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军将士们的情绪都有些低落,望着尸横遍地的惨状,大多数人们的脸上都有些戚然。
这些死尸当中,有老人,还妇孺,还有有小孩,只要不高过车轮的,全部都被被自己人杀死,还有那仍冒着青烟的帐篷,他们的心情显得特别的沉重。
汉民族虽然有其狠毒的一面,但总还有些羞答答的理由和借口,还得找些道貌岸然的幌子,也只是些穷凶极恶的人才能干得出来的事情,可如眼前这般裸的血腥的、毫无差别的杀戮,在绝大多数汉族的小民们眼里,仍是难以接受。
如今只有默默地把这些人埋了,让他们入土为安,或许能让他们心安一些。
两万余人就扎营在胡人们的帐篷周围,场面却显得特别的寂静,大家走路都踮着脚步,生怕惊吓了那些死去的亡灵。他们难道说不知道,这些野蛮的胡人们是不信神灵的?他们信奉的是强大的力量!在他们的神那里,暴力便意味着可以主宰一切
只是小许人诧异的发现,这帐篷周围是方圆数十里的大盆地,不仅水草丰美,而且土地肥沃,真想不通这些胡人们为何乐于抢劫,却不会想着自己开垦。
可是,强盗们习惯了不劳而获的生活,还会过那种清苦的日子。想到这里,不少人为自己的杀戮小小的感到些心安了。
老兵们分头走动着,劝慰着那些心事重重的新兵们。
他们也是从新兵走过来的,何尝不能理解新兵们的心情。
可是,若自己不去选择杀戮,自己的亲人妻儿就会为别人所杀。我们都不想杀人,是他们着我们要杀他们的。我们只能以暴制暴,以杀止杀,非如此不能震慑那些狼心野心的异类,非如此不能保护我们的亲人和同胞。
杀一人是为罪,杀万是为雄。若能杀了少数人,却能保得这天下太平,让自己的同胞,让自己的亲人妻儿不再遭受凌辱和杀戮,那么,这群破坏了规矩的人就必须得死?
想到这里,不少人渐渐心安,静静的营地,渐渐的响起平静的呼噜之声。
前年,苻登用后秦苟曜为内应,进攻后秦,杀后秦大将吴忠,击败姚苌大军,姚苌整军大战,大败苻登,无奈,苻登只得退守眉县,又有羌人雷恶地亦因遭苻登所忌惮而出奔后秦,次年骠骑将军没奕干亦叛降后秦,极大地削弱了苻登的力量。
去年,苻登闻姚苌重病,大喜。出兵安定,却在城外九十多里外遭姚苌大军伏击,被迫退兵。苻登只得感叹:“我和姚苌争半大辈子,想不到听说他要死了,仍是不能杀了他。朕和这个羌人活在同一年代,根本是不幸。”
当然,郁闷的不只是苻登,面对着苻登的穷追猛打,姚苌同样的头痛不己。
姚苌在与前秦余部的对攻中连吃败仗,气急败坏之下,又“掘苻坚尸,鞭挞无数”,不但把苻坚的尸体挖出来鞭挞,还“裸剥衣裳,荐之以棘”(《晋书》)。做贼毕竟心虚。无怪乎后来姚苌屡做恶梦,梦见苻坚“将天官使者、鬼兵数百突入营中”(《晋书》),带领鬼兵来收拾他。姚苌惊惧到在皇宫内乱跑,宫人在帮他刺鬼时,不小心刺中了要害,“误中苌阴,出血石余”(《晋书》),不久,姚苌不治而亡。
是年四月,苻登闻姚苌已死,十分高兴,再率大军进攻前秦,至夏季,苻登进攻废桥以得水源,但为后秦将尹纬所阻,部分士兵更因难忍饥渴而死,苻登军士气大降,大败,兵众溃散。苻登单骑逃返原由其弟苻广留守的雍城(今陕西凤翔县南)却发现苻广已弃城而去,只得继续带领亲随继续出逃。
谁知行不几里,却远远看到一路烟尘飘来,不由心中又是一惊,暗道:“莫不是上天果真要亡我苻登于此?”
正犹豫间,已有数骑行到前面百余步开外,远远的吆喝道:“前面可是前秦天王苻登?”
“贼子大胆。”苻登的亲随气极,厉声喝道:“天王的名讳岂是你们叫的。”
“也罢,一个名字而己,便让他们叫吧,不要讲究汉人那么多的规矩。”不只是因为这么多天的奔波,使苻登看淡了人间冷暖,更因为前面的人虽然语气不善,倒不似有敌意,看看自己身边这所剩不多的几百人,能招惹些敌人就少招惹些吧。
“某便是苻登,你们是何人?”苻登硬着头皮,高声应道。
“总算找到你们了,还不算迟,哈哈。”那人大笑数声,策马继续行至跟前,打量了一眼眼前这群形容枯槁的散兵,迎向正中一个雍容华贵,一脸憔悴的老者双手抱拳,“想必这位定是苻天王了?”
“某正是苻登。”苻登抬抬眼,打量了眼前这个虽然风尘仆仆,却依然精神抖擞的汉子应声道。“不知阁下何人?““某用大宋关陇总管刘子源座下小卒邢克力是也,奉刘总管之令,特来营救秦天王。”
“刘子源?”苻登一头雾水,刘裕赚晋的事情他知道,可是刘子源却没怎么听过,再说关陇总管,关陇不是还在姚兴和乞伏国仁等人的手中吗,他刘裕好大的口气,就一句话就把这关陇之地当作了自家后院?
“那是那个又会酿酒又会晒盐的刘子源,听说投了刘裕。”旁边亲随小声的提醒道。
“哦?原来是他,只是他也算是东晋的臣子,为何要营救于我?”苻登想起了些什么,但对刘子源会来救自己,仍是十分不解。
“刘总管初闻姚苌暗杀秦皇苻坚的暴行,便暴跳如雷,奈保人微力轻,力有不逮。如今蒙皇上重用,任为关陇总管,领兵收复关中,正要找那姚苌讨回公道。刘总管虽与秦国各为其主,然刘总管一直告诫我等,兔死尚且狐悲,又岂能滥杀同类。姚苌此类人性泯灭之乱臣贼子,正该人人得而诛子。”
“哦,刘总管倒是有心了,却不知天王有何可助他的?”苻登更加不解。五胡乱华,冉闵再杀胡,杀来杀去,这世人早忘了良知道义了吧,真的还有刘子源这般要匡扶正义之人?还是他有什么要利用自己的地方?
可自己如今是妻离子散,君臣逃亡,又能帮得了刘子源什么?
“刘总管说了,他可助你来了姚氏之后秦伪朝,为苻氏雪仇,并可助你保苻氏一脉香火传承,更可保氐氏族全族的身家性命。”
“哦,这么优厚的条件,倒不知刘总管有何要求?”若是几年前,苻登对这些要求根本不屑一顾,可是如今的他便如那惶惶丧家之犬,只要一线生机便够了,哪敢想着既能保族还能复分的事情。自己已经五十二岁了,可自己身后还有数以百万的族人,若自己死了,天知道姚兴会拿自己的族人如何。
“无他,只要贵族去国号,率贵族奉我刘总管为主即可。”邢克力的声音不急不缓,却如同刀割一般,割在苻登的心上。以他堂堂秦国之国主,竟要屈身事人,却叫他情何以堪?
“不行,”苻登立即脸色一变,“我秦朝同东晋誓不两立,虽东晋已灭,刘裕却是继承的东晋传承,我身为秦国国主,怎可以身事东晋?”
这苻登也太天真了,他也不想想,正宗的前秦太子都降了东晋,他这个已经去势的皇帝屈身事刘宋又算得了什么?
“唉,也不妨告诉你。”邢克力目光游离地望了眼苻登,缓缓地说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也罢,”望了眼邢克力身后也只两三人,自己身后还有几百人呢,也不怕邢克力如何,苻登缓缓迈前几步,急切的问道,“请讲。”
“刘裕是刘裕,刘总管是刘总管。你的,明白?”邢克力强抑住激动的心情,缓慢而又坚定地说道。
“此话怎讲。”苻登的心不由砰的一跳,难掩脸上激动之色。
“不止我们家总管,自刘总管之下,所有军民,都誓与刘宋不共两立,因为刘裕不但毁坏了我们的家园,还要掳走我们的财富。”邢克力的语气无比的坚定,“但是,统一中原是我们总管毕生的心愿,因此他只得委屈自己,将自己辛辛苦苦建设起来的洪城拱手相让。因此,总管他需要帮助,不止你的帮助,还有其它各族的帮助。当然,你可以选择拒绝。我们绝不勉强。”
“你说的话算数?”苻登只犹豫了一刻,便有了主意。刘子源同刘裕不是一条心,天不亡秦国也,这岂不正是自己的机会?
“当然,我受总管的全权委托。”
“好的,希望刘总管言而有信。但是,事关重大,我一定要亲自见了他才能定夺。如今之计,贵使有何打算?”
“无他,请苻大人即刻收集余部,我们会帮助贵部一起,先立足于雍城。再找个机会,好好的同姚兴那小儿打一仗。”邢克力的话说得十分的轻巧,苻登不禁有些将信将疑。但如今的他已经走投无路,只得选择陪着邢克力,再度返回这破败不堪的雍城。
此时的雍城,已经一片凋零,不但城墙破烂,道路全部被碎石和尸骨所堆积,整个雍城已然成了一座空城,雍城的百姓不是四散逃命,便是成了战争的牺牲品。
刑克力和众将士们虽然早习惯这番景象,但再看到这番破几景象,仍显得情绪低落。他们只有默默的搬走那些杂物,腾出几间尚算齐整的地方,安顿下来,然后再组织大家开始修葺城墙。
苻登虽然答应了邢克力的要求,但看着邢克力总共只带了数百人,不由更显得担心。但因为有言在先,自己又是势单力薄,只得吩咐下去,让自己的人配合着邢克力的人去修葺城墙。
城墙修到一半的时候,站在染满鲜血的城楼上,苻登微闭着双眼,担心着自己的族人,又在担心着会不会中了邢克力的计,忧心忡忡,千头万绪,无从说起。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倏地将苻登惊醒。
“什…什么人?”苻登已如惊弓之鸟,一听到这催命的马蹄声,立即一弹而起。
“天王勿惊,一群小贼而己,请天王为我掠阵,待我将那群小贼擒来。”邢克力轻轻松的一笑,转向身后三百名护军精锐,“兄弟们,生意上门了,随我一起,出发。”
“出发,”众将士高亢的叫唤着,不象是一出征,更象是一场轻松的远行。
苻登看在眼里,眉头锁得更紧,轻轻唤过随众:“让我们的人拿起武器,准备增援。”
“不要了,天王放心,前面看似最多不过一百来人,若是那这点人都摆不平,那我们岂不白混了。”苻登这才发现,人家邢克力还留了人保护自己呢,不由心里更矛盾起来。
几百步的距离瞬间拉近,苻登站在城楼上,分明看到离着还有百多步的距离时,邢克力和他的弟兄们齐刷刷一提马缰,方才还在奔腾不止的马队立时站住,很快排成有序的三排。三百名将士们一起搁下马刀,从后背取下弓箭,弯弓搭射,不过片刻,冲刺过来的敌人便已射倒一大片。
苻登看不真切,但他能感受到自己急速跳动的心跳。如此整齐划一的动作,这还是那群懦弱不堪的汉人吗,犹豫着问身边的护军战士:“你们的将士们都能在马背上挽弓射箭?”
“那是当然!”护军士兵不以为然地说,“总管说过了,这些都是基本来的,若连这个都练不好,自保都成问题,谈什么杀敌。”
苻登的心又一次受到震撼,但是更令他惊奇的是,三轮箭过后,入侵之敌在箭支的射杀下,已然阵脚大乱,不少人甚至掉转马头,准备逃跑,可邢克力似乎丝毫没有要放过这些人的意思,一声令下,放与弓箭,又拾起马刀,大喝一声道:“杀。”
“杀,”三百个声音齐声喝道,便象千军万马奔腾一般,充满着张扬,弥漫着戾气。
“啊…哟。”接下来便是后秦士兵们惊恐地哀叫声。
曾经,他们也是这样写意的猎取着敌人的头颅,不想今天却轮到了别人来猎杀自己了。只是那冰冷锋利的刀锋砍在他们同伴脖子上,扬起阵阵血雾的时候,有着和以前不一般的锋利和利索。
当然,这是钢刀,他们有幸成为郑能们打制出来的第一批钢刀的祭品,何其有幸也。
只是,这群仍旧白净文静的汉人,此刻为何会变得如此残忍,如此嗜杀。
他们的双眼里充满着仇恨和愤怒,他们还是群予取予夺的绵羊?他们还是那群除了逃避求饶却不会反抗的汉人?
不,他们是一群狼,一群凶残的狼,一群露着狰狞的面孔,探出锋利的獠牙的恶狼。
死在懦弱的汉人的手中,他们何其的不甘;可死在这样的一群恶狼们的手中,他们除了诅咒,便只能剩下祈祷了。
他们难道没有听过汉人早有一句古话:上天对胡人们的报应,不是不报,只因时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