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黑暗中,传来了阵阵的酸痛。铁性张开了自己那沉重的眼帘。
还以为是在破庙里被人抓了。铁性实在是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在一间非常简陋的柴房里。摸了摸怀里,随身的物事一件都不少。铁性这才打量起环境来。
屋子很是古旧,但是,却很整洁。即使是柴房,也打扫得很是干净。柴禾也是码得整整齐齐。铁性心中不由得就是一宽。
一个细小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铁性眉头一皱,顺手抽过几把柴禾塞在床上的被子里,接着撑着酸麻的身子飞身贴上了房顶,屏住呼吸。敌我不明,小心为上。
是一个小男孩子,他推开了柴房的门,吃力的迈过门槛,然后将手里的碗搁在了床头。愣头愣脑的他吃力的爬上chuang,口里唧唧咕咕,铁性费好大的神才知道这小孩子嘴里在说什么。却是叫着叔叔起床吃饭。
见到被子里半天没有反应,小男孩一把把被子给掀了起来,两小眼睛就瞪了个贼圆。然后爬下床,吃力的迈过门槛,唧咕着跑了。嘴里叫着:叔叔变柴禾了。
铁性微微一笑,降下地来,看了看那碗里的东西,确是一碗白米粥,还有些泡菜。
无毒。这就是铁性总结出来的论点。接下来,他一闪身,就出了门,虽然酸痛,但是,铁性却不把那种感觉放在心上。
小杂院子。左右各一个厢房。右边的厢房处有间小屋,上有烟囱。那么,右边该是饭厅和厨房。左边是主人家。院里是一棵不大的梧桐。树龄该在六年上下。不出意外,这该是个搬来不久的家庭。院中依然干净,持家的主人必然喜爱干净和整洁。性格应该是宁折不曲。换个说法也就是顽固得可以。小孩来给送稀饭,那么,主事的必然不是当家的夫人。而是男性。有可能已经丧偶。
小孩子说话吐字不清,该不是教得不对,身体有残疾才对。很有可能是大舌头。
右厢房后有柳,该是有口池塘,是个可退的地方。
铁性在掠过院子的那一瞬间,头脑就闪过了这么些念头。
不过,当铁性看到门口的场子上的时候,不由得笑了起来,心里却再也没打什么逃别的主意了。
那是一个男人,四个小孩子。小孩子都很结实,长得很像。该是四胞胎。当那跌跌撞撞的小孩子跑过去唧咕的时候,那三个小孩子正在那个虽然穿着朴素但却有股沧桑气质的男人身上撒娇。扯袖子的扯袖子,扯裤腿的扯裤腿,更有一个抱到了头上去,扯着头巾就不放手了。不觉间,铁性就笑了起来。
那男人好不容易听清了小男孩子的话以后刚想进院子里看看,就看到了铁性站在门口对着他微笑。
“呃,倒叫公子见笑了。”男人讪讪然的说道,身子底下却是四个小屁孩子瞪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这个有些瘦瘦的大哥哥。
“是先生将我救回来的么?”铁性行了个礼。
“先生什么的不敢当,那天却是我将公子从破庙里背回来的。”男人的回答和他的礼节却是很优雅,不像是个农夫的样子:“还不知道公子怎么称呼?”
“先生过谦了,小子铁性,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呵呵,想来我该比公子痴长几岁,公子可唤我一声老吴便是了。”那吴姓男子拍了拍几个小孩子的头,小孩子们便四散的跑了。
“那晚生便不客气了。”铁性也不是执着于礼节的人,也不多说,便应了下来。
“公子今天还没吃过饭吧?”老吴笑着道:“这几天没有出门授徒,却是没有什么好酒菜,公子随我到屋里来用饭罢。”
“先不忙。”铁性皱了下眉头:“但不知道几天是什么日子了?”
“八月十三了。”老吴答道。
“哦?那先生这里离永州城有多远?”铁性又皱了一下眉。
“就算是带上我四个孩子,那也只有一日的路程。”老吴不明白这年轻人为何只是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想来先生也是个豪爽之人,晚生这里尚有些余钱,不如先生带我上街,我们一起去打些酒来,可好?一是答谢先生的帮手,再就是想和先生做对忘年之交,先生意下如何?”铁性看出了老吴的疑惑。他自己心里总算放了心。这姓吴之人,非但没有把自己往远了带,还把自己往永州城里的方向带了大概七八里地的样子。
“妙极妙极,只是家中孩子无人看管啊。”老吴先是抚掌大笑,可是转念一想,那脸也就耷拉了下来。
“难道嫂嫂不在家么?”铁性虽然早就猜到女主人该是不在了,却仍然想确定一下。
“唉...”那老吴却是叹了口气。
“先生为何叹气。”铁性心里却有点不好意思了。
“说来话长啊。”老吴摇了摇头:“罢啦罢啦。过去的事,想他做什么?走,咱们买酒去。”
老吴却是不再担心他的孩子,上前来一把拉住了铁性的手,大步的就往外走。
半个时辰后,两人回来,却是带了许多的食物和酒菜,老吴先把四个小的安排在了院子里的矮桌子上,接着又从房里搬了张桌子,搁在了树下,和铁性两人吃喝起来。
酒过三巡,铁性因为内力深厚的关系,却是半分醉意也无,那老吴却是有些浑浑噩噩了。
“兄弟,我跟你说...”老吴不知道怎么地就哭了起来:“你哥哥我不中用啊!”
“老哥莫哭,可是有什么难处,你不妨说出来,看小弟可能帮你一把。”铁性见他哭得可怜,心里不由得起了帮他的念头。
老吴摇了摇头,咬了嘴唇呜呜的哭了起来。语未成声,泪先流。是什么,让这样一个豪迈的人,有了如此不堪回首的过去?铁性在心里不由得也是长叹了一声。拍了拍老吴的背,铁性也不由得有些伤感起来。
哭了良久,老吴人清醒了一些,这才把心里的话,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原来,他原本是驻浙江的宁波的一个参将。
那年,倭寇来犯,他的顶头上司逃了,他在妻子已经怀孕的情况下,毅然带着手下的将士死守不退。抗住了倭寇的进攻后,他自己却也受了重伤。
不料,倭寇在打不下当地的情况下,却去骚扰的临近的台州,台州城守弃城逃跑后,当地损失惨重。而他的上司在他击退了倭寇后,又悄悄的回到了城里,上报朝廷是他抗住了倭寇的进攻,将功劳全揽在了他自己身上。当时的老吴年轻气盛,心有不甘之下,在军营中当面羞辱了那个贪生怕死的狗官。
不料那狗官是朝中相国的亲戚,一个小报告,告他玩忽职守,导致了倭寇可以悄然的进攻台州,导致台州损失惨重。更有东厂的太监在一旁狼狈为奸,瞒过了兵部就直接带人来宁波拿人。
若不是当年老吴自己有些本事,而他又有好友在锦衣卫**职,怕就难逃一死。虽然当时逃了出来,他的妻子却在长途奔波之下拼死诞下了四个鳞儿,撒手西去。
老吴就带着四个孩子,一路奔逃。靠着讨米汤将这四个孩子给拉扯活了。辗转之下来到了湖南,再也不想逃了,就索性在一个小镇边拣了这么个破败的院子住了下来。
山村闭塞,加上天高皇帝远,东林党的崛起,东厂无暇他顾,这日子也就慢慢的过了下来,靠教书打猎为生。
说到这里,老吴忽然一把拉下他的粗布衣服来。只见那壮实的身上满是刀伤剑伤。他激动的道:“兄弟,你看见没?这是你哥哥当年打那些小狗日留下的伤!这是假的么?”
随后,他又指着胸口一块满是褶皱的红疤大声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这是被朝廷打的!被朝廷的兔崽子拿火枪打的!要不是我当时胸口上放了我娘子一直让我戴在胸口的护心境,你哥哥我就算是交代了。”
他说着又哭了,双眼通红的他忽然仰天大叫道:“这就是命啊!!!命啊!!!”
四个小孩子也不再吃东西,少了白天的玩闹,悄悄的来到老吴的身边,将他围了,都把小脸靠到了他的身上。悄悄的哭了起来。
老吴老泪纵横,一把把四个孩子都搂在了怀里,黄豆大小的泪珠子就一颗颗的低在了孩子们的脸上、手上和心上。
“老哥哥现在想通了,看兄弟你顺眼,把这憋在心里七年的苦,一下都给吐出来了,老哥哥也不想别的了。你若是要把我交到官府手上,老哥哥也认了。只是可怜了四个孩子。可怜他们一生下来就没有娘疼。没有娘疼啊。”老吴说到这里,却是再也说不下去,只顾搂着和他一样哭个不停的四个孩子泣不成声。
铁性听到这里,却是再也无法忍住心中的感慨,流出泪来。
然而,就是这个时候,铁性感到一股异常冰冷的气息从丹田里升了起来,狠狠的往他的心脏冲击而去,绞痛之下,铁性两眼一黑,就倒了下去。
“兄弟!兄弟!”老吴本来还在哭着,却听到扑通一声,抬头看去,却是铁性咕咚一下倒在了地上,全身蜷成一团,脸上更是因为痛苦,扭曲至极。眉毛和头发上也都结出霜来。
看着这情形,老吴也不敢碰触铁性,这一吓,酒也醒了,就大步的跑着去了柴房拿来了大捆大捆的柴禾,在铁性四周都燃起火堆来。然后又去房里把所有能盖的能裹的都给卷到了铁性身上。其间,他不小心有一根手指碰到了铁性,立刻就被冻住了,要不是他见机得快,用掌刀将那手指一招给劈了,怕是连他也要冻住了。
做完了所有的工作以后,老吴也没了办法,山村里,又是夜了,哪里去找大夫去?只好在旁边搂了几个孩子,默默的央求老天可怜这个年轻人,给他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