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迎来清晨第一线曙光时,圣劳伦小教堂和其他教堂一样敲响了晨祷的钟声,每天只有在这个时候牧师们才会穿上最正式的教服赶到主厅,向至高的父神和诸神尽心、尽意的祷告,祈求获得神的怜悯和照耀,之后是聆听教堂主牧的布道和接受赐福的仪式。
此时,赫利斯独自一人在教堂旁的小墓地内散步,在这块修剪得极为匀称的绿草坪上整齐的摆放着一排排躺倒的墓碑,这些墓碑的年代大多都非常久远,从它们那布满龟裂就碑面可知道,而在墓地周围都是低矮、古老的石墙,一些不知名的小花突突的从中冒出来,在微风中摇曳,淡淡的幽香飘荡在空气之中。
赫利斯非常喜欢这里的宁静,安息在这里是一群古老的英灵,在他们的墓碑上刻满了赞美勇气和激情的墓志铭,尽管随着岁月无情的侵蚀,但这些字迹依然仍未消失殆尽。在墓地最偏僻的一个角落里,一块成色较新的大理石墓碑引起了赫利斯的注意。
‘它们曾看到我出生,也将看到我死亡,它们的永恒保证了我的未来、将来与过去一样的宁静’在墓志铭下的署名是:赎罪者,凯瑟琳。甘斯特,时间是四七一至四九八。
赫利斯已经知道这位甘斯特家族的成员是谁了,苏德曼在昨晚告诉过他,她就是哈里。甘斯特的亲女儿,罗斯。甘斯特的亲妹妹,也是自己名义上的母亲,罗斯与她之间的不伦之恋结出了被众神所诅咒的果实,即便哈里。甘斯特是一位再开明的父亲,但他也不敢拿甘斯特家族四百年的荣誉和骄傲作为赌注,所以,注定他们之间是没有结局的。
令赫利斯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位传奇般的女性宁死也要坚持把孩子产下来,即便背负万世骂名,被家族所唾弃,被世人所唾弃,被诸神所唾弃,在如此恶毒的代价面前也不曾让她放下她那抱着必死决心的执念,就是在这座偏僻的小教堂内,她终于成功的诞下了一名男婴并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
“赎罪者。。”赫利斯突然重重的叹了口气,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道。
他知道凡是被教会冠上‘赎罪者’这个污名的人,她的灵魂永世将打上这个罪恶的烙印,在灰色荒原上寻找回家的路。
赫利斯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湿润了,虽然他没有亲眼见过这位奇女子,但他发现自己和她有许多相似之处,同样是魔法师,同样面对艰难的处境,但有所不同是,自己选择了屈服,而她则倔强的选择了藐视世俗权威。
这时,一小段口齿不清的奇怪歌谣传进赫利斯的耳中,他意识到有人来了,一回头就见到在不远处有一名和自己身材相仿的金发少年,他在一位老牧师的陪同下向着自己这个方向一路蹦蹦跳跳的跑来,在手中还握着一束长长的马尾草。
“心知樵夫值得拥有你,而你也值得拥有樵夫,你坐在大地之上,献上残破的画卷,他就在那里,完完全全,字给自足,真真实实。。。”金发少年脸上带有痴痴的笑意,喃喃自语的唱道。
赫利斯注意到这位走近了的金发少年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而是痴痴的把他手中的那束马尾草轻轻的放在凯瑟琳的墓碑上,然后重重的一吻,嗤笑的跑开了,一路上又欢快的唱起了他那奇怪的歌谣。而那名一直跟在金发少年身后的老牧师则向自己抱歉一笑,无奈的说道“他从小就这样”。
“没关系”赫利斯已经猜到这位金发少年就是狄亚克,凯瑟琳之子。
“对了,你不要介意那首混乱的歌谣,那是他母亲在生前教他的,我猜原意一定不是这样的,真是个可怜的羔羊,我主慈悲。”老牧师临末又加了一句的感叹道。
“心知樵夫值得拥有。。。。”金发少年的歌谣一直在赫利斯的脑海里回荡,他都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有同情,有悲愤,有怜惜,还有一种义无反顾的勇气。
凯瑟琳,如果你能听得到我说的话,我要告诉你的是,我不会屈服的。赫利斯在心中斩钉截铁的狂喊到。当赫利斯发完誓后,他似乎突然看到了凯瑟拉的音容笑貌就出现在他的身旁。
“赫利斯,你小子又在做什么呢?”阿尔塞无声无息的走到了赫利斯身旁,打趣的问道。
“阿尔塞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很懦弱?”赫利斯直盯着阿尔塞的眼睛,直接了当的问道。
阿尔塞很诧异,这小子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问题来,不过看他的样子还是认真的,马上劝解道“怎么会呢?你是我所见过的人中最特别的一个了,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起,我就说过不是吗?”其实这时阿尔塞也记不清自己是否说过,不过这些倒是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小家伙现在心情好像很低落,他怕这会影响苏德曼他们的计划。
赫利斯再一次接受了阿尔塞鼓励的眼神,调整了下心情,缓缓的说道“谢谢你,我的朋友。”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幸运,至少自己还拥有像阿尔塞这样的半个朋友,而凯瑟琳在她生命的最后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阿尔塞微笑的拍了拍赫利斯的小脑袋,欣慰的道“苏德曼先生在到处找你,快点和我回去吧,他好像有任务要交待你”
“好,我们走吧”赫利斯接口说道。
再次回到昨晚来过的那个主厅,派罗主牧的赐福仪式已经接近尾声,每位听完他布道的牧师们都在他经过自己身边时虔诚的跪下,微微张开自己的嘴唇,等待赐福。
“荣耀归于天上的父神,芳香属于他所垂恩的地上的人”秃头的老牧师派罗一边说着,一边把一快薄而透明的冰片从他身旁助手捧着的黄金器皿中取出,轻轻的放到那位等待赐福的牧师舌头上。
“荣誉归吾神”被赐福的牧师虔诚的赞美道。
这是赫利斯首次见到教会的赐福仪式,虽然他知道这是效仿远古诸神把食物和光明赐给摩尔塞人,不过他还是感到有些滑稽,由一个秃顶的老头向众多嗷嗷待哺的老头和年轻人喂食,就像一只捕食归巢的白头雀,这种产自麦勒的鸟,体型小巧,全身透体乌黑,只有头顶上有一圈是白的,所以他不由的微微笑了笑,当然,谁也不会猜到他心中在想什么。
“噫。。”赫利斯再次看到那位叫狄亚克的金发少年,他跪在众牧师的末端,张大了自己的嘴,同样在等待派罗的赐福,赫利斯注意到他的眼睛,虽然有些呆滞,但充满强烈的渴望。
派罗从狄亚克身边走过时,低声叹了口气道“我的孩子,你瞧,冰片已然用完,我已无法再发”他把空空如也的黄金器皿递到狄亚克跟前,仿佛在证明事实本来就如此。
赫利斯感到一股愤怒之情冲向心头,他当然知道为什么派罗会那么吝啬这么小小的一块冰片,因为在狄亚克身上同样流淌着凯瑟琳罪孽的血液,神圣教规限制了这种赐福行为,这就注定了狄亚克永远只能面对空盘的事实,除非现任教宗发布赦令,为他洗清罪过。
“派罗主牧,我能在这说几句话吗”赫利斯决定为狄亚克出一次头。
“请说”秃头的派罗微笑着说道。
“如果给与饥渴的罪人一丁点冰水,算不算是一种纵容呢?”赫利斯明知故问的笑着问道。
“不算,父神教导我们说,对罪人也要心存仁善,但。。。”还没等秃头的派罗说完,就被赫利斯抢了白。
“您说得不错,箴言六章十六到十七节上说,正如信、望、爱三样东西,只有爱是长存的;至于读经、祷告、敬拜这三样,只有敬拜是长存的。在天堂山上,“赞美弗欧”的赞美声将会永不止息,那我想只有用心灵和诚实来祈祷,才能得到父神的回应,可见父神弗欧是如何的赞赏虔诚和谦卑的信徒”赫利斯是不会等他把‘但’字后面的内容说出来的。
“是这样的”秃头的派罗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那么,在圣经上有三处命令我们要虔诚和谦卑,可见虔诚和谦卑是可以自我养成的。包括承认自己必须倚靠神,也必须尊重別人。圣经应许凡虔诚和谦卑的人都会得著嘉奖、好消息和尊荣,请问是这样的吗?”赫利直截了当的进一步说道。
“是这样的”秃头的派罗有些结结巴巴的回答道。
“恐怕我传福音给别人,自己反被弃绝了,这句话是圣人安德鲁斯说过的吗?”赫利斯斩钉截铁的问道。
“是。。是这样的。”秃头的派罗有些招架不住了,因为这个叫赫利斯的少年所说的都是完全符合教义的,不仅如此,而且他所引用的不是先贤的话就是圣经中的原话,虽然他说的都是正确无误,但他却发现自己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仔细一想,又不知道错在哪里。
“那么请您看这位信徒还不够虔诚和谦卑的吗?”赫利斯缓缓的抛出了他最后的一句话,同时动作极为优雅的指向那跪坐的地上的狄亚克。
此刻站在主厅中还没有散去的牧师们都不由自主的望向了狄亚克,只见他一脸虔诚的神情,目不转睛的盯着空空如也的盘子,卑怯的抽噎着,同时口里还不忘喃喃念道“赞美!赞美!赞美!赞美!赞美。。。”
这些和狄亚克一起生活了一十三年的牧师们,似乎头一次认识到他,此刻,他们在心底都认为,这个身怀罪孽的羔羊同样能感受到神明的怜悯和教诲,我们不应把他拒之门外。”有不少牧师已经向着诸神的雕塑虔诚的跪下,忏悔着自己所犯的罪过。
“这个。。这。。我。。”秃头的派罗已经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了,就连他都感到自己罪孽深重,竟然把父神虔诚和谦卑的信徒拒之门外。
赫利斯见时机成熟了,一边用充满神圣味道的嗓音高声说道“至高无上的父神弗欧教导我们说,水无分贵贱,不论善恶,永恒平等。”一边却恭敬的把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冰片’双手奉上。
派罗主牧的表情明显一愣,不过很快恢复祥和的说道“水无分善恶,赞美吾神。”他接过赫利斯手中的‘冰片’,他已经明白了眼前这位少年的用意,虽然这并不是教会所用来祝福的圣品,但是对于先天智障狄亚克来说,这外形一模一样的‘冰片’毫无疑问是他最想得到的东西。
不过令他感到有些差异的是,这块冰结晶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呢,莫非是他身旁的那位年轻人暗中给他的?那他身份岂不是。。。这时,派罗心中已经有数了,既然这样做不会违反教规,也不会使自己为难,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呢,父神教导我们要懂得变通,赞美弗欧。
只见派罗主牧神情慈祥的缓步走到狄亚克身旁,轻轻扶正他的小脑袋,掏出自己的手帕,亲手为他抹去泪痕,温声道“我的孩子,你愿意接受我的赐予吗?”
狄亚克虽然有严重的智障,但这并影响他对某件事的执著,他立刻停止了卑怯的抽噎,换上无比开心的笑脸,神情雀跃的高声喊道“赞美!赞美!赞美!。。。”
“赫利斯,我想我们已经耽误很多时间了,苏德曼先生想必已经不满了。”阿尔塞凑到赫利斯耳边轻声提醒道。
“嗯,阿尔塞,你应该知道我所做的是对的。”赫利斯直径穿过主厅,疾步走向苏德曼的房间。
阿尔塞则紧跟在赫利斯的身后,一路无语,他在思考赫利斯刚才所说的那句话,这让他想起了自己以前的很多事,那些尘封在心底深处的记忆。
苏德曼的房间内,苏德曼正和两名身披灰色长袍的老者讨论着一些事,赫利斯的敲门声使他们暂时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非常抱歉,苏德曼先生,我来晚了。”赫利斯毕恭毕敬的说道。
“没关系,干得非常精彩,我是说狄亚克的那件事,看来你们已经提前认识了,哈”苏德曼没有任何发火的迹象,反而还非常赞赏赫利斯的举动,他稍微顿了顿,继续说道“阿尔塞,请你先出去喊下派罗,就告诉他,两位大师已经到了。”
阿尔塞关上门,离开后,苏德曼语气恭敬的介绍道“赫利斯,你过来,我为你介绍下这两位大人,他们都是教会的隐修士,这位是布莱克大师,而这位是勃兰斯大师”
“尊敬的大师,我非常荣幸能够见到您们”赫利斯有些激动的回答道,
他极为清楚这些隐修士在教会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那就和世俗中的魔法师一样,他们精通各种神圣法术,尤其擅长治愈和加持,据说教宗陛下可以通过祈祷仪式获得神灵的指引,而他们虽然做不到如此,但是极个别修为高深的隐修士却能通过预言术来获得暗示,这些法术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超脱了世俗中法术的范畴。
“小伙子,你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尤其是对教义的理解上,也许我们可以找个时间来探讨下”布莱克大师缓缓的说道。
“啊,一定一定”赫利斯有些受宠若惊的连忙接受了布莱克的邀请。
“做得不错,你让我见识到了‘冰焰’的一种善的意义,足见在你心灵内拥有一种高贵的品德,我的孩子。”勃兰斯大师显然很满意赫利斯的表现,他热情洋溢的表扬道。
“您过奖了,我还太年轻,我怕我不能经受得住所有的考验,请您指点”赫利斯语气表现得极其诚恳,而神情也极为的虔诚和谦逊,但他心里却在想,如果艾琳娜在这的话,她会不会揭发自己呢,以艾琳娜变幻莫测的性格来看,他还真有些吃不准。
“我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我的孩子”勃兰斯越来越喜欢这孩子不失谦逊的机智,他当然知道这孩子在打什么注意,虽然隐修会一般与世隔绝,但能够进入到这里来的修士们绝对都是看透了过人间百态的老人精。
苏德曼满意的点了点头,高兴的道:“这真是太好了,你有幸能受到勃兰斯大师亲自的指点,那么恭喜你了,我的小赫利斯”随后,他顿了一顿,神情换成凝重而严肃的说道“布莱克大师,你们是从京城那过来的,目前有什么特别的消息吗?”
布莱克沉思片刻后,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国王的特使已经出发了,估计在两个星期后就会到达这里,所以说我们的时间将不会很充裕,不过最近,倒是那些‘次序破坏者’活动得比较厉害,这令教宗陛下感到有些忧虑。”
“就连教宗陛下也感到有些忧虑?”苏德曼故作惊讶的问道。
“是这样的,他们无非都是一群流民,而真正可怕是站在他们身后的那群人”布莱克言尽于此,教会的情报是不能过多的予以透漏,即便是盟友也不行,更何况他和自己之间还只是暂时的盟友关系。
“嗯,布莱克说的不错,我们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就是给费尔南德斯大主教送来教宗陛下的特赦令,有了这样东西,那么狄亚克的身份就定下来了。”一旁的勃兰斯插口说道。
“那么有了这些,这我就放心了,当年多数人都不知道狄亚克的亲生父亲是谁,只知道哈里的女儿未婚先孕,所以只要加上那些补造的‘受洗’和出生的记录文件后就可以完全证明狄亚克血统的纯正性,即便他们知道真相,也不能推翻教宗陛下的特赦令。”苏德曼显得有些感慨的说道。
“完全正确,他们所能够想到的办法是,证明狄亚克没有管理领地的能力,而这点却正是我们的鸡肋所在,也许我们的敌人已经知道了狄亚克智障的事实”布莱克重重的叹了口气的说道。
“布莱克你不用太担心了,我们不是还有一个小朋友吗?”勃兰斯似笑非笑目光指向了站在一旁的赫利斯,颇为乐观的说道。
“我有信心,但需要我做些什么呢”赫利斯被勃兰斯有些恶作剧眼神吓了一跳,急忙表态的问道。
此时,赫利斯正忐忑不安的等待着最后的审判,而他们却都一言不发的盯着自己,好像正在品尝着自己现在的窘态,难道这些隐修士们也有着捉弄人的天赋吗,如果是的话,那么这和自己的想象中的样子也相差太远了吧。
当赫利斯还在胡思乱想时,勃兰斯笑着的说出了答案。
“我们来换一张脸皮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