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窈窕秦末:乱世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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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项羽

公元前210年

今年的桃花纷外妖娆,一树连接一树,一片淹没一片,花花瓣瓣,影影绰绰。

游丝细雨的花瓣落下,安静,悄无声息。轻微的马蹄流转地践踏在残落的花瓣上,自醉于这自然而然的芬香之中。乌骓温柔的眼波似梦呓的乳儿,漆亮的身上点缀着斑斓桃花。

“颜集沟”是个桃花著名的地方,我的乌骓马每每途经这个地方,毕然如痴如醉,脚力也不如先前的急促,直到流连完这方风景才算做罢。表弟项庄满眼的惊喜,从下相一路而来,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冲动着他的热情。这个束发刚过的清秀少年和我一样的心如狂潮,只愿风声鹤唳,黄沙浩瀚,重塑楚国气焰,那无限的江山和惨痛的过去,任任何一个楚国人都不能漠然置之。

进入桃花林中,项庄心急,只道身下的骐骥附和乌骓的感受度步寸进,手中长鞭挥起,马儿惊叫了一声,瞬时那火辣的疼痛使它战栗,骤然疯了般的向前冲去。

“项庄!小心!”我暗道,是马惊了,策马狂追,毕竟项庄还年幼!

此地被打破了所有的平静,犹如出箭的骐骥直直地冲向前方一个微茫的身影,我大叫着,纵身跃到了那匹受惊的骐骥身上,马儿愤怒地一跃而起,好似飞蛾扑火一般挣扎着我手中的缰绳,项庄重心不稳地跌落下来。对这样一匹畜生,我必将征服,否则我就不是那个力能扛鼎的项羽了!

强大的震动力,桃花无力的坠落,马嘶和我的吼声震撼着整个树林。

旋转,花落。

我看到了一张美艳鬼魅的容颜。

犹如天人,轻舞腰肢,一身婆娑舞动的纱衣隐约着雪白的颈项和肌肤。

快速地,如蛇游动。

被抢到她手中的缰绳令我措手不及。

就这样,直直地立着,我在马上,她在马下,彼此望进了对方的眼中,她是一种诱惑,甚是奇怪,那缰绳到了她柔软的手中,我身下的骐骥骤然又安静了。那一刻,我像过了几千几百年,女人是什么,这些年在我的心中无非是一种可有可无的慰籍,可是现在突然觉得不同,只是因为有她,这时候、这一生遇见了她。

也许就是这样的痴缘,纠纠缠缠,在这乱世当中开始了。

“大哥,您无大碍吧!”项庄浑厚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无碍!”翻身下马。

我眼角的余光紧紧跟随着面前的女子——这是哪家的女儿?如此美艳绝伦,缥青色纱衣随风摇曳,那双眸子像进了迷香,妖冶动人,手指轻触着缰绳让人不自觉地迷乱。

女子轻狂的眸子无所顾及地打量着我,甚是大胆。

秦朝,是个群雄遍地的乱世,自打那始皇帝“焚书坑儒”,不准人们多言任何话语,男子们都是唯唯诺诺,小心行事,何况女子?自然是遵循女人家应有的本分,怎么能用这样的目光去打量一个陌生的男人?

真是一个放纵妖媚的女子!

“姑娘!可有受惊?”站立在她面前,距离不足一尺,高过她一个头颅,她身上有着和其他女子不同的味道,甚是幽微。

她娇媚地瞅着我,松开手中的缰绳,理了理身上的衣裙,半晌,悠悠道:“公子一点也不心疼妾身,真的不挂心小女子安危吗?”

我愕然,从她嘴里说出的话真是让我失望,想她定然与众不同,可惜不是。听口音她不是秦国人,应该是楚国人,也是楚国才生出这样楚楚动人的女子。

“姑娘是楚国人?”

她饶有兴味地望着我:“公子真是心窍通明!妾身以前是楚国人!”

“以前是楚国人!”这句话深深刺激着我。枉费我自幼出身楚将名门,拔山扛鼎,聪慧过人,却要一直承受这亡国的痛!我对这女子仅有好感都荡然无存。

“小女子休出恶言!身为楚国人毫无国耻礼仪!”项庄怒喝。

但见她双眉上扬,娇媚而笑:“‘国耻礼仪?’确是可笑!你们男人失去了天下,却要我们小女子来承受?”

“你……”

我伸手拦住了项庄,不瘟不怒,这么多年来,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够真正地做一回楚国人!我全部的心血搀杂了仇恨,我也喜好世间一切美好,也爱美女,这个女子定然是十分美丽的,初见的刹那间的确让我失魂,试问哪个男人不好色,烟烟桃花,色相纵然可以几年,然而性情才可消耗生生世世,我想我这一生不会为女人所动,因为不想,也因为没有。

可是我错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虞姬——带着不屑和动容。如果她不再出现,或许我真的就忘记了,如果她没有不同,我也不会成为历史的悲剧。

乌骓马来到我的身边,蹭着我的身体,我纵身上马,弯腰,凶狠地抓起了她柔软的下巴:“姑娘!一定要记住——你是楚国人!”

不理会她惊吓的花容,和项庄绝尘而去。

生命的际遇正是如此的鬼惑,在你没有准备的时候出现,在你不想失去的时候消失,穷及一生,遇见了,得到了,失去了,什么地老天荒的誓言,永恒不变的骄傲,统统地化做了虚无。家、国、亲、爱、恨偏偏划得如此细致,能带来什么?又能带走什么?暴戾的气息中,起来了,推翻了,暴戾的气息中,平静了,祥和了,带不走一滴眼泪,留不下一丝情谊,恍如一梦!

秦二世元年,陈胜、吴广揭竿而起。

红色成为最绚烂的色彩,天地皆被染成了红色,九霄之中蠢蠢欲动,等待着尖锐的呐喊,冲破茧的蝶,似乎嗅到了最原始的希望,奋力相搏。

我和叔父也不例外,大凡有血性的汉子,谁不愿挣脱这屈辱的束缚,楚国人的血液燃烧着,我的冷静和骄傲在一夕之间爆炸了。祖父将象征身份与气量的龙泉宝剑赐于了我,我不能辜负,我势必用这剑光血写江山!这是我的命和本分!

叔父骗了当地的郡守殷通——狡猾而奸诈!

我依然记得那天,薄暮时分,会稽整个城像注满了鲜血——即刻膨胀。

血红的天和太阳,以及殷通惯例的笑容——他在叔父的游说下要见我,因为我可以帮助他找到恒楚,我可以让他成为万人之上的首领。

于是他召见了他的死神。

拔剑,就在那眼丝儿不见的功夫,鲜红的头颅滚落下来,滚落在叔父的手中,叔父像天神一般地从大厅走到了院子中,手中不仅有郡守的头颅,还有他的印绶。

每个人都有为他伤心的人,为他报仇的人,殷通也不例外。

人起剑落,我并非噬血冷情,只为鲜血染得越深,活命的机会就越大。

那是第一次,我在指顾之间让一百余人幽明永隔。

我没有羞愧,从兵书上学过的道理——有成就的男人是残酷和磊落的!

我和叔父做的是大义的伟事,看着匍匐在脚下的男人,我突然发现自己开始喜爱上了这种高居而上的感觉,我的鲜血是属于楚国的,我的仇恨是属于秦国的,秦国人剥夺了我的国家,剥夺了我的亲人,也剥夺了我唯一的骄傲!

短短的几日光景,叔父和我得到了精兵八千。那些日子,我真的佩服叔父,他长着一张标志着好人般的面孔,有着帝王的魄力,声音圆润浑厚,心中深不可测。

因为他是楚国人——楚国名将项燕的嗣息,他就可以一呼百应。

我和叔父都不愿辱没了祖父。

因此这是一条不归的道路,我们就是上了岸的鱼,除了适应就是死亡。

我和叔父带着八千子弟开始了漫长的战争生涯。

我承认,那一时日,我的双手沾满了红色的鲜血。热血鼎腾,自己已被这个时代点燃了,身心通红。每一次都是命与命的相博,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愈合了又有了,血染红了征衣,有自己的血和别人的血。

襄城一战,万分艰难,痛恨犹如虫儿在爬,直扰地我心儿发疡,我活埋了城中所有的俘虏。我恨不得全天下只剩下楚国人,这亡国的痛,我如何能抚平?

面对城中熊熊烈火和人们的哭喊声,心中有种动容,眼睛有丝微红,我真的把自己从人变做了魔。但是,如果魔可以拯救全天下的人,引领全天下的人,和神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一切都是一衣带水,一念之差。

后来,叔父得到了确切消息,陈王死了。

天下蜂拥而至的人们变得惶恐、无助。

已经颇俱势力的叔父永远不会坐以待毙。

他总是喜欢先发制人。

轰轰烈烈的各路将领的会议在楚地召开了。

那一日,在楚地城外,我攻破襄城凯旋而归。

天气微凉,城里城外,皆是人马。

乌骓马的双眼通红,四蹄因多日的奔走略微发颤,我知道襄城那血腥的场面惊到了它。畜生太通人性其实也是一种悲哀!

偏侧,突然出现了数十骑人马。为首是一黄衫男人,不惑年纪,长相不凡,鼻子略高,直直地奔向我。

“对面可是项羽将军吗?”黄衫之人人影未到,笑声联联,似乎恭候多时。

“先生是……”我立转马头,对视着来人。

“在下区区不才,是从沛县发迹的刘邦,涂听将军凯旋而归,为睹将军风采,在此等候多时。”

望着面前笑容友好的男人,我们相视而笑。

我本生性豪爽,五湖四海之内皆兄弟,后来甚至将他当做自己的知己,实在想不到,此人正是绝我后路、偷我江山、夺我虞姬的宿世仇人。

“今日一见将军,未曾想到将军竟然如此年轻洒落,实在让在下感到诧异。”刘邦眼中的惊奇是不虚假的。的确,我的年轻,和那双清澈善良的眸子怎么能和我的名字相符?

我怎么能够是这个样子呢?我应该是横眉竖目,满脸的暴戾,我应该是老树横秋,嗜杀成性的。

“小弟让刘兄见笑了!”我抱拳还礼,并与刘邦相偕进城。

大摆筵席,我和刘邦一见如故,千杯万杯,醉眼迷离,相偕相伴同榻而眠。

“贤弟,今日真是愉悦!人生难得一知己,何况像你这样的忘年之交,真是人生一大兴事!”

“今日和刘兄这么畅怀,我心理真是痛快!”

“贤弟,一看见你就是少年出英雄!年轻有为,长相又这么出众!真的是把我惊了一跳,当时我还在寻思着这个小将怎么会是那个力能扛鼎、喝退上百家丁,力取襄城的项羽呢?”

“兄长,你这是太抬举我了!”谁人不爱听耳虚奉承之言,我也不例外,更何况刘邦小儿正是噬此爱好。这正好似阴阳之合,因此,在我心中一度当他为自己的兄长。

隔日清早,群雄齐聚薛地。

各路旗帜不一,飘飘荡荡,遍插薛地。

这是群龙无首的年代,每个人蠢蠢欲动,每个人也都在担心害怕,不敢真正称霸。

清晨的余黑还未散去,叔父唤我到青纱帐议事。

项氏属将,一齐趋集。但见上座除了叔父,还有一年迈老者——将近古稀,神态举止之间却是元气旺盛,神清气爽,方正的脸庞上眼神娇憨,好似远离尘世已久远。

叔父将上座之人说与我知道。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范增,他给我带来了惊喜,也给我带来了一生的缠绵。

他是一个慈善的老人,话语不多,笑容温顺,没有人相信他给这个天下会带来什么玄机,可是他就是带来了。

他告诉叔父——陈胜败,因为无名无望;想胜,就要立楚后,扶植楚王后裔,必将光复楚国。

他的话说进了叔父的心坎上去了,于是叔父开始寻找楚王后裔。

这期间,范增要求我将他的孙女接来。我并未多想,便吩咐手下幕僚虞子期前往,护送范先生的孙女前来。

我应了命运的结。不知道是命运的对,还是错,我万万也没有想到,范先生的孙女正是我在桃花林中,有着一面之缘的妖媚女子,我更没有想到来到薛地的女子却不完全是那个女子,而是我命里的结,我命里的缠,一个另我至死不逾的女人。

仍然记得那天早上,那个第二次见到虞姬的早上。

虞子期早早地来到我帐里交差,这是一个儒雅俊秀的男子,温和而谨慎。

但是那天早上,我却发现他格外紧张,神情有别往常,眼神中,闪烁透漏着心事,从年龄上说,子期比我大一岁,我当他是兄长,可是隐隐约约间,我知道他一直是害怕我的,也许怕的是那噬血的另一面。

“子期,你不舒服吗?”我放下手中的龙泉剑,关问的口气让他猛然抬头。

“没什么,将军。我已经将范先生的孙女带来了,并将她先安置在她祖父旁的帐子中。”

“好的,你做的很妥善。”我望着子期,他却并未退去之意,我疑惑地看着他:“子期,还有什么事情吗?”

虞子期拭了拭头上细微的汗珠:“项将军,采薇姑娘她想让我转告给将军,明早的各路诸侯议事会议,她一定要参加。”

“采薇!”听到虞子期这样称呼,我心中可笑。狂妄女子,竟要参加各路诸侯会议,真是可笑!

“你去禀告上将军,他不反对,我也没有异议。”这种小事情,叔父一句话就可以打发。叔父最为痛恨女子专权,历史上多少亡国之女最善狐媚之术,弄得是国破家亡。

“是,将军。”虞子期说完退了出去。

我并未多想,更没有料到后果。

第二天早上,天微微薄亮,青纱帐中人群掩映,气氛凝重,这当中竟然有一个让众人无不心动的美人,这的确出乎我的意料。

那一刻我明白,这个女子一点也不简单。在诸多将军之中,我缓缓地走向自己的座位。我发现,她还是那张鬼魅绝世的面孔——娇柔艳丽,但是不同的是那双眉目已无浮浪之意,清澈晶莹,沉静恬然,好从容的一个女子!

她大胆地望向我,毫无顾及,凝神之中似曾相识,仿佛在轮回中的倒转,又像是在回想着什么?也许想起了桃花林中的往事!但是转瞬既逝的熟悉之后是冰冷的陌生,完全的陌生。

是我变了,变得令她认不出来了?还是她变了,变得心有城府了。

这是我和虞姬的第二次相逢,如果说是历史给了我虞姬,不如说虞姬写了我的历史,沉浮之中,家国之中,爱恨之中,生死之中,感情难剪,虞姬难舍,国伤难忘,我心难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