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采薇的心乱了,韩信走了,历史的轮盘开始无可避免地转动着,谁也改变不了,失落中,西风凋碧,碾碎落花,她睁眼无眠到天亮。
由于田荣起兵,迎击田都、杀田市,自立为齐王,并且以彭越为将军,彭越杀济北王田安,田荣并王三齐之地,援助陈余袭击长山王张耳,另于代为赵王,使齐、赵起兵开始反楚,对西楚构成了直接威胁。
从那日置气分别,她没有料想到三个月后,项羽竟然发兵齐、赵之地,离开了彭城。
那一别,险些经历生死,再相见恍如隔世,一别足以长相思、摧肠断。
他饮一杯苦酒,下肚,想到的是她依然憎恨他。
他凝视龙泉剑,从未离身,怕她看到、怕她找到、更怕失去她。
叔叔说爱一个女人,真的可以爱到骨子里去。
以前他不信,如今他终于相信。
他终究如他的父母,对爱情执着地可怕。小时候对于父母那段刻骨铭心的传闻,他一直不能明白,此时真正清醒。忘记真的是一种奢望,不是不爱江山,不是不爱美人,只是,遇见了她,才明白她就是那个人,带着光、带着火来到他的生命里,照亮了一切,燃烧了一切,她超越了一切,让他的心再也容不下天下,让他变得如同一个平庸的男子,渴望与她牵手,荣辱一生。田荣起兵反楚、刘邦趁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击进关中,平定三秦,他统统看在眼中,却没有放在心中,战争于他太熟悉,熟悉到那种血腥的味道时刻弥漫在嗅觉当中,因为拥有了她,他鄙视了战争,总想歇下来,可是这世界容不得他歇手。
因为她,他必须做一个王者,去为她争夺这世间的平和,可以让他与她终将携手安静地看尽日出日落。
出兵前的前一夜,他守在她的身旁,静静地望她。
黑暗中,她熟悉的容颜苍白,爱过的身子憔悴,然而她却不明白他有多么心痛。温柔地触摸她不稳的呼吸,他心痛于她的憎恨和厌恶,他清楚,她不愿看见他,也不愿他碰触她,似乎那是一种亵渎。
整整一夜,他凝视着她。
直道东方微亮,他才惆怅离去。
项羽的不辞而别令采薇彻底绝望,头脑空白,空白到迷茫——直道熊心强迫范增同她一起离开了彭城,行至路上,不知道昏昏噩噩地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才清醒过来,自己怎么竟然如此轻率地就答应了熊心?
离开彭城,跟随熊心又能逃到哪里呢?两千年前的古色古香、原始风光再也吸引不了采薇,心里却莫名地想念那个男人,牵挂着那个男人,明知不应该再如此,可是,游丝般的情愫无法抑制。
流水萧瑟,秋色凄迷,起雾的江面上一片迷茫。范增立于船头将薄衫披在了采薇的肩头……
猛然回头,采薇望着爷爷担忧的面孔,皱眉轻轻道:“爷爷,船头风大,您不应该来这里的!”
一向开怀而乐的范增却叹了口气,苍老的手指抚摸着采薇的长发,“阿虞,爷爷可能真的错了,当初不应该带你来到这乱世之中,什么龙泉剑,什么寻找契机,什么乱其八糟的道理,我只记得当初你是那么的单纯幸福,可是如今什么都改变了,就算爷爷再把你带回颜及沟,也难以寻找到你当初的笑颜,爷爷当初真的错了……”
泪,轻轻滑落在船头,采薇模糊地望着范增衰老的容颜,他是她在这个时代中最亲的亲人,宣泄的话再也无法掩埋在心头,猛然扑到了爷爷的怀中,哽咽道:“爷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当初我就不该嫁给他,我不是她的虞姬,我做不来不在乎,可是无论他做过什么,我却控制不了自己想他,我无法控制自己这泛滥的感情,爷爷,我恨,我恨自己这样,我恨自己……”
“阿虞,那你何苦这样为难自己?爷爷从小教给你的——既然无法改变自己的心志,那就去,任它。爷爷想让你开心,但是我知道,如果离开了项羽,你这辈子是无法开颜的!他娶了英兰,他冷淡了你,可是看在爷爷眼中,却是你冷淡了他,你没有给过他解释的机会,如果他真的想负你,那他以前何苦推掉英布的提亲,这世上的男人好色之徒很多,可是痴情男子并非没有,这几年来,爷爷看来,项羽是真心对你的!阿虞,这个世上,人无完人,要学会原谅和理解!他是一代英雄,他是全天下人的霸王,为人所累,为战所苦,阿虞,你可曾理解过呢?爱一个人,不是霸占和拥有,而是懂得宽宏,如果连自己所爱的人都无法原谅?那么又何谈有情?怎能言爱?”深深望着自己的孙女,望着采薇震惊苍白的面容,范增笑了,揉了揉她的亮晶晶的双颊,“傻丫头!熊心还是个小孩子,你也和他一般见识?”
“爷爷?”采薇不可置信地望向范增,的确,爷爷这番话深深地震撼了采薇,似乎点醒了她,莫非真的是自己太自私?莫非是自己真的错了?她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却让一个两千年前的古人来提醒,自己的行为曾经是多么地不可理喻?是呀!她可曾为子羽着想?可曾理解过他?可曾懂得他的心情?可曾给过他一个解释的机会?她那算爱吗?多么的自私和霸道,她怎么还好意思声称自己爱着他呢?
天!她错的离谱!
因为龙泉剑,她来到了这里,因为子羽,她留在了这里,而她怎么能那么自私地这样糊涂呢?
猛然江面起风,吹散了采薇的满头青丝,采薇坚定地冲着爷爷点了点头,紧咬着玉唇,快速转身,奔向了船舱,却一头撞上了刚从船舱出来的熊心。
“姐姐?”吃惊于采薇的异常,熊心伸手扶住了因为激动而颤抖的采薇,“发生什么事情了?你怎么了?姐姐?”
“我要去找项羽!”
“你疯了吗?我们已经快到郴了,你竟然说要回去?”熊心险些吼出来,吃惊地盯着极度不正常的采薇。
“到郴了?”采薇猛地睁大了急遽的眸子,双手快速地抓住了熊心的衣领,“你怎么能这样?你不是告诉我我们要回颜及沟吗?”
烟水迷蒙,采薇感到眩晕,一切的一切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阻止,就这样发生了。
江面上一点也不平静,那突然而至的战船,船头高大而威严的男子不正是命运的锁魂者吗?
那不是别人,正是九江王英布——《史记》中记载堵杀熊心的凶手。
采薇娇颜剧变,死死地盯着突然而至的船只,因为她不仅看到了英布,也看到了将弁、恒楚。她逃不掉的,任天大地大,她逃不脱他的命运。
熊心、众将士紧张地盯着包围住自己的船只。熊心一把将采薇拉到自己的身后,范增不动声色的注视着一切。
英布是愤怒的,而且尖利的愤恨都集中在采薇的身上,她是一个蛊惑人心的妖媚,为了国家,为了霸王,他必须除掉她,为了自己的女儿英兰,他也要除掉她,她不是安分的女子——在英布的眼中。
来不及众人惊呼,更来不及让众人准备,突然英布的手中疾速地多了一把箭,那箭离弦的速度只是在眨眼之间,就已经射向了采薇的咽喉……
睁大了不可思议的眸子,范增吓得手脚冰冷,“阿虞——”
真得就这样了吗?那凛冽的冷箭会射穿她的心脏吗?可,只是在绝望闭眼的刹那,她听到了熊心的惨叫声,突然被熊心紧紧地抱在了怀中……
“熊心——”
“义帝——”
那个有着亲切笑容、相信她骗他的谎话,和弟弟一样的男孩勉强而痛苦地向着采薇挤出了最后的笑容,“姐姐,如果有来世,我一定还会保护你……”
少年的容颜凋谢了,犹如落花,死亡凄美。
采薇将熊心紧紧地抱在自己的胸口,不再看恒楚、将弁、英布他们有什么样的争执,只是痛苦得抱着熊心的尸体,原来书上说的没有错,结果如此,只是原因过程全然不同而已,只是回到了千年,只是想让每个人可以过得更好,只是想可怜地抓住那份微薄的爱情,却累了熊心。
后来呢?她犹似幽魂,飘飘荡荡地跟随着恒楚、将弁回到了彭城——她不能争辩,那是一段痛苦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