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人,那就请过目吧。”主审军官从书记那里要过一方纸,手向前一抖,“这是小校长官,敝署指挥亲手签发的拘捕令,上盖有关防钤印,想必陈大人老于此道,一眼自能分辩清楚。”
拘捕令落于长盘内,一名看押守卫上前取过,捧至陈英面前让他过目。
“我不服,你们分明在玩法,戏弄本官于股掌。”陈英气炸了肺,咆哮声中欲扑上前去,“我要见陆炳,把他给我叫来,陈某跟他理论个清楚……”
“恐怕没这个必要,对一个顽狡抵赖之徒,敝指挥绝不会在私下与之作任何实质性的对话。”主审军官冷冷的回答有如在宣判死刑,要回拘捕令,辞严义正的进行宣读,“陈英,小校奉上令宣读对你的控诉,尔涉嫌匿藏证物、殆误我司抓捕战机间接包庇纵容罪犯,现本司署正式立案,以包庇罪名将你收押在案,羁留待审,对以上所犯事实,尔可有话要申辩?”
事成定局,陈英把愤火发泄出来,随即冷静下来,哼了一声:“说得好听,申辩有用吗?”
“有没有用,也许有吧,也许可能没有丝毫效用,小校不清楚,说了也不算。”主审军官相当圆滑,不留话柄,“小校只是宣读陈大人你的权利,将尔申辩之言可代为转达给敝上知晓。”
陈英接连冷笑数声,恢复狂傲:“真是虎入牢笼被犬戏,年轻一辈尔等,竟然也拿这些堂而皇之的官面虚话来唬弄与本座,本座入卫办事时,恐怕那时的你,还在老娘的怀里蹭奶吃吧!”
主审军官闻言,年轻的脸上淡淡回以一笑,修养静定功夫到家,轻摇首压下副审与书记的作怒,说:“陈大人看来打算放弃申辩的权利了,是或不是?”
“恐怕没这个必要吧!”陈英拿方才对方讲过的原话加以回敬。
“那好,陈大人需要讼师吗?”
“有这个需要吗?”
“看来陈大人是不需要了?”
“对,滚吧,让本座清静一下。”
“那么小校言尽于此,自古道,识实务者为俊杰,希望陈大人多自思量,好生斟酌。”审讯劳而无功,话尽,主审军官径自拉开门,摇着头要走了,突地驻下脚来回首黠笑,“陈大人,咱们回见,公堂上见。”
“什么,等等……”
“怎么?陈大人后悔了吧!”
“放屁,本座从不说返悔话,只是想好好记住你个小浑蛋的嘴脸。”陈英激怒的表情一现就隐,眼露毒蛇般阴狠,目无转瞬地用怨毒的神光,死死盯住主审军官不松,“可有胆量告诉我,报上你的大名来?”
“林文,双木林,文弱得文。”简洁的回答以后,林文轻薄地一笑,眼神中寒芒闪动,“怎得,陈大人似乎有所指教?”
“好,林文,我记住了。”陈英切齿咬牙,一字一吐,“今遭所赐陈某之污辱,他日必图后报。”
“他日之事未免言之过早,陈大人还是关心一下现在的自己吧,出不出得去,过不过得了这关,还未可知。”说到最后,林文露出有些意味深长的可恶笑,“也许陈大人可以化作阴魂厉鬼来阳间找我。”
“可恨的小浑蛋,咱们走着瞧,本座要你生死两难……”
“砰”门把上了,隐约中传来的咒骂,直得耳里,只当耳边风。
“咚,咚,咚……”升堂鼓作响,带着那特有的节奏与沉闷,两列身着戎装的官兵列队,挎上腰刀踩着正齐的方步挺进大堂,高举的军棍挟于腋窝下。
三通短鼓响罢,人在堂下齐刷刷地侧过身来,齐对站立,林雨般的军棍也随即下落支地。
“威武!”众官兵唱喏起堂威,肃穆而又悠长,威摄意味十足,轮值书记军官若干人等在旁侧坐定、站定,大人升堂的唱喏声又起,陆炳从堂后转出,着袭一身火红的大鹏官衣,云鹏展翅飞日图案,此非朝廷规制,是皇帝特意加授的官服,表示宠幸显贵。
人至乌木公案后,惊堂木作响,军士的暴喝声中,陈英在三双有力的大手控制下,押上堂来强行捺住下跪,抵触的情绪显出轻蔑及强烈地不满。
“堂下所跪何人,姓甚名谁,报上名来。”陆炳掌背一甩,三名押送官兵恭身退至一侧,静侯命令。
失去官兵的压制,没有掣肘在身的陈英立即跳了起来,冷冷地跟陆炳对视良久,鼻孔哼了一声,话都懒得搭理,傲慢地仰脖撇开脸去,脸露不屑。
大堂上下,所有人都怒意勃然,眼睛能杀死人,陈英可能早已被千刀万剐了。
林文嘴角浮过冷笑,刚欲上前动手,被陆炳的眼神制住了,退回原位站好。
同样的话再问,回复地依旧是同样的哼气声,一而再,再而三,哼声惯性地一次比一次重。
“啪”惊堂木如蓄积已久的九天雷霆般下落,公案似要拦腰而折,陆炳怒意布脸,威势骤发:“来人,速将此刁逆顽徒拖下去,记上三十
煞威棒,再予本堂拖上来再行审问。”
“哈哈哈哈……”狂笑声震耳,发自陈英口中,满不在乎地被拖了下去施刑。
陆炳稳坐冷笑目送,胸有成案,招手叫过堂下林文上前,附耳几句,一旁的孙羽大胆地尾随就近,听了个明白,搓着手脸露坏笑,目中有奇异光芒,另外又给陆炳出了一个馊主意。
“啊……”一顿军棍下去,嘶嚎般如杀猪似叫震天响,硬汉可不是这么好充地,初时几下或还可挺住,愈不啃气打得愈重,二十下还未作满,人就昏劂过去了。
冷水浇醒,继续施刑,十记下去,再次昏劂。
三十煞威棒是上堂时的定制,用来阻绝一般民事诉讼,为官者所谓教化于民,敦行礼让之风,勿要动辄上衙辞讼,婚丧田土争产斗殴等等琐碎杂事,可以但不须到衙状告,向来由地方里甲的老人及有威望者公论解决。
若执意为几文几两银钱上公堂,还没开审,原告被告都可能已被打得半死不活,所以说衙门八字开,有理没钱莫进去,不上下打点,衙役们执棍棒的手可是毫不手软。
脸一冷,陈英痛楚地又被泼醒了,唇上水珠有咸咸地味道,是掺了盐份的水,人已被拖回堂内,匍匐于堂下案前,感觉不到下肢存在,血内纳开的臀部麻木地近乎失去知觉,但稍一动,就疼得额上直冒冷汗。
“把头抬起来。”上面传来陆炳的响声,“我还是那个老问题,你姓甚名谁,报上来。”
肉体上的折磨足以将人的意志磨垮,陈英强硬不起来,虚声喏喏道:“罪官陈英,现职东厂贴刑,倪指挥底下听差办事,奉公执事听差,实不知有何地方开罪了贵上官,要强行至敝人府上,私行掳下官前来……”
陆炳呵笑两声,颇具讽刺意味地说:“你倒是骨子里硬呀,一顿棍棒算是白费了,到现在还在强辞狡赖,反而倒打一耙予我,污赖起本堂的不是来了。”
“下官不敢,可能是贵属底下私相而作,上官被欺哄未查以详实,误抓了下官,以致有此误会。”
“好一张如簧利嘴,说得是面面俱到,把自己也是撇得干干净净,姜果是老地辣。”陆炳笑容倏止,阴沉下脸来,“但尔既入虎狼之口,旁有狼虎之眈眈而视,若不从实招来,恐怕纵有千口万口也逃这狼虎之吻。”
“敢问上官也是这虎狼中一员吗?”陈英问得颇有妙趣。
陆炳笑笑,回答得也同样妙:“陈贴刑是否已作好准备,接受这虎狼之吻?”
“上官是准备对某家动用私刑了?”
“非常时期动用些非常手段,无可厚非,本堂并非迂腐之人,业是心安理得。”陆炳说,“况且刑法之用,古今纵观,为公者所用之刑即使苛酷严极,只要心存正气,为国为民为家,天下为公,何言私字。”
陈英冷笑:“上官之巧簧舌唇,作这黑白颠倒之论,实让陈某钦佩,甘拜下风。但不知上官在等什么,为何迟迟不动手,与我这阶下囚徒说这虚尽的废话。”
“稍安毋燥,本堂在等两个人,至时尔就会明白。”对付心硬如铁,意志似钢的人,一般公堂上的刑具只能满足有病态者折磨人的快感,达不到真正的目的,尤其像陈英这类在厂卫长期服役的军官,对这种场面更是司空见惯,再用棍棒刑罚,把人活活打死也撬不出所需。
趁着等待的闲暇,陆炳有一搭没一搭,跟这陈英闲扯,展开心理攻势:“陈贴型为何如此燥急,难不成有这受刑的癖好,皮肉上的伤痛才能让尔畅快吗,这倒是京中奇谈一件了。”
多拖延一分时间,肉体上的伤痛,言语上的攻击,本就薄弱的意志就会被削弱一分。
陈亲犹自嘴硬:“可以这么说,下官虽无如此癖好,但就是有几块硬骨,受这刑罚之时正好稍加磨炼,也是人生一大畅快事。”
“噢,原来是这样子。”陆炳喟然摇了摇头,露出不可取的表情,“原以为陈贴刑既有硬骨头,想必也是头脑颇俱灵活聪慧之人,能明时势不知这兴衰交替,所谓大丈夫处事,有所选择方能活得自在,但不料为何会如此执拗?”
“虽死无大难,陈某确有上官所要之物,但绝不会背叛上面,吐露出一字。”陈英看似说得大义凛,其实已有颓意要举降旗,供出了东西已不在他手上,但关键那个他说称的上面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