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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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两溪口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直注视着这群外来者,他们并不在意这群人手中的钢枪,而是在意那些剃光头的犯人,在意他们是否能镇得住校场梁的鬼气。他们交头接耳,讨论着这群外来者怎么样怎么样被厉鬼缠身,精尽而亡。而今,他们惊讶地发现,校场梁与两溪口镇原本就是两个孪生的兄弟,只不过被他们忽略了而已。现在才看明白,罗家溪拐的那一个弯,恰好形成一个半月形回旋的水凼,月牙一端是校场梁,另一端则是两溪口镇,宛如一弯新月挂着两个闪烁着的星星。夏夜,月华如水一般温柔洒在这片河湾上,月在水中,水在月中,水月交融,流水声如一曲汉宫秋月,缓缓地流淌进人们的心田,流进人们的梦里,抚摸着岁月在他们心中遗留下的骄狂、痛苦、快乐。往昔宁静的河湾一下子热闹起来,人们三三两两,扶老携幼,沿河而行,咀嚼着这片土地原来的满目疮痍和现在的欣欣向荣。

然而就在今年夏天,大炼钢铁刚刚开始的时候,吴道勇首先提出不再担任支队长,坚决要求下基层;老搭档姚志海也随即提出不任政委,也要去基层。地委公安处先后两次派人来做工作,最后还把两人召到公安处。两人争先恐后地说自己文化水平太低,近似于文盲,连文件上的字大多都不认识,怎么当?现在全国形势一片红,******能不能搞好关系到能否早日实现共产主义,这可耽误不得,耽误了对不起伟大领袖毛主席,云云。言辞切切,感动了公安处的领导,加之两人资历甚老,便就遂了两人的意。地区公安处安排吴道勇去一大队担任大队长和教导员,副支队长兼任一大队大队长的李秀挺升任支队长,而党委书记、政委一职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就给姚志海做工作让他留任,最迟不超过今年年底。吴道勇回到农场却坚决不当大队长,自己给自己挑选了一个职位——一大队一中队党支部书记、指导员。姚志海不管不问,新上任支队长李秀挺也只得由着他,把原来的指导员调到机关。

前几天,姚志海从地委获悉,党委书记、政委人选确定下来了,马上就到二大队报到,跟吴道勇一样,自己给自己挑了一个职务——二中队中队长,连党支部书记也不当。李秀挺一路追赶他到二大队,好说歹说希望他等到新任党委书记、政委到任,两人交接后再下来。姚志海说,我办公室的东西都是国家的,我又没拿一针一线,有什么好交接的?李秀挺瞪眼看着二大队大队长朱辉荣,朱辉荣会意,客气地说,政委你去二中队当中队长,那原来的中队长陈有信怎么办?姚志海说,好办,二中队不是没有指导员吗?陈有信当支部书记、指导员。陈有信急了,嚷道,这怎么可以?姚志海眼睛一瞪,怎么不可以?陈有信吐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于是,两溪口劳改农场历史上破天荒的出现了两位团级中队干部。由于两人这段特殊的经历,就连两溪口镇很多人都认识他们,亲切地称吴道勇为吴团长,称姚志海为姚政委。

很多人都纳闷,两人这是怎么了?每每问到这样的问题,两人还是说自己的文化水平低。但是他们骗得了公安处的领导,却骗不了朝夕相处的战友,两人文化是不高,压根儿就没上过学,但在队伍里扫盲班学习过,文件还是能读得懂的,在传达上级文件或者做报告时,他们有时候不是亲自宣读吗?是有读错字的时候,还闹了一些笑话,比如办公室给他们起草的讲话稿中有“(鼓掌)”的字,他们老老实实地念出来“括号,鼓掌,括转来”;在文件上批示“你个驴日的”、“要球不得”,等等。战友们当然不信这就是他们辞职的理由,而他俩呢,总是笑而不答。究竟是什么原因,谁也搞不清楚,将近半年来,这个话题一直出现在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中。

农场小学没在山上,而是在校场梁东面的山脚处。1952年底,吴道勇提出要修建一所小学,解决干部子女入学的问题。六七岁的孩子到镇上读书,路远倒不是什么克服不了的问题,最大的问题是当时两溪口刚刚解放不久,尽管解放军、公安对这一带土匪进行了清剿,但是残余的国民党军警特务与当地一些反动势力、惯匪勾结,社会治安不好,而这些孩子常常是他们袭击、绑架的目标。当年农场刚刚成立,百废待兴,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了,政委姚志海不同意,为此两人还吵了一架。

吴道勇说:“你是政委,本来这些事儿是你的事,关我屁事?你****的跟我一样,读个文件牛头不对马嘴,难道你忍心看着我们的下一代也跟我们一样?!”

姚志海说:“不是不办,而是缓办。”

“缓办缓办,过雪山草地也缓办?结果怎么样?!”吴道勇拍着桌子说。

吴道勇是一方面军****麾下的,而姚志海是红四方面军的。红四方面军与中央红军分道扬镳,执意南下,结果在百丈关惨败,不得不北上找中央红军。尽管这段历史后来都归罪于张国焘个人,但是中央红军上至首长下至战士,都看不起红四方面军,这也成为红四方面军指战员永远的痛,论革命性、论资格,确实不如中央红军那么浓墨重彩。

这下戳到了姚志海的痛处,他怒目圆睁,挥舞了几下拳头,吼道:“老子还是过了雪山草地的!”

尽管他声色俱厉,一副抓狂的样子,但内心深处还是软了下来,人家毕竟说得对嘛,顿了顿,他又说:“这是我这个做政委的事情,不要你管,给我一个中队,保证下半年娃儿们在我们自己的学堂上学。”

如今,这里从一年级到五年级都有。今年秋天,第一批小学生毕业,农场又决定把小学办成戴帽子的小学,即开办初中班。

午后,临近上课时间,周章云心里有些忐忑。

今天,是他来到两溪口劳改农场一年多来最激动、最高兴的一天。上午,他正在给梨树刷石灰水,农场管教科一位干部和小学校长李智友找到他,要他马上就去小学报到,下午就要给孩子们上语文课。

子弟小学从成立到现在,教师的来源主要是干部。随着班级的增多,干部不够,加之干部文化水平都偏低,根本无法教授高年级的课程,所以农场就在就业人员中找了几个代课。不管你是小学文化程度还是初中文化程度,只要干了教师,在人们的心目中好歹算个知识分子。那个年代是知识分子接受再教育的年代,尽管教师是苗正根红的干部,但是舆论上总不那么好听,所以很多干部根本不愿意从事教师职业,成天闹着要去押犯单位。农场只好采取行政命令,非特殊原因,都不准教师离开学校。于是很多教师就装病,说自己的嗓子有问题,说不出话,当然也不讲课,叫学生自习。农场组织他们在农场医院、甚至县医院检查,都没查出什么问题。但他们就是坚持说嗓子痛,咽炎。农场没有办法,只好把这些人调出学校,慢慢地,干部出身的教师基本都走了,留下来的大多是就业人员。

今年夏天******开始后,全国上下一切以炼铁炼钢为中心,学校也不例外,停课,在操场上建立了一排排小高炉。前前后后折腾了几个月,钢铁没有炼出来,课程也耽误了。更要命的是学生们的心野了,打架斗殴、偷鸡摸狗,老乡们告到地方政府,家长成天找不着自己的孩子,也对学校一肚子怨气。校长李智友向党委打报告,学校复课,暂停炼钢。党委书记政委姚志海专门召开党委会研究,决定学校复课。就在这个当口,有五、六个支援到其他单位炼钢的教师就是不回来,还振振有词地质问教书重要还是超英赶美重要?当然,谁都知道超英赶美重要。李智友没办法,姚志海也没有办法,要是这几个人到地区奏你一本,打成****算是轻的了,说不定还可能定你一个****反社会主义的罪。姚志海最后拍板,选几个犯人去教书。

前些年,学校刚成立那阵子,也有犯人到小学校教书的先例,只不过后来随着就业的人员增多,便把犯人替换了。按照以往的经验,到子弟小学劳改,那是每一个犯人求之不得的事情,不仅可以吃饱饭,一个礼拜还打两次牙祭。更重要的是那里相对自由,除了晚上按时点名就寝有专人看管外,其余时间基本都是自己的,甚至可以在午饭后休息的空隙到学校附近走走。在罪犯中还有个传闻,给校长请个假可以到两溪口镇街上去逛一趟,时间虽然只有顶多两个小时,但去镇上河边的吊脚楼阴暗角落里抱个野婆娘亲热亲热是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