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中国古代高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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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鸠摩罗什(1)

——两朝皇帝发兵万里掳请而来的译经大师

李利安

一家世之奇智子之生

东晋康帝建元元年(343),西域龟兹国的一户贵族家中,降生了一位智子。

刚刚出生的婴儿,怎么能说他是智子呢?说来话长,这还得从他的父母讲起。

这一贵族之家的男主人名叫鸠摩炎。他本是印度人,其父名叫达多,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权倾朝野,名重全国,连皇帝也怕他三分。这也难怪,一方面达多的祖上一直是国家的望族,连续好几代都担任相国之职,所以,也算是名臣之后,有功于国家;另一方面,达多又能继承代代相习的家风,好学善思,也是全国有名的大学者,文治武功,样样精通,所以,全国上下没有人不尊敬他的。

可宫廷之中,难免有你争我斗之事,要真正我的天做到出污泥而不染,在其它行业还可以,在这个政治斗争的旋涡中就很难了。尽管由于达多的权力与地位无人能动,可那些阿谀之辈隔三岔五地登门“拜访”,又是“求教”,又是“邀请”,弄得达多时常慨叹清静难得,知音难寻。这种情况对其子鸠摩炎来说不能不受些影响。

眼看着鸠摩炎一天天地长大了,其父达多总算有了指望。因为按先朝早已定下的规矩,达多家的相国之位是世袭的,鸠摩炎长大成人,自然可以承继其父的相国之职。达多心里想着早点让位于儿子,以便早日享受清净之乐。可他哪里知道,随着鸠摩炎一天天长大,宫廷之中的污浊之风却使他日益厌烦起来。

那时,人们分析达多让位鸠摩炎只是迟早的事情,所以谄媚者蜂拥而至,公子长公子短地奉承,今日请吃,明日送礼,有的人甚至把自己的千金小姐推到前边,真是为权利故,不惜丢人现眼,丑态百出。其实,这些人并不了解鸠摩炎,他们的作法,不但没有得到好感,反而让鸠摩炎感到恶心。

鸠摩炎十八岁这年,其父达多向王室提出辞职隐修的请求。因为按当时印度人的习惯,五六十岁的时候,就要出家到野外某清净的地方,如森林、山洞等地隐居修行。对于达多这种名士型相国来说,隐修的欲望比一般人更强烈。皇帝尽管再三挽留,可还是说服不了达多,只好发下一道圣旨,由鸠摩炎继任相国之职。

消息一传开,达多家族的男女老少欢天喜地,因为这标志着他们家族的相国之职又延续了一代。朝廷上下的大臣小将也纷纷出马,有上表相贺的,有送礼结缘的,有登门求教的,还有以美女相送盼望与之为妻的。国中的老百姓听说鸠摩炎要当相国,也很高兴,因为这位前相国之子的聪明与仁慈早已名闻天下,他们正盼着这位年轻的相国能推行仁政,为他们带来一些衣食之惠。

可不久他们都失望了。原来,皇上圣旨一下,达多便高高兴兴地要去隐居清修。谁知鸠摩炎竟然也要随父同行,达多不免大吃一惊。这也难怪,他以前很少与儿子促膝相谈,所以,也不理解儿子的内心世界。他以为让位与儿子,可以使他有一个春风得意、一展宏图的机会,这对年轻人来说总是有很大诱惑的。所以,他便没有与儿子商量。谁知,事到如今,儿子却对出任相国之职不感兴趣,年轻轻的音像竟要出家清修,弄得达多哭笑不得。

怎么办?达多思前想后,左右为难。他并不可惜相传数代的相国之职毁弃于他的手里,更不会为儿子的决定而遗憾,但身为相国的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什么时候食过言?什么时候忘过恩?在皇帝面前答应的事情怎能悔改呢?何况,皇恩浩荡,数代相承,又怎能忘恩负义?不仁不义之事,达多是作不出来的。万般无奈的他,只好苦口婆心地劝儿子。可一向听话的鸠摩炎,在这个问题上竟顽固不堪,没有丝毫动摇的余地,使得达多毫无办法。最后,他只好摆出两条路,让儿子选择:要么继承相位,要么断绝父子关系,离开天竺之土。达多以为,这一招儿会起作用的,因为别说断绝父子关系,就这离开天竺之土,还不等于开除了他的印度国籍,剥夺了他作印度人的权利。

鸠摩炎明确告诉父亲,这两条路他一条也不选择,他要走的是第三条路,即只是出家修行。父亲一听,顿时火冒三丈。而鸠摩炎依然无动于衷,他稍作准备后,只身一人离家而去。父亲达多已顾不得往日的温文尔雅,大骂道:“你辜负皇恩,你没有资格在天竺这块土地上生存,你给我滚得远远的!”

就这样,鸠摩炎放弃了相位,离家出走了。那时,恒河中下游的笈多王朝已逐渐强大起来,各小国尽管都自称为天竺之主,但危机四伏,大多是勉强维持。鸠摩炎所在的国家尽管稍好一些,但也不可能高枕无忧。在这种形势下,佛教却得到了迅速的发展,特别是小乘的说一切有部和大乘的中观学派,更是风靡全印,中印与西北印度一带尤其盛行。鸠摩炎出家后,一路向西,云游巡礼,拜师求学,逐渐成为一名虔诚的佛教徒。

鸠摩炎不知是命中注定,还是临走时其父那句“滚出天竺”的训斥,他在印度云游多年之后,听说龟兹(今新疆库车)佛教兴盛,于是不远万里,翻越海拔四五千米的葱岭,来到西域,从此便脱离了天竺的国土。

龟兹,在有些史书和佛教文献中也作丘兹、归兹、鸠兹、俱支囊、屈茨、屈支、拘夷、俱支等,位于今新疆塔里木盆地的北侧,是古代中国西北沟通中外交通的天山南麓的北道中心。自三世纪初期以后,龟兹成为西域各国中最强大的国家之一。据《魏书》记载,当时西域的姑墨(今新疆阿克苏)、温宿(今新疆乌什县)、尉头(今新疆阿合奇县东)等国皆役属于龟兹。

自东汉永元三年(91)班超废龟兹王尤利多而立白霸以来,龟兹国王始终由白家世袭。鸠摩炎来龟兹时,白家统治正处在鼎盛时期。当时,龟兹城里外三重,巍峨坚固,壮丽辉煌。国王有一个妹妹,名叫耆婆,长得花容月貌,清纯娇媚。白皙的皮肤,红红的嘴唇,水汪汪的大眼,黑黝黝的头发,修长而美丽的身姿,甜美而纯净的笑颜,不但是王室的明珠,也是西域各国人人尽知的一代佳丽。多少个公子王孙爱在心头,长夜相思,望眼欲穿。可这位耆婆小姐却就是一个也看不上。

转眼间,耆婆已到了二十岁。说来也奇,原来不爱学习的她,突然间喜欢上习文弄墨了。更奇的是,她竞能过目必解,一闻则诵,具有超常的记忆力和理解力。这一下,她的名声就更大了,“识悟明敏”的赞誉传遍遐迩,人们把她视为女中奇士,国中一宝。

这时,有一位罗汉,名叫龙摩瞿沙,奉敕来王官作内道场,便有幸见到了耆婆。这罗汉有很多神通,一看便知道耆婆身上有一颗赤色的痣,这是一种难得的吉相,有此痣者必定颖悟超群,证成正果。若其怀孕,则必能生出像佛的十大弟子之一舍利弗那样的大智慧之子。后来一问,耆婆身上果然有这么一颗赤痣,只是罗汉说的其他事情,人们总是半信半疑。

随着年龄的增长,耆婆的美丽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加迷人。因为,昔日的清纯娇媚又增添了几分丰满与温柔,真可谓国花怒放,香艳至极,只可惜有人欣赏,却无人敢摘,一朵诱人的花儿,就这样孤独地摇曳在芸芸众生之中。

恰在这时,鸠摩炎来到了龟兹。

如前所述,鸠摩炎乃豪门望族之后,如今弃相位之荣华富贵,行沙门之清修苦炼,浪迹林泉,云游天涯,加之聪慧超人,修行有道,很快便名扬四方,誉满天下。龟兹王早就听说过这位希世奇士的传闻,所以对他也是久已仰慕在心。这时,听说鸠摩炎来到龟兹,心里十分高兴,当即领了一班人马,来到城外迎接。

那时,龟兹佛教极为兴盛,光三重城廓之内,就有佛塔佛庙近千座,僧尼达万人以上,成为葱岭以东地区佛教的中心。各国出家者云集这里,诸国王也纷纷捐资在此建寺,龟兹王更是崇佛虔诚。据史载,他建的佛寺“修饰至丽”,连他的王宫,也到处“立佛形像,与寺无异”(《出三藏记集》卷十一)。如今来了一位“相国僧人”,龟兹王更是恭敬供养,顶礼膜拜。很快,龟兹王宣布礼请鸠摩炎为国师,敕住王宫,礼遇优厚。

鸠摩炎自有一股望族的超群气度,不光身材魁梧,面容坚毅冷峻,而且那悬河无碍的辩才和满腹经论,着实使人折服。如此风流的男人,天下哪个女子不爱呢?可鸠摩炎心在佛法,志求超世,终生以悟道为至高目标,向来把男欢女爱之事视作凡俗欲流,所以,对娶妻成家之事毫无兴趣,对前来提亲的人也拒之千里。

可事情的发展有时并不完全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因缘到时避不开,因缘去时追不来。鸠摩炎一到龟兹,缘法在他面前却发生了质变。

却说耆婆这位绝代佳人自鸠摩炎到来之后,封闭了多年的少女之心,这时却慢慢地复苏了。对男人一向不屑一顾的她,怎么一见到鸠摩炎就变得殷勤起来。幸好她是王妹,自有很多机会接近鸠摩炎。随着时间的推移,耆婆便越来越离不开鸠摩炎了,这位倾国倾城的佳丽,终于有了自己的意中人。

可事情并不这么简单。当耆婆向鸠摩炎羞涩地表达了少女的一片纯情后,鸠摩炎非但不珍惜,不庆幸,反而如遇洪水猛兽,无情而生硬地拒绝了。耆婆这位情窦初开的非凡女子怎么能承受得了。她犹如坠身冰窖,茶饭不思,日夜不宁,失魂落魄,度日如年。

可鸠摩炎却像无事一样,继续着内道场中的法化事业。他登坛说法,授徒传道,咨议国事,神辩异教,依旧是一位洒脱飘逸的沙门奇士。然而,越是这样,越让耆婆牵肠挂肚,这位痴情女子已经被爱情之火煎熬得瘦了一圈。

妹妹的心事终于让皇兄知道了。这还了得,妹妹之苦就是哥哥之忧,鸠摩炎尽管是可尊可敬的俊杰之士,可身为皇上,总不能让心爱的妹妹受到委屈。如此一来,又演出了一系列曲曲折折的故事。最终,还是皇权大于一切,鸠摩炎虽潇洒半世,还是不得不在龟兹王指定的日子里,被迫与耆婆举行了结婚仪式。

不知是因为耆婆的美丽动人。还是因为鸠摩炎的俗心复活,不久这个小家庭便充满了柔情蜜意,从而开始了正常的生活历程。不久,耆婆怀孕了,这腹中的小孩正是本文要介绍的鸠摩罗什。

再说耆婆有了身孕之后,鸠摩炎对爱妻温存备至,照管得十分周到。耆婆更是爱意如醉,笑颜灿烂。

当时,龟兹城北四十里有座高山,山上有座佛寺名叫雀离大清寺,简称雀离寺,或雀离大寺,有人也称之为致隶伽蓝。这里住有六十多位和尚,个个都是大德名僧。前文提到的曾应邀人宫作法事的达摩瞿沙罗汉就住在这里。由于龟兹王宫上下崇信佛法,这批高僧自然成了龟兹王族的礼拜对象。

耆婆过去常来这里礼佛,自有身孕后,更是定期前来,焚香祷祝,虔诚有加。史载,耆婆自怀罗什之后,“慧解倍常”(《梁高僧传》卷二,以下引文未注者均出于此),所以,他在雀离大寺所闻高僧说法,便很能体悟其中的深刻蕴涵。如果说过去,她只是对一般世间学术技艺一点即通,那么现在她却完全进入了一个新的精神世界。佛法的博大精深使她逐渐地陶醉了。

随着对佛法理解的日益加深,耆婆对佛法的信仰就越来越虔诚。三四个月后,耆婆便联络了一批王宫贵族出身的妇女和一些有德行的尼姑,前去雀离大寺,“弥日设供,请斋听法”,就是整天在那里供养高僧,听他们讲经说法。这些高僧有许多都是从天竺过来的,他们精通梵语,学识渊博,这对耆婆产生了很大影响。不久,她便掌握了梵语,理解了佛法的基本理论。

这一天,达摩瞿沙罗又对耆婆讲述舍利弗在胎之证的故事。据说释迦牟尼佛的大弟子舍利弗还在娘胎之时,他的母亲忽然变得极善辩论,当时有位大师给她看了一相,知道她必生智子,最终都要出家学佛,成就正果。当年,达摩瞿沙罗汉在王官作法时,就对耆婆说过,此后必怀智子。如今,罗汉对这一看法更加坚信,因为他发现耆婆已呈现出舍利弗之母的征象。

达摩瞿沙罗汉还给耆婆详细讲述了此子以后的情况,耆婆听在耳中,记在心头。与当年不同,她如今是百分之百的信服。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罗汉预言中的智子终于降生了。家人为其起名叫鸠摩罗什,意为“童寿”,后世人一般简称为“罗什”,“什”,尊之为“什公”。

二随母出家罽宾求法

罗什降生之后,果然与众不同。浓眉大眼,脸圆额宽,高鼻长耳,头大发密,啼声浑厚,双目传神。刚生下来不久,便知道用手取物,又过了两三个月,竟能呀呀学语,再过两三个月,就可自己行走了。小小的孩童,颇知大人的喜怒哀乐。所以,既懂事又听话,博得众人的喜爱。

鸠摩炎不但喜欢这个儿子,而且更加喜欢他的妻子。他如今可真是变了一个人,不知是上升到最高的道果境界,还是下降到凡俗之流的暗昧之情,总之,他对这个家已太迷恋了。可耆婆自有了罗什之后,一方面精心哺育爱子成长,另一方面继续诵经礼佛,见地不断提高。当罗什稍大,她可以脱身之后,便整天和一班王宫妇女们泡在佛寺之中,听法、供佛、作道场,把个佛寺当成了自己家一样,沉溺于其中,不得自拔,弄得鸠摩炎好不伤心。

人间的事有时真怪。当初鸠摩炎死活不想与耆婆结婚,“王乃逼以妻焉”,可如今,他倒是一心一意地过日子,耆婆却轻家重道,一步步地跨进佛门中去,使这个充满柔情的家面临着解体的危险。

鸠摩炎的担心确实是有道理的。耆婆真的爱上了佛法,她开始向往自由自在的出家生活。于是,她便把这一想法告诉了丈夫鸠摩炎。鸠摩炎哪里肯依,他太爱耆婆了,他不愿耆婆离开自己半步。可不管他怎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耆婆把当初的爱已忘得干干净净。这样,在耆婆的出家问题上双方便陷入僵持之中。

耆婆又想起了皇兄。是啊,当初不正是皇兄出面相逼才使鸠摩炎就范的吗?皇兄有万夫不当之强权,皇兄不会委屈自己的妹妹。于是耆婆又找到了龟兹王,求他出面说服鸠摩炎,万一不行,就再采取强制手段。可龟兹王并没有答应妹妹的请求。这一方面是由于他的确不支持妹妹出家,另一方面,也觉得鸠摩炎对其妹妹如此多情,自己当初以强权逼其成婚,已属过分,如今再以王权相压,未免在国人面前失信。何况鸠摩炎名声在外,而且对自己的王朝的确也出了不少力。

得不到王兄的支持,丈夫又百般侍奉,万般温存。人心总是肉长的,何况耆婆又是一位贤淑仁慈的女人。这样,日子又勉强维持了下来。

不久,耆婆发现自己又怀孕了。这一次,她不像怀罗什时那么激动兴奋,反而如添重负,心里更加烦乱起来。她想,如今又要怀胎生子,一耽误就是两三年,何日才能出家静修呢?对于一个视家庭为牢笼的人来说,滞身一年、两年的确是十分难受的事情。耆婆就是如此。

鸠摩炎非常理解妻子的心情,所以,他想尽一切办法来感化妻子。如今,对耆婆来说,既为人母,只好既来之,则安之。好不容易熬了十个月,耆婆产生一子,取名叫弗沙提婆。对于这个儿子,耆婆尽管不像对待罗什那样,身心全部投入,但还是尽母亲之责,哺育他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