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在桃花和映山红烂漫之后,树叶日渐丰腴起来,所有的一切都像青苹果一样,有点酸涩,懵懵懂懂的,亦如那不知所措的风,忽东忽西地轻飞……
一个月之后,监狱纪委召开中层和老干部代表参加的情况通报会,通报对监狱长彭家仲实名举报的调查结果。当然,与会人员不用猜也不用想,基本上都知道调查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但是令很多人没有想到的是局纪委书记和厅纪委书记竟然双双坐在主席台上。
高规格的通报会还了彭家仲的清白,但是在很多人心中还是有点堵,这么大的一座煤矿,就卖了3千万,按照现在煤炭的价格,光价格上涨的效益一年就是2千多万,这个账连文盲都算得来,怎么监狱党委就算不来呢?怎么王福全彭家仲就算不来呢?如果没有猫腻,那只有一个解释,王福全彭家仲是十足的傻子!
这,可能吗?
当然不可能,那么这个通报会多多少少有作秀的成分,如果彭家仲真没有问题,那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厅局领导有问题,彭家仲只是替他们背黑锅而已。
……
猜测在蔓延,抱怨也随之蔓延,人们的生活像突然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工作的坐标,混乱而烦躁,双河监狱又一次出现了信任危机,大有来势汹汹的样子。
“问题有点严重,也很复杂。”马洪扣对彭家仲说。
资产处置之初,煤炭市场很不景气,几乎所有的国有煤矿都处于亏损状态,在那个时候拍卖,不可避免地受到市场因素的影响,尽管在当时看来,3000万外加一块80亩的土地已经不错了,但是在今天煤炭市场回暖之后看,这个价格确实偏低。这就是市场经济,就这么无情,正如马克思所言,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拽着你,你却看不见摸不着,你使出浑身解数,使出浑身力气,最后也许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而市场还是市场,依旧嘻嘻哈哈地在那里运转着,不会为你流一滴眼泪。
彭家仲可以在班子里这么说,也可以在省厅局汇报时这么说,却不能这样对双河监狱的人这么解释,但是事实确实就是这样的。
不能解释就不说话,彭家仲在这个问题上选择了缄默。
“问题有多严重?难道他们还要追究监狱班子的决策责任?叫他们去法院起诉!”彭家仲心里很乱,心情糟糕透了,生气而意气地发泄说。
马洪扣和顾卫国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这时,彭家仲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司法厅厅长的秘书卢川打来的。
“老领导,你哪里是不是又出状况了?纪委今天说,收到几封举报信,说是监狱管理局和司法厅某些领导在你那个煤矿资产处置中有违法乱纪行为,厅里局里有些领导很生气,说一个小小的双河监狱都搅到厅局领导头上来了,搞什么搬迁嘛?真是没事找事,这个监狱要是真活不下去,干脆撤掉算了,还有的说把你调回来……”
“厅长的态度呢?”彭家仲急急地问。
“厅长倒没有说什么,但是这些天老绷着脸,我也不敢问。哦,对了,前次厅长对青州市领导很热情接待司法系统的态度很冷漠,我也旁敲侧击地问了问,厅长说有点反常,平常心待之。我也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斟酌吧。好了,我去忙了。”
因为彭家仲接电话提到厅长,马洪扣和顾卫国便看着他。
彭家仲把手机重重扔在桌子上气呼呼地说:“你们双河监狱人怎么这爱告状?现在都告到厅局领导头上了!”
马洪扣顾卫国都觉得他这话过分,把自己同双河监狱分开不说,还一棍子打死所有人,就连他俩都包括在内。
顾卫国说:“彭监,究竟咋回事?”
“咋回事?先是告我彭家仲,现在查了,没问题,就拿厅局领导说事,说什么在煤矿资产处置上彭家仲没有问题,那肯定是厅局领导有问题,要求上级纪委查。你们说说,这是哪跟哪呀?简直是无中生有……”
彭家仲端起杯子猛喝,然后继续发泄:“搬迁为了谁?为我一个人?我捞政绩?难道我想当厅长、省长、国家主席?现在可好,厅局有些领导认为一切皆由搬迁而起,双河监狱要是真活不下去,干脆关闭撤销算了。你们说说,这工作以后还怎么做?”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关闭,撤销,把民警和罪犯在全省分流,工人留下,这条路简单直接,但要是真走这条路,受影响的还是民警。实在不行,就这么走吧,免得费力不讨好!”
马洪扣和顾卫国这才觉得问题比想像的更严重,但一时之间却思绪纷乱,理不出头绪来。
“本来,我们可以做得更好,更快,可我们班子总是达不成一致意见,班子如此,想想下面这么乱也在情理之中……”彭家仲发泄完毕,感慨地说,像是自言自语。
“我想这是个别人或者极少数人……”顾卫国肯定地说。
“关键是,就是这少数人把局面搅扰得一团糟……”马洪扣若有所思。
“能不能采取一点组织措施?”顾卫国建议说。
彭家仲也想到这个,只是不好在马洪扣面前提出来,所以听了顾卫国这句话后,立即看着马洪扣。
“这个……申诉是宪法赋予每一个公民的基本权力……”
“批评教育总还是可以吧。”彭家仲说。
“当然,在找他们谈话的时候,可以委婉地批评一下。”
“那就是说,我们拿这些人没有办法?”
“也不是没有办法……”马洪扣犹豫地说。
“说嘛,我这里又没有窃听器。”彭家仲说。
“……”马洪扣依然欲言又止。
顾卫国挪揄地笑笑:“彭监,马书记,你们谈,今天政工考核,我得下监区去。”
马洪扣看着他说:“顾主任,别多心,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为什么这小部分人连续不断地找事?而且这部分人中很多人每次都参与了闹事,这至少可以说明两点:一是表明并不是顾主任的工作没有到位,二是有人在为这些人撑腰……”
“你的意思我们党委有人指使?谁?”彭家仲打断他的话。
“这……这种事不好找证据,所以不好说究竟是哪一个。”马洪扣忧郁地说。
“你那里有没有名单?”彭家仲问顾卫国。
“有,我现在去拿。”
顾卫国匆匆出去了。
“家仲啊,一说你也明白我说的是谁……我的意见做两件事,一件是跟王书记作汇报,王书记这人我知道,他尽管有亲疏之见,但是他把稳定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只要谁触及这根红线,他绝不含糊的;第二,我们还要采取些措施转变一下这些人的思想观念,让他们中一些人自觉自愿地站到党委一边来,从内部分化他们。”
“看来你已经有办法?”彭家仲心情大好,笑道。
“省局要求每年要派中干到其他监狱交流吗?我们也就搭个便车,分线派出考察交流学习,甚至可以选派一些比较优秀的工人,让他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别人是怎么干的。”
“嗯,这个办法好。”
这时,顾卫国走进来,把彭家仲上任以来闹事的人员名单交给他。
彭家仲飞速地看了一遍,然后提笔伏案圈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看看这些人和哪个家族有关系?”
马洪扣只是瞟了一眼,顾卫国看都没有看。
“看来你俩都知道……”彭家仲心里有些添堵。
“我想你也知道……”马洪扣说。
顾卫国笑而不语。
“走,我们都去王书记那里……”彭家仲忧心忡忡地说。
王福全盯着名单看,眉头皱成一团,很久没说一句话,只是瞪着那些名字。
他慢慢抓起电话:“郑怀远同志,你到我这里来一下……”
突然,他提高声音,生硬地说:“我不管你开什么会,就是暴狱,你现在也得来!”
说完,他重重地放下电话,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但不停地摇晃着椅子。彭家仲他们也不好说走,于是只好默默地坐在那里等。于是屋子里很寂静,也很压抑。
几个中干找王福全签字,在门口发现屋子里气氛不对,也没敢进来。
郑怀远气吁吁地进来:“呀,几大员都在?有厅局领导来检查?”
王福全把名单扔给他,敲着桌子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郑怀远拿起那份名单看了又看,愣愣地问:“这……怎么了?”
“你还装?你就装吧!”王福全发怒了,“你不是天天在我面前讲如何如何保稳定,这些人反反复复的闹,都是你的亲戚,你究竟要干什么?!”
“王书记,我……我真还不知道……我一定好好做做他们的工作,好好沟通沟通,你知道的,我的亲戚是多,但好多我都没有来往了……”郑怀远一惊,慌乱间说话也结结巴巴的。
这种处理方式让彭家仲感到意外,但看到马洪扣和顾卫国神情自若的样子,心里明白也是王福全一贯的作风,也说明了他在原则问题上的态度,这让彭家仲心里有底,也有些欣慰。
“你回头好好教育一下这些人,我先吹吹风,要是再出问题,我拿你没法,但是这些中****有办法。”王福全说到这里,语气放缓,“怀远同志,你是有大局意识的,家仲同志刚来的时候我就说过,你有能力,有魄力,政治品质过硬,年富力强,正是干事情的时候,如果因为家族几个不明事理的而耽误前程,得不偿失吧?”
“是是是,王书记批评的是,我马上去落实,落实……”郑怀远唯唯诺诺地说完就退了出去。
连续不断的大雨后,双河监狱流动着难得的清新,山色翠微,云淡风轻,只是,东西溪交汇的亮水凼变得混浊起来,站在监狱那条金光大道上望去,南溪像一条土黄色的绸带,在两山之间一摇一晃的,不知道是在兴奋地跳舞,还是喝醉了踉踉跄跄地走……
没有人再质疑五监区资产处置,没有人再质疑修建青州市老干部住宅小区,关于省厅局领导在资产处置中的暧昧的猜测的流言也似乎销声匿迹……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彭家仲也感觉推动搬迁的工作阻力明显减少,几次党委会讨论青州市老干部住宅小区的相关议题,质疑和反对的声音基本上没有了,包括工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接受了所谓青州市老干部住宅小区实质上就是搬迁后民警生活小区这一事实。
然而,按照彭家仲预想的方案,在青州市的民警住宅楼的设计图纸出来后,监狱决定按照青州市目前的房价600元每平方米招标。对于民警购房,监狱不予补贴,先缴纳房价的30%,其余以后监狱出面搞公积金贷款按揭。不料民警的积极性不高,400多套房子2个多月来才预售了不到150套。
修建住宅小区的资金短缺的问题一下子凸显出来,前期资金都是监狱拿流动资金垫付的,财务科长郑宝团已经3次向他陈说厉害,其实彭家仲心里很清楚,在本已捉襟见肘的监狱流动资金中大量垫付小区工程款项,将会把监狱本部拖死。
这个工程可不能停下来,一旦停下来,彭家仲实在拿不准会出现怎样的情况。
马****是老干部青州小区建设领导小组副组长,其他副组长都是副处,日常工作当然只有他这个科级副组长担当起来。彭家仲询问究竟是怎么一个情况,马****把购房的名单拿给他看,指着花名册解释说:“登记有意向要购房的有450多人,但到现在为止缴纳30%购房款的只有147人,也就是说还有253户尚没有卖出去。这其中,监狱级领导中有一人没有购买,科级干部中有93人没有购买。”
彭家仲目光在那些没有购房的中干名字上一一扫过,心里泛起星星点点的寒意,这些人竟然与监狱某些大家族有关,包括现任副监狱长郑怀远的郑家。
然而,郑怀远三兄弟都是购买了的,这意味着再拿他说事儿绝对没有道理的。
令彭家仲还感到困惑的是,熊晓戈、蒲忠全、胡玲玲都没有购买。
他有些恼怒地摆摆手,叫马****离开。
马****刚走,恰好胡玲玲来汇报在省发改委和财政厅活动情况。
彭家仲看了她一眼,打断她:“你怎么没有买房子?”
语气很生硬。
胡玲玲似乎早就预料他会质问她,坦然一笑:“我一个单身女子买房子做什么啊?何况我早在2年前为我老爸老妈在县城买了一套。我老爸是就业人员,住在那里吧,也不是不行,但多多少少有负面心理影响……”
彭家仲说:“你继续说说发改委和财政厅的事。”
胡玲玲发现他压根儿没有在乎她的汇报,直到她汇报完毕,他只是简单地嗯了几声,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从监狱长办公室出来,胡玲玲寻思了一阵子,把熊晓戈叫到一边问:“你买房子没有?”
熊晓戈苦笑,没有说话。
“你俩还在闹?”
“一言难尽……”
“我想还是买一套?就算支持彭监的工作吧。”
“……”
“你心里究竟是咋想的嘛?”胡玲玲带着责备的口吻问,但马上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又以关切的口气说,“这段时间你一直萎靡不振的,究竟出啥事儿啦?”
“我怎么不想买?就算以后搬迁流产,我也想支持彭监的工作……但是……我没钱了啊。秦亚南背着我把房产证抵押给银行,贷了款,贷了好多,这些贷款究竟用在什么地方了,我一概不知,唉……我现在是布尔什维克,裸奔的无产者。要不是还有这份工作,我连躺在大街上的乞丐都******不如!”熊晓戈垂头丧气地说。
“没想到你俩搞成这样……购房的事,你看着办吧。”
“你借给我首付,我马上就订购。”熊晓戈很期盼地看着她。
胡玲玲迟疑了一会儿:“那好吧,走,我们现在就去。”
胡玲玲一共付了3套房子的首付,一套是她自己的,一套是借给熊晓戈的,还有一套是给蒲忠全垫付的。
郑怀远本来想找几个贴心的下属去喝酒,权衡了又权衡,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中午下班回家,闷闷不乐地坐在沙发上看央视1台新闻。直到30分钟的新闻播放完毕,徐文馨才回来。
他气恼地说:“你一天到晚忙啥呢?”
徐文馨别了他一眼,就给民警食堂打电话,吩咐他们送两个人的饭菜来。
不一会儿,饭菜就送来了,四菜一汤,徐文馨问:“多少钱?”
送饭菜的工人缩手缩脚地说:“团长说他收账,不准我们摸钱。”
郑怀远拿了一瓶酒,独自一杯一杯地喝。徐文馨诧异地问:“今儿个怎么的啦?工作上又出问题了?”
“什么又不又的,我的工作经常出问题?怎么说话的?难道我就这么没能力?”郑怀远哼哼道。
“说说,究竟啥事?”
郑怀远举杯一饮而尽,长叹一口气:“你老公的前途估计也就这个样子……”
“你呀,别做白日梦了,我说句公道话,人家彭家仲就是比你强,识大体顾大局,这不,昨天他还主动询问我为监狱寻找室内加工项目的事来呢。你就安安稳稳地做你的副监狱长。副监狱长还是监狱长呀,天大的事儿还有政委、监狱长撑着,有什么不好?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嘛?……”
“妇人之见,人家给你个糖,你就把别人当上帝?毛主席说过糖衣炮弹,啥叫糖衣炮弹?就是明里一套暗里又是一套,我看你脑子进了水。”郑怀远不屑地看看她说。
徐文馨警觉地问:“他背地里使坏?”
“这次全省监狱系统处级领导干部大调整,公推公选,新提拔60多个,其他监狱都有推荐候选人,就我们监狱一个都没有,要是没人从中作梗,怎么说也会给一个候选人的名额吧?谁有那么大的能量?除了他彭家仲还有谁?他这是把我往死里整,压着你,还囚着你。奶奶的,老子也不是好惹的……”郑怀远举杯猛喝,重重地将杯子放在桌子上。
“喔……”徐文馨沉思了一会儿,“要不再去活动活动?”
“算了算了,你说我们还送少了吗?可那些人就像喂不饱的狗,哼,******还不如一条狗,狗嘛,你给它一根骨头,它还给你摇摇尾巴,可这些人呢,吃了你的,拿了你的,屁都不放一个。该唱高调的依旧唱,永远一副廉洁从政的样子,看着就不爽。既然不让我走,那老子就陪你玩玩,哼……”郑怀远连连冷哼。
“我说,适可而止哈,别到头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所以女人永远就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你知道今天党委会决定了什么吗?从下月起,米面、食用油、肉开始招标采购,我看你那公司要倒闭了。”
徐文馨这才着急了:“他彭家仲不至于连局里领导面子都不给吧?”
“局里领导?他的后台是厅长,我的同志!何况局里领导会为你这些事儿给他打电话?你呀,就是瞎忙乎,忙到头自己得了多少?还不是为个别人打工,说不定人家还不领情……”
“你别得了好处还卖乖哈,要不是我,你能那么快提升为副监狱长?你在监狱系统最年轻的副监狱长这个名号上稳坐了好几年,难道你忘记了?名义上是王福全提拔你的,真正内幕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徐文馨反驳说。
她说完,放下筷子,匆匆走了。
郑怀远也没有食欲,倒在沙发上就睡。一觉醒来,看看时间,已是下午4点过,便夹起公文包,慢悠悠地朝办公楼走去。
他依然有些微醉,走路时而轻飘时而沉重,有些摇晃。一阵风扑面而来,他来不及掩面,尘土打在嘴唇上,用舌头一舔,涩涩的,连连吐口水,嘴巴里依旧是涩涩的感觉,只好用手使劲地抹抹嘴巴。
“妈的,啥都欺负我,老子就是那么好欺负的?”他心里乱骂,不得不躲着风头拐着弯走。
他没有到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径直去了王福全的办公室。
王福全正在看报。
“喝酒了?”王福全看看他问。
“心里闷,喝了点。”
“是不是为招标采购的事?小徐中午已找我说了。”王福全谈谈地说,并没有表明他的态度。
“我不关心这事……”他突然意识到这样说不妥,忙改口说,“我的意思是不全是……”
“噢?”王福全放下报纸。
“王书记,这次全省选任60多个领导干部,其中10多个监狱正职,其他监狱都分配的有候选人,我们监狱一个都没有,你觉得这其中没有文章吗?”
“噢?!”王福全加重了语气。
“在老书记面前,我承认我想再上一格,但从全局上讲,就算给我们监狱分配一个副职候选人指标也好,至少表明省厅局认可我们双河监狱工作嘛,认可我们双河监狱的班子嘛,而副职候选人都没有一个,这说明什么?这不是对以你为首的监狱党委的否定吗?”郑怀远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王福全坐直了身子,眉头皱了起来。
“我怀疑有人作梗……”
“什么意思?”王福全警惕地问。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王福全抓起电话不等对方说话就说你等会儿打来,便放下话筒。
“老书记,你想想,按照我们监狱的规模和人才储备量,没有理由一个都不给吧?否定监狱工作,就是否定监狱班子,否定监狱党委,班长是你,党委书记是你,司马昭之心啊。”
王福全沉思了一阵,突然问:“你对招标采购怎么看?”
郑怀远心里暗喜,这说明王福全把他刚才说的放在心上了,于是诚恳地说:“在党委、行政会上我不便发表意见,因为目前我老婆他们公司采购额比例很大,但在你面前,我实话实说,我对实行招标采购持保留意见,至少目前实行还不成熟。我们监狱所在地是一个镇,按照招标采购意见书上所规定有资质的就镇上粮站,最近的就是县城,也有十多公里,这样一来,肯定就是镇上粮站中标无疑。但目前粮食价格现实是,我们采购的比他们低,无疑会增加罪犯伙食费成本,实物量相应就会降低。加之各监区甚至中队都在罪犯食堂上做文章,到时候实物量怕是降得比我们想像的要低。”
王福全点头,隔了好一阵子才说:“这个罪犯食堂的规范问题……你得抓一下。”
“老实说,这个顽疾恐怕我们这一代都解决不了,就连外省一些监狱实行的是统一作业、统一配送,都还存在这些问题。我一个保定培训班的同学给我讲,招标采购、统一食堂都不能很好地彻底解决这里面的问题。比如说采购猪肉,只有养猪场才有资格投标,要是甲养猪场中标,监狱长可以叫这位中标者把指标原价卖给另外一家没有中标的养猪场,中标者如果不听,那么你提供的产品说不定很难经过监狱方的验收。当然堤内损失堤外补,监狱长会给这个养猪场谋一点其他活儿,于是就有搞电子产品的公司突然搞起了装修,搞装修的突然搞起了绿化,搞绿化的突然搞起了粮油副食,杂七杂八,无奇不有。”郑怀远侃侃而谈。
“嗯……你讲得很透彻,看来我们要加强学习了,学会适应形形色色的市场经济运作模式,增强防腐抗变的能力。”王福全由衷地说。
郑怀远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刚走,王福全的电话又响起来:“现在忙过了吧?”
“啊?!是蔡局长啊,对不起对不起,刚才……”
“我是理解你的,客套话就不说了,我听说你们房子卖得不怎么样,怎么一回事?”
王福全意识到问题有些复杂和严重,于是说:“我们正采取措施……”
“解放思想是第一位的,思想不解放,什么工作都推不开,你们得在这方面做做文章嘛,让那些老同志出去走走看看,不要坐井观天嘛。”
“好好,我马上落实你的指示……”
“我希望这个工程能建成一个民心工程!那好吧,你也要保重身体,啊!”
蔡局长挂了电话,王福全半天还是愣愣的。那么多头头脑脑参加了这个工程开工仪式,而直接会影响声誉的,就是蔡复晨,所以房子卖不出去,抑或工程停下来,都是大事。彭家仲提出让各阶层民警职工和老革命出去换换脑子,他没有同意,这个涉及面太大,更主要的是没有标准,谁去谁不去,说不定又是一个不稳定的因素。但是现在,他不得不同意了。
“这个彭家仲,有什么不好商议的?非得要搞得满城风雨的。”他心里嘀咕。
他立即叫马****通知在家监狱领导到他这里来开会。
马****疑惑地问:“不在会议室?”
王福全顿了顿,拍拍额头说:“那只叫彭监狱长和马书记来。”
在彭家仲的提议下,方案很快敲定,在职的由政治处根据去年的考核拟定10名中干、10名普通民警、10名工人,老干部20人由离退休管理科组织老干部民主投票产生。中干、普通民警和工人组合分成两队,分两批出去,老干部为一队。
末了,王福全问彭家仲:“这次省厅局选拔领导干部结束了?”
彭家仲问:“应该结束了吧?王书记有推荐人选?”
“没有。”王福全用简单又干瘪的口气说。
彭家仲三人出来,马洪扣边走边说:“这次省局这么大的干部调整,我们监狱连一个副职名额都没有,王书记恐怕为这事上心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回到办公室,彭家仲心里总觉得很沉,于是给厅里要好的同事打电话询问,对方说厅政治部的拟任名单中有双河监狱的马洪扣和郑怀远,而且马洪扣被拟任为省城周边的一所监狱任政委。但是到了党委会上,有人提出,双河监狱班子不团结,连续不断地出现群体性事件,这次就不考虑了。
彭家仲立即到马洪扣那里,把刚才打探的情况说了。
马洪扣说:“老郑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关键是把你也给耽误了……”彭家仲歉意地说。
“这倒没关系,就算这次我能上半格当个政委,难道还能当局长厅长?要是真把我调到省城周边,我连房子都买不起,那真叫流离失所了,哈哈……不过,我担心你和王书记之间会产生误会。”马洪扣说。
彭家仲说:“刚才他问我就表明误会已经产生了,所以请你在合适的时候把情况给他说说。”
四个考察组陆陆续续地出去了,分别由王福全、彭家仲、马洪扣和郑怀远带队。
马洪扣负责的是老干部考察组,顾卫国随同。计划在省城考察两个社区,一个现代化高档社区,一个是某政府部门为本系统修建的老干部小区。当晚在入住宾馆时,麻烦就来了。宾馆保安看到一个穿着黄色老式警服的老干部背了一个背篼,还有两个提着蛇皮口袋的,马上把他们拦下来。
几个老干部很生气:“凭什么不让我进?”
保安说:“这是宾馆,高档场所,要拣垃圾到别处去。”
老干部一听,肺都气炸了:“老子打天下的时候,你小娃娃还在爪哇岛呢。”
旅游公司的导游连忙去说明情况,保安不屑地说:“他们是老干部?鬼都不信!”
顾卫国忙把大堂经理找来,说明情况后,大堂经理满脸困惑地把这群大多身着没有标志的黄色警服的老干部打量了半天,叫保安放他进来。
保安咕哝说:“老干部?我爹也没有见过这样的老干部……”
原来,这位背背篼的老干部一直在偏远的五监区工作生活,最远也就到过县城。老婆是家属,没有工作,日子过得很拮据,把自家房子一面墙拆了,办了一个小卖部买些零碎副食香烟以补贴家用。到县城进货经常背个背篼,这次免费考察,老人想要到省城,那里的货一定比县城还便宜,于是把背篼背上,想顺道带点货回来。老干科科长、顾卫国和马洪扣都给他做工作,他死活都要背上背篼。
胡玲玲负责安排老干部们的生活,她皱皱眉头:“怎么还有提蛇皮口袋的?”随后对马洪扣开玩笑说,“马书记,你看你的这只队伍,要是到市政广场一列队,绝对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还靓丽个啥?说不定保安、巡警都误认为是哪里的游击队来了呢。”老干科科长说。
马洪扣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吩咐说:“给那两个提蛇皮口袋的买一个旅行包吧。还有,包括我在内,现在开始处于一级战备状态。特别要注意的是,别让他们单个行动,出去迷路了回不来,那事儿可就大了。”
顾卫国说:“马书记,只买两个旅行袋,其他人恐怕又有话说了。”
“那就一人一个。”马洪扣说。
“我建议以旧换新。”胡玲玲说。
大家都笑起来。
马洪扣说:“告诉他们,新的是他们的,旧的也是他们的,我们只是暂时帮他们保管着。”
第二天来到一所高档社区,物管公司经理亲自接待,带领老干部们到处转悠。这小区环境真不错,小桥流水,亭台香榭,绿草茵茵,繁华似锦,宛如公园,但又比公园更加幽静安宁。
物管公司的经理边走边介绍,着重介绍了小区的功能,正说在兴头上,一位老干部突然问:“我说你这绿化搞得不怎么样!”
经理错愕地看着他:“我们这里可是全国生态工程之一呀,老先生有什么见教,我洗耳恭听。”
“这花花草草有啥好看的?现在国家耕地这么紧张,这么大块大块的土地你们就这么糟蹋?要是把这些地利用起来,种上葱蒜、黄瓜丝瓜什么的多好,既绿化又实在。”这位老干部说。
很有一些老干部随声附和。
经理愣愣了好一会儿,认定是几位老干部开玩笑,随后笑着说:“老先生真逗……呵呵……要是那样的话,我们这个小区到处都是脏乱差的,岂不跟农村一样,就没有什么品味了……”
“我说年轻人,什么品味不品味的?农村人就没有品味?你这思想要不得!毛主席说,艰苦奋斗,自力更生。我们继承和发扬革命传统,品味就低了?”
经理这下真懵了,不知说什么好。
这时,一位衣着朴素但很干净、头发稀疏而花白的老人杵着拐棍走了过来,动作虽然缓慢,但目光炯炯有神,让人感觉到一种威严。
他把这几位老干部打量了一下,问对物管经理发难的那位老干部:“你是哪个部队的?”
那位老干部说X军的。
胡玲玲介绍说:“这位老革命曾是X军7师师长。”
有几个曾在7师干过的老干部立即立正,敬礼:“首长好!”
“我现在就住在这里,你在我楼下栽蒜苗,我又在哪里栽呢?”
老干部尴尬地说:“我不在首长楼下栽……”
“在这里哪个地方也不能栽!”首长说,“我听你们单位的人给我说,你们为党的事业奋斗一生,有的连飞机火车都没有坐过,我很感动,正是由于你们的无私奉献,我们国家才渐渐繁荣富强起来,我为你们感到骄傲。”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毛主席曾经讲过,进城是一门大学问,城里有城市的规矩,我们不能把在山沟沟里那一套搬过来,要是都像你们这样,省城大街小巷都栽蒜苗,北京也栽,中南海也栽?”
“首长,我们不栽了……”一个老干部低声说。
首长说:“你们单位为你们在青州市专门修建小区,体现党和政府对老革命的关心,让我们老同志分享改革开放的成果,这样做很好嘛。但是听说你们中有一些同志想不通,这有什么想不通的呢?喜欢城市的,就搬过来,喜欢乡村的,依旧可以住在那里,有什么不好呢?我看,小平同志说的解放思想,不仅仅针对在岗在职的,对我们这些离开工作岗位的也有指导意义。”
一群老干部不再闹了,像小学生听老师讲课一样,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
原来,胡玲玲给马洪扣建议,通过省老干局专门在所考察的两个小区各找了一位从军队退下来的高级干部,给双河监狱这些老干部们洗洗脑子。这一招还真管用,在随后的考察中,这些老革命们思想观念着实改变了不少,有些甚至打电话回去要家人到监狱办公室订购房子。
四路考察人马陆陆续续回来了,彭家仲叫他们都写出考察报告,原本期望通过这次考察学习,让他们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双河监狱与外面的差距,真真实实地体念一下城市生活,并通过他们的宣传,让全狱民警更加认识到搬迁的重要性与必要性。然而,四个组形成的考察报告,彭家仲和马洪扣是一个调子,但是王福全和郑怀远却是另外一个调子。王福全那个组的报告重点介绍的是监企分离和纯工人厂的管理经验,郑怀远则除了介绍其他监狱的狱政管理经验,还重点介绍了一所位于大山深处的监狱如何自力更生、艰苦创业、建成花园式生态监狱的历程。
直接的结果是房子的订购问题,马洪扣他们考察回来后,老干部买房子的多了一起,但是没有买房子的在职的民警包括那些还没有买房的中干们依旧没有什么动静。监狱只有继续垫付小区的建筑资金,关键是,要是修成了,入住率还不到二分之一,怎么向上级交代,又怎么向双河监狱的民警职工解释?
大风之后,暴雨铺天盖地而来,坐在办公室里,盈入耳鼓的是噼噼啪啪的雨声,时间似乎凝滞了,就算是白天,外边也好像是黄昏,灰蒙蒙的,反倒是办公室的灯光显得很明亮,照得人有些浑浑噩噩的。
整整一个下午,彭家仲脑子里全是房子的事,临近下班,他依然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一股无名涅火在心头滋生起来,来到王福全的办公室,气冲冲地把考察报告往他桌子上一甩,说:“王书记,连你都不支持我的工作,我没法干了。”
王福全虽然在官场多年,但是监狱长这样和政委直接翻脸的还是头一回,他愣了几秒,马上反应过来,快步去把门掩上,招呼他坐,然后给他泡了一杯茶,自己端着杯子坐在他对面,一副交心谈心的架式。
“家仲同志,究竟怎么回事?”
“这次考察目的,事前我给你汇报了的,我们也是作了沟通的,你看看你和郑怀远同志这两个组的考察报告……”
“嗯?我看了,有什么问题吗?”王福全反问。
是呀,有什么问题吗?彭家仲沉吟。说有问题,那是基于他想统一搬迁工作的思想,但是如果他们出去看到的学到的真是报告里那些呢?何况报告里那些东西确实也是很先进的经验。
王福全见他迟疑不语,于是真诚地说:“家仲,我们共事将近一年了吧,说实话,我们还真没交过心,今天我们有啥说啥,不怕说错,不怕尖锐,怎么样?”
彭家仲见他这样,点头说:“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一直觉得你不仅不支持搬迁工作,还在其他工作上给我设置障碍,给我的工作带来很大的阻力。”
王福全说:“比如呢……”
“我提出搬迁,你没有点过头,没有说过一句话。”
“但我也没有说过反对的话。”王福全看着他说。
“你是没有明确表示过反对,但是你不公开表态,就给很多人想像空间,他们明里暗里抵触甚至公然设置障碍,也没有得到你的批评,这样一来,搬迁工作的阻力只会越来越大。我也是这样理解的,你反对搬迁,但是碍于我是监狱长情面,抑或为了给我这里省里派来的干部台阶下,就让我折腾几次,等折腾出问题,自然要被调走。”彭家仲冷冷地说。
王福全仰头靠在沙发上,似乎在思考什么,过好一会儿,才坐直身子说:“你的这种分析是错误的。对于你来我们监狱任职,我开初是有意见,还给厅长交换过。但我是一个党培养多年的老干部,我知道为政之道,作为党委书记、政委,我明白我应当干什么,所以我没有干预你的任何工作。搬迁?说实话,凭你和我是承受不起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这样说,并不是我就反对搬迁,相反,你提出搬迁,我从内心里表示赞同,在我离开这个岗位之前,能为双河监狱做这么大的事,那是光耀一生的大事啊……但是,监狱的首要工作是什么?稳定!搬迁不仅是个钱的问题,而且涉及到方方面面,甚至是既成利益格局的重新调整。作为党委书记,我不得不从大局着想,全盘考虑……”
彭家仲对他的这种说法很不理解,打断他的话说:“搬迁就一定会影响稳定?如果抱着这种想法,再过50年,双河监狱也搬不出去。”
王福全心里有些不快:“家仲同志,你这个说法有待商榷,双河监狱还不至于无路可走了吧?”
“说到底,你就是反对搬迁。”彭家仲说。
“话不能这么说,我只是觉得饭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稳妥一点有什么不好?”王福全继续解释说。
“所以你不表态,不同意也不反对,任由我和其他人争论、甚至斗争?从行政上讲,我也是一把手,我一个一把手天天同副职争吵?而你呢,在旁边看,偶尔和和稀泥,这算什么?是,稳妥一点没什么不好,但是像你这么个稳妥法,那要到何年何月?就像中央说的,无限期维持现状就是****。”彭家仲语气越加生硬,情绪有些波动。
“家仲同志,你别激动嘛。你可以这么理解,那是你的权力,但是作为党委书记,我考虑的角度不一样,必须权衡各方面的利益关系,要不然,我们双河监狱这点成绩将会毁于一旦,到那时,恐怕我们都会灰溜溜地离开,造成终生的遗憾。”王福全依旧坚持自己的主张,没有一点让步的意思。
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王亚敏站在门口,怔怔地看了看王福全,然后从门口消失。
女儿有一年没有来办公室了,王福全追到门口,王亚敏早已不见踪影。
他有些懊恼,怏怏地回来坐下。
沉默。
彭家仲摇摇头,知道多说也没有什么效果,打算起身告辞。
这时,他俩的手机几乎同时响起来。
“报告,四监区方向发生泥石流,与四监区联系中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