傲江湖,岂不快哉?
两人回到家,便去拜见父母,吴元庆把朝中发生的事说了,吴夫人道:“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孩儿,咱们并不贪图什么富贵,不做官更好。”
林回风道:“不错,我在这住得早就不耐烦了,既是如此,咱们就一走了之。仍回咱们的桃花源去,那里可不快乐多了?”
林洁道:“现在只怕要走也不容易了。”
林回风道:“区区几个监视算得了什么?咱们冲出去便了。”
吴元庆沉吟道:“要走也不急在一时,咱们先作好准备,等时机成熟再走不迟。”
正说着话,便有恩王府来人相请吴元庆,吴元庆诧异道:“恩王请我去干什么?”心想已经很久没有与恩王见面了。
来到恩王府中,吴元庆又想起李红英来,心中深觉愧疚,恩王李晌在书房中接见他,见面便笑道:“吴将军,你飞黄腾达了之后,怎么就绝足不到本王府中来了?难道恩王府是什么险地禁区吗?”
吴元庆道:“王爷这话让小子怎么禁受得起?小子不过一山野匹夫,王爷错爱,其实不敢当。不知王爷召在下来,有什么事吗?”
李晌笑道:“你我自己人,久不相见,不过叫你来叙叙旧而已。李愬如今在军中,元庆什么时候见过他了?”他改口叫元庆,果然便似自己人般亲切。
吴元庆道:“我也好久没见到李大哥了,他在军中,轻易也不上京来。”
李晌点点头,又不着边际的问这问那,眼看时间已经到了深夜,忽然走进两个人来,吴元庆抬头一望,吃了一惊,见这二人一个是权顷天下的宦官、神策军中尉吐突承璀,一个却是当今皇上之子、澧王李恽。吴元庆心中隐隐不安,知道只怕有个极大的阴谋把自己卷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