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喧嚣声刺激着脑部神经,分贝大的能致人耳聋。一道刺眼的白光射入眼眸,太阳穴鼓鼓生疼。
唐恩情不自禁的眯上了眼,但是那白光并没有消逝,反而扩散到了整个世界。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我置身摇滚会现场吗?
唐恩心中咒骂着睁开了眼,冲入他眼帘的却是一张大的吓人的脸。一张布满了汗水黑色的脸,宽鼻翼下两个黑洞喷出来的热气似乎已经沾到了他脸上。裂开的大嘴中森白的牙齿仿佛野生动物一样令人恐惧,当然还有从那里面喷出来的口臭。
接下来就是一次激烈的,正面的冲撞。唐恩觉得自己好像被一记重拳击中了下巴,整个人向后倒去。
哗啦!他们砸翻了放在身后的一箱水瓶。两个人的重量压在那些可怜的塑料瓶子身上,它们不堪重负宣告瓦解。白花花的水喷溅而出,甚至有一道水柱从某瓶口中射出,直接飙到了后面的“池鱼”脸上,其他“池鱼”仿佛受惊的麻雀冲天而起。
“该死!”
“真他妈见鬼!”
“这是怎么回事?!”
“队医,队医!”
“你怎么踢的?”
“我是被那该死的14号推过来的……我不是有意的……”
唐恩躺在地上,呆呆地看着围在他身边的陌生面孔,他们中有人一脸焦急,有人则幸灾乐祸,还有人捂着脸看不到表情。四周依然很喧闹,但是刚才巨大的喧嚣声已经变了调子,那里面透着嘘声和笑声。
这是哪里?他们是谁?这是怎么回事?
“噢噢!等等,让我们看看场边发生了什么?”现场直播的解说员突然变得亢奋起来,他站起身探头从顶层看台向下望去,“森林队的主力前锋大卫·约翰森(David`Johnson)在和对方球员的拼抢中被撞向了场边教练席,可怜的托尼·唐恩教练正好站在场边指挥比赛……噢!看看地上的惨状,这真是一次火星撞地球的冲撞!这可比沉闷的比赛有意思多了!”
唐恩躺在地上,他的浅灰色西服已经湿透,皱巴巴的沾着草屑和泥土,看上去就好像刚被用过的抹布。
一个大鼻子黑胡子,长的有些像超级马里奥的男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麻利的从随身携带的背色皮包中掏出白色手套戴上,然后开始检查唐恩的身体。
“肋部,有明显的疼痛感吗?”他双手按在唐恩的胸部用力下压。“下巴……嗯,有些瘀青,牙齿松动吗?”他又掰开唐恩的嘴,歪着头观察了一下。尽管他嘴巴上在不停的问着问题,但他显然并没有指望自己会得到回答,这些不过是他习惯的自言自语。“然后是……眼睛。”他把目光落在了唐恩的眼部,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唐恩的眼珠子好像没有转动过,眼皮也没眨过一次,而且表情呆滞,即不皱眉,也不喊痛,沉默的就像一个死人……
死人!
见鬼,他好像是后脑着地的!
“嘿,托尼,托尼?能听到我说话吗?”他伸出手在唐恩眼前晃了晃,语气明显比刚才焦急了许多。
唐恩的眼珠子终于转动了,他把视线的焦点落在这个人脸上,陌生,但又有些熟悉……
“裁判鸣哨暂停了比赛,他跑向场边……我解说了三十一年的足球比赛,还是第一次看到主教练被自己球员撞伤的情况!我打赌托尼·唐恩教练一定会成为新闻人物,尽管他自己也许并不喜欢以这样的方式出名……”BBC的解说员约翰·莫特森(John`Motson)继续他的喋喋不休。“森林队真是倒霉透了,球队两球落后,现在他们的代理主教练托尼·唐恩又被自己的球员撞伤了。要知道,这可是他们的主场!在他们的主场!”
同时电视屏幕上开始反复播放刚才的一幕。大卫·约翰森在和对方14号的一次激烈拼抢中被对方用力推了一把,随后这个黑大个斜着身体冲向了站在场边的托尼·唐恩。但是奇怪的是唐恩原本可以躲开的,他有充足的时间,此时却仿佛木偶一样呆站在场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队员撞向自己。然后就是让解说员都忍不住要眯上眼睛,偏开头,咧着嘴说:“哦,上帝!”的一幕了。
森林队的球员们焦急的围在教练席旁,人群中心自然是躺在地上的唐恩,犯了错的黑人前锋大卫·约翰森更是跪在地上不停祈祷。如果自己的教练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可要成为第一个在球场上杀死自己主教练的球员了。
和森林队球员的紧张不同,他们的对手大多站在球场内,环抱双臂看戏,也有好奇心重的人担负起做全队探子的职责,不停跑来看热闹,然后再跑回去把人群中的情况和他们的队友分享。
看台上的森林队球迷似乎并不担心他们主教练的生死,他们在借此机会大声咒骂自己球队的糟糕表现,各种以“F”或者“S”开头的词汇从他们嘴中迸出,无数根高高竖起的中指更是把大屏幕上“0:2”衬托得格外刺眼。
森林队的队医加里·弗莱明(Gary`Fleming)还在尽自己的努力,他刚才明明看到托尼的眼珠子动了一下,怎么接下来又没反应了?
他拍拍托尼·唐恩的脸,依然没有反应。球队的代理主教练就好像蜡像一样躺在地上,嘴巴微张,双眼圆瞪,仿佛看到了什么很吃惊的事情。
蓝色的天幕,棉花糖一样的白云,肤色各异表情也各异的脸,喧闹的环境,这一切都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仿佛距离自己万里之遥。
这……他妈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主裁判示意队医自己看着处理,他不能因为场外的受伤事件让比赛无休止的暂停下去。他鸣哨让球员们都回到场上,比赛还要继续,尽管森林队球员们已经无心恋战了。
“可他甚至可能有生命危险!”弗莱明对主裁判的冷漠很愤怒,他指着还躺在地上的唐恩冲裁判吼道。
“那你就叫救护车来,我只是裁判!”主裁判毫不示弱的顶了回去,“而且,他看上似乎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危险。”他指指弗莱明身后,然后跑回了球场。
弗莱明转身回去看到唐恩摸着后脑勺慢吞吞的站了起来,他连忙上去扶住他。“你感觉怎么样,托尼?”
唐恩茫然的反问:“这是在哪儿?”
弗莱明转身骂了一句脏话,最近这段时间真是倒霉透了。“德斯,德斯,你过来!”他招手让教练席上一个金发男子过来。
被叫做“德斯”的男人跑了过来。“托尼怎么样?”他小声问道。
“糟糕透顶。他刚才甚至问我这是在哪儿?”
德斯的反应和刚才的弗莱明如出一辙,他也扭头骂了一句脏话。
“我怀疑这是他刚才倒地,后脑受到了撞击造成的结果。”
“情况很坏吗,加里?”德斯咬着嘴唇,一脸凝重。
“我不知道,也许好,也许坏。”弗莱明摇摇头。
“那是什么意思?”
“好的情况他只是短暂失忆,休息一下就会缓过来。坏的情况……你还需要我说吗?”
德斯挥挥手,示意他明白了。“那你看现在怎么办?送他去医院吗?可是现在比赛还在进行,而且我们落后,需要他来指挥比赛……”说着他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托尼·唐恩,可是他惊讶的发现唐恩正在一个人慢慢向球员通道挪。
“嘿!”德斯连忙扔下弗莱明,跑上前去拉住了他的同事。“托尼,你要去哪儿?”在喧闹的环境中,德斯张牙舞爪的大喊实际上起到的效果只是“低语”。
唐恩回头茫然的看了看德斯,这个眼神让德斯看的心寒,现在他们头顶夕阳的余晖金光灿烂,但是他完全看不到那对眼眸中有任何光彩流转。
“托尼,你要去哪儿?”德斯又重复了一句。
“我……我不知道,也许……是回家……”唐恩喃喃道,还想挣脱德斯的手。
弗莱明也从一边跑了过来:“托尼,你现在不能回家。我们在比赛,你是主教练,你要指挥球队!”
三个人在通道口的拉扯引起了两队替补席,以及看台上的注意,甚至包括场上的球员们也时不时的会向这里瞟来几眼。
唐恩突然笑了:“我是教练?”这太荒唐了,我怎么可能是教练呢……虽然我是球迷,也经常玩玩足球经理游戏,但是我怎么可能是教练呢?这一定是梦,还是该死的恶梦!“好……好吧,你是……”他看着德斯说。
弗莱明在旁边像介绍初次见面的两人那样说道:“他是德斯,德斯·沃克(Des`Walker)。前英格兰国脚,场上司职中后卫,上个赛季才从队里退役,如今他是你的同事,你的助手。”
唐恩点点头,然后对德斯说:“好的,现在你代我指挥比赛,我要去休息了。”说完,挣开德斯的手,再也不管身后巨大的嘘声和两个目瞪口呆的人,走进了通道。
弗莱明看看唐恩的背影,又看看德斯·沃克。
沃克重重叹口气,转身走了回去。“这比赛没法踢了!”
唐恩坐在通道里面,背靠墙壁,茫然的看着周围的环境。在他对面白色的墙壁上是一枚巨大的标志,红色的大“蘑菇”下面是三道波浪形曲线,再下面则是一个英文单词:Forest。
我这是到了哪儿?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他妈不过多喝了一点酒,然后和两个兔崽子打架,被偷袭了。然后……我怎么会来到这里?看看外面那些高鼻梁、蓝眼珠说着一口鸟语的人,我在做梦?还是看电影?
唐恩摸摸自己的后脑勺,那里还隐隐作疼。
狗日的,偷袭老子,打老子后面!
他龇牙咧嘴地咒骂着。
他本是一个球迷,没事喜欢喝点小酒,在人多的地方看看比赛,比如酒吧……最近这段时间,他喜欢的球队连续不胜,非平即负。心情本来就不好的他被两个对立球迷一激,酒劲加上火气,双方就动上了手,他以一敌二,毫不畏惧。无奈对方耍阴的,一个在前面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另外一个偷偷绕到他后面给了他一记闷棍。
再然后他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喧闹的环境,紧接着被一个黑人撞倒在地。其他人说着他听不明白的话——他能听懂他们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词,但是就是无法理解它们的意思。他觉得自己的大脑似乎被撕裂了,分裂成两部分,一部分对这种环境很熟悉,另一部分则不知所措惶惶不安。
“我叫什么?”他喃喃自语,却又突然捂住了自己的嘴。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说的都是鸟语——英语。
“狗日的,这是怎么搞得?”这次冒出来又成了他的家乡话了。
唐恩快疯了,他发现自己的头脑里面似乎有两个完全不同的思维。一会儿让他相信自己是一个名叫“托尼·唐恩”(Tony`Twain)的英格兰人,一会儿他又认为自己是个名叫“唐恩”(Tang`En)的中国四川人。
使劲撞撞墙,终于让自己的发热的头脑稍微冷静了下来。他开始闭上眼睛仔细搜索。接着他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是球场,城市体育场(City`Ground)。而此时正在外面进行的比赛则是一场普通的英格兰甲级联赛的比赛,由他所代理执教的诺丁汉森林(Nottingham`Forest)对阵沃尔萨尔(Walsall)。
终于了解到自己身处何方的唐恩却再次呆了,这太匪夷所思了,以至于他的大脑在超负荷运算之后停止响应了。他瘫坐在球员通道里面,对面就是诺丁汉森林队的会徽,外面响起了巨大的嘘声。而这一切看上去似乎和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以上就是今天下午在城市体育场发生的一幕,森林队的代理主教练托尼·唐恩站在场边被他的队员撞倒,随后似乎陷入了短暂的昏迷。当他重新起身之后却径直走进了球员通道。德斯·沃克代替他指挥完了剩下的比赛,并且出席新闻发布会。但在发布会上,沃克教练拒绝透露一切有关托尼·唐恩教练的消息。”
此时的唐恩在哪儿呢?
他正在自己的家中和镜子较劲呢。
和周围邻居的灯火通明,欢声笑语比起来,托尼·唐恩教练的家阴森的仿佛一座幽灵古堡。晚上八点,还是黑漆漆一片,一盏灯都没开。借着外面路灯的微弱光芒,唐恩站在浴室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一个拥有挺拔高鼻梁,深眼眶,蓝眼珠,褐色微曲头发的中年鬼佬。
而实际上来自中国四川的唐恩不过才二十六岁,此刻镜中人甚至都有了抬头纹!三十四岁!这是托尼·唐恩的年龄。在此之前唐恩已经被迫接受了另外一个事实:现在不是他和人打架的2007年了,而是2003年,2003年1月1日。让他接受这个事实的代价是被撕成了碎片的印有诺丁汉森林队02-03赛季全家福的新年挂历。
他不仅莫名其妙的俯身到了一个英格兰人身上,还向前穿越了四年零三个月!
虽然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长的很帅,能够吸引多少女人的青睐。但好歹那张脸他看了二十六年,并没有觉得厌烦。现在突然要让他接受另外一个自己,另外一张脸,他只觉得心里烦躁。
“这狗日的是谁?!”他冲着镜子咆哮,然后一拳打碎了镜子。镜中的自己顿时变成了无数个,碎片跌落地上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无数张脸看着唐恩,仿佛在嘲笑他一样。
唐恩觉得有些眩晕,他后退一步,靠在光滑的墙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为什么会是自己?
在黑暗中静静呆了几分钟的唐恩渐渐平复下来,他决定先不去思考那么复杂的问题。他在中国就有一个习惯,一旦遇到不顺心的事情就去找地方喝酒。CD的酒吧遍地都是,说不定还能顺便找个***什么的。他在心中习惯性的把诺丁汉当作了CD决定出门找个酒吧借酒浇愁。他才不管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呢。
看了一眼外面的阴霾的天空,他披上一件厚厚的风衣走出了门。
“在自己主场0:3输给了弱旅沃尔萨尔,森林队最近确实流年不利。被寄予厚望的保罗·哈特没有为球队带来好成绩,他在上一轮比赛之后向球队主席尼格尔·多格蒂(Nigel`Doughty)提交了辞职申请,并且很快得到了批准。今天是他们的代理教练托尼·唐恩头次执教一线队,没想到就在场边被自己人撞伤。让我们再来看看录像,他似乎被吓呆了,忘记了躲闪……”
固定在高架上的电视机中正在播放今天的体育新闻,重点自然是在诺丁汉森林队比赛场边所发生的一切。
嘈杂的酒吧中响起了一阵嘘声。
“我从没见过这么丢人的主教练!”一个醉醺醺的大汉对这电视机竖起了中指。“那个托尼·唐恩我知道他!以前在青年队给保罗·哈特当助手的小毛孩子。说实话,我对他印象不怎么样,沉默寡言的,看上去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难道指望这样的懦夫带领森林队走出困境吗?尼格尔这老家伙也没了以前的雄心壮志,如今的森林队已经完了!已经完了,完了……”他念叨着趴在了桌子上,旁边堆满了东倒西歪的空酒瓶。
这个醉汉刚刚结束长篇大论的时候,唐恩正好推门而入。门的响动吸引了大部分在酒吧里面喝酒聊天的人注意力,大家都把目光投向门口,当他们看到进来的人是谁的时候,先是惊讶,随后脸上都浮现出了戏谑的笑容。
“嘿嘿,瞧啊!”一个典型的英国中年男人举着酒杯站了起来,高声叫着,“我们的托尼·唐恩教练驾到!”
“呜呜!”酒吧里面的人嘴中发出了“欢迎”的嘘声。
“为了他漂亮的在场外防住约翰森的突破干杯!”中年男人扬扬手中的酒杯,周围的人顿时跟着附和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干杯!!”
另外一个明显喝高了的男人歪歪斜斜的站起来,走到唐恩面前,手里拿着啤酒瓶伸到他嘴边,打了个嗝问道:“托尼·唐恩教练,那是一次漂亮的防守,但是主裁判和舆论显然都不……都不那么认为……呃!你、你是怎么,怎么看得啊?”
问完他又扭头对着这酒吧里面的其他人哈哈大笑起来。
唐恩不想惹事,他是来喝酒消愁的。于是他阴沉着脸推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酒瓶。然后径直走到吧台前,对里面的酒保说:“请来瓶……”他习惯性的想说来瓶“小二”——小瓶二锅头,虽然是四川人,可他大学是在北方上的,从那个时候就喜欢上了这种烈性酒——但是他发现自己不会说“小二”的英文,更重要的是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在英国,不是在中国。他低头嘟囔着咒骂了一句,接着改口道:“来最烈的酒。”
一直在旁边观察他的其他人听到他说要最烈的酒,都大声起哄。
“哟!胆小鬼托尼竟然也喝酒?!”
“我们有刚刚挤出来的奶,你要不要尝尝?我还是觉得奶更适合你,托尼!”一个胖子双手挤着自己下垂明显的胸部尖叫着,旁边的人则笑得趴在了桌上。
年轻的酒保面对这些亢奋的客人,也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要去拿酒却被那些酒鬼叫住了:“给他拿果汁!果汁!”
“不不,还是奶,我们有最新鲜的奶汁!”
“啊哈哈!”
这家酒吧的老板被外面的吵闹声惊动,他从楼上下来,站在楼梯口,看见几乎所有还没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客人都围在吧台前,在他们中间坐着一个将浑身裹在黑色风衣中的男子,被那些酒鬼们尽情的嘲笑着。
“伙计们,怎么回事?”他响亮的声音顿时让酒馆里面安静了下来。刚才还很嚣张的酒鬼们在看到身后站着的人时,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唐恩觉得奇怪,是什么人仅凭一句话就能让这群人老实下来呢?他稍稍侧过头,看见一个人从楼梯口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年轻的酒保连忙指着唐恩对那人说:“老板,他想要一份烈酒。”
来者看清楚坐着的人是谁之后,有些吃惊,但他还是说道:“拿给他就是。”
“可是……可是他们并不让……”酒保为难的看了看那些已经回到了各自座位上的酒鬼。
这人环视了一番酒吧,但凡被他视线扫到的人莫不低下他们的头,要么装睡,要么低着头使劲喝酒。唐恩对眼前这个干练的中年男人越发感兴趣起来。
“我看没人有异议,给他倒杯苏格兰威士忌,我请客。”酒吧老板转头问唐恩,“单份还是双份的?加冰加水?”
唐恩很惊讶的问:“加石头?”(酒吧里面“加冰”,他们并不说“With`ice”而是“With`rock”)
旁边看热闹得酒鬼们大笑起来。
酒吧老板也笑了。“我忘了你是什么人了……”他给玻璃杯倒上半杯金黄色的威士忌,然后加了半杯水。然后递到唐恩面前:“这是我家乡的酒。”
唐恩喝了一口,马上咳嗽了起来,他很少喝洋酒。何况这纯正的苏格兰威士忌还有一股子浓烈的焦炭味。
酒吧里面响起了一阵幸灾乐祸的笑声。
“我所知道的托尼·唐恩从来不喝酒,过的就像一个真正的传统的清教徒。而且他也不会用现在这种眼神看我,你不知道我是谁了吗?”男人盯着唐恩看,唐恩发现自己似乎会被这个男人看穿一切。他不得不找个方法来掩饰自己。
“呃……我,”唐恩低头又喝了一口,这次他没敢让酒液在喉咙里面多停留一秒钟,直接咽了下去,那种难受的感觉果然轻了些。“我下午摔倒在了球场边……”
又是一阵哄笑声。
男人摸摸后脑勺,表示理解。
旁边有人帮唐恩解了围,一个声音高叫着:“看来我们的托尼教练真的被摔坏了脑袋!坐在你身边的人是诺丁汉森林队的骄傲,两次欧洲冠军杯的功臣,1978年斯坦利·马修斯奖的获得者肯尼·伯恩斯(Kenny`Burns)先生!他可比你这头蠢驴强了百倍!蠢驴!你就是头蠢驴!”
尽管唐恩感谢这个人帮他介绍了一下眼前的大人物,而且还很详细,但是这不代表他就得接受这种侮辱。一个人初到陌生环境,本来就容易紧张焦躁不安,心头会有很多无名火。而这种无名火从他今天在球场上丢了一此大脸之后就越积越多,进入酒吧的时候那些人侮辱他,他忍了,却不代表他还可以继续忍下去。何况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善茬,在中国的时候他就是一个脾气暴躁,易怒冲动的“愤怒青年”,否则也不会因为和人打架而穿越了……
身后的人纵声大笑,“蠢驴蠢驴”的叫个不停,却冷不防他嘲笑的对象猛的回手将手中仅剩的半杯酒泼了出来。金黄色的苏格兰威士忌在灯光下闪耀着灿烂的光芒,于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精准的射到了那个倒霉蛋的脸上——精准漂亮的仿佛大卫·贝克汉姆的右脚任意球。
被泼了一脸酒的倒霉鬼刚刚抹掉脸上的酒,张嘴要骂:“你他妈的杂种……”
“砰!”他的脏话被一只厚实的酒杯砸了回去,唐恩以旁人想不到的迅速和酒杯一起扑到了对方身上。他这口气已经忍到不能再忍了,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莫名其妙向前穿越了四年半,莫名其妙的被人嘲笑侮辱……他现在就想找个人发泄一下,不管他是打倒别人,还是别人打倒他。
两人撞向后面的桌子,空酒瓶摔落下来,在一片脆响声中碎了一地。
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刚才还像个懦夫的托尼·唐恩会突然爆发。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酒吧老板肯尼·伯恩斯,他推了一把站在吧台旁边的胖子,喊道:“傻站着干什么?拉开他们!”
这声音惊醒了所有人,大家蜂拥而上,费力拉开了已经纠缠在一起的两人。除了地上的惨状,被打的人额头上已经渗出了鲜血,那儿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圆圈,正是杯口的印记。除此之外,他的左脸颊挨了一拳,仿佛喝醉了酒一样红。
而唐恩呢,除了弄乱了头发和衣服,什么事都没有。被拉起来的他似乎已经发泄完了怒火,没有还要扑上去追打的架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然后对被同伴架住的倒霉鬼啐了口:“我他妈不管你是谁,别惹我。”
然后他转身对伯恩斯说:“很抱歉,把你这里弄得一团糟。今天太他妈的……”他一想起自己被穿越了就恼火,“改天……我会亲自来道歉的,赔偿也请不用担心。”
接着不等酒吧主人做出什么表示,他转身向门口走去。经过胖子的时候,他还讥讽道:“你的奶还是留给自己喝吧,肥猪。”
大家看着他推门而出,却没人想到要拦住他,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离开,留下一个烂摊子。
酒吧内一片寂静。这时候那喝醉的酒鬼从桌子上坐起来,看着沉默的一屋人和一片狼藉,迷茫地问:“我错过什么了吗?”
唐恩失魂落魄的盲目前行,穿过一条街,又穿过一条街,自己都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直到他觉得累了。便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刚刚打了一架,可他心情并没有随之舒畅起来,反而他更苦恼了。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看来只能接受这无奈的现实了——他成了英国人,他回不去了。
这该死的天。他仰头看着天空,除了厚厚的乌云,他什么都看不到。他至今依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是那个人,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那么命运挑中自己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还是说命运也像福彩开奖那样从一堆乒乓球里面随便抽出一个,抽到哪个是哪个,活该倒霉。
我不要做这该死的教练!我不要当鬼佬!让我回去,让我回去!唐恩能这么喊吗?不能,在唐恩二十六年的人生中从来没向任何人,任何事低过头,他就像茅坑里面的石头——又臭又硬。所以他一事无成,从小学开始就被老师列为最难管教的差生,在大学因为不讨人喜欢,入党、留校什么好事都没他的份,毕业了出来工作也处处受人排挤,至今女朋友都还没有一个……总之,是相当失败的二十六年人生。
唐恩再次把头抬起来,看着黑漆漆的夜空。他突然想通了。既然自己的“前世”相当糟糕,为什么不利用这次机会来一次不同以往的人生?虽然他从来没做过足球教练,但是足球他也看了十几年,足球经理游戏每代都玩过,多少了解一些教练的工作性质,这不是一次挑战的好机会吗?
他不再去考虑为什么老天爷选中了他这种无聊问题。他现在只需要考虑如何做得更像一个真正的职业教练,尽管这会很难,但值得尝试。
“嘿,伙计。你没有得到我的允许就擅自闯入我的家,我数十声如果你不离开我就报警!”旁边突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十,九,八……”
唐恩茫然的看了看对面站着的老头子,他怀中抱着很多很多报纸,手里拿着个被咬了一半的汉堡。
“这……是你的家?”他指指自己屁股下面的长椅。
“当然。”
“啊,对不起,打扰了……”唐恩从椅子上站起来,对方马上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躺倒。把怀中的报纸盖在自己身上,再将它们牢牢压在椅子靠背和身体之间。
看着那个满足的吃着汉堡,躺在“报纸窝”中的乞丐,唐恩甚至还要感谢老天爷,没有让自己“附身”到他身上。命运待他不算差。
一辆出租车在他前面下客,他快步走上前,然后钻了进去。唐恩在车上看了躺在寒风中享受“晚餐”的乞丐最后一眼,让司机将他带回那个陌生的家。
从今天开始,一个全新的世界在唐恩眼前缓缓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