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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39 章

第 39 章 第 39 章

我自幼饱尝远离父母,独自蜷在角落里****伤口的孤单滋味,所以,对于亲情,一直都有着异于常人的渴求和向往。有一天,抄录诗词的时候,看到一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一瞬间,觉得无限感怀!

即便如此,对于这句诗的认知和评价,依然直到某些最终的分离时刻,才终于渐渐在我心中明朗起来,哀……

……

接到大伯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参加一个重要的国际学术会议。

脚伤已经恢复了,课堂教学也开始渐入佳境,每天从讲台上看下去,看到一张张年轻而渴求知识的脸庞,总能体验到某种欣悦,逐渐意识到——能够有一种途径,把自己知识和观点传递给他人,原是一种极为难得的幸福。

大歪同学终于是买好了房子。在这个房价昂贵到令人咋舌的首都,这位幸福的宝贝大少爷也依然通过“啃老”的途径,十分轻松地在公司隔壁买了一套三居室的住房,便连装修都有表姐替代操心了。我有心帮忙,却完全找不到插手的机会,每次总被他表姐推出来,笑笑地说:“你俩工作都忙,有空还是多照看自己好了。我姨妈给的钱够多,什么事情都好办,你们就别操心了……”

我是真的很希望能够做点什么帮助他,不仅因为他一直关心我,更因为此同学身上那一份难得的体谅心。比如某一个夜晚,他明知道有一个十分蹊跷的人送我回学校,却硬是有本事忍住了,什么也没问。从接到我开始,便只问我为何受伤,伤情如何,扶着我回宿舍休息,始终没有抬头看我的身后,也没有问我一句多余的话。

我很感激!因为那一刻,双脚有种踩在刀锋上的刺痛,我怕他一问,就会撕破了我内心的怯懦,我就会忍不住泪流满面。

然而,他如此可爱,什么也没有问,于是,我便什么也没有说,靠着他,慢慢一步一步往宿舍挪,不回头,不后退,坚持向前,一直向前,直到所有隐忍的泪意都淡化在了午夜柔润的月之光晕间……

在此期间,我亲爱的章灵娟同学已经十分悠哉地跟着她的新婚丈夫绕过半个地球,从美洲飞往欧洲,把大叠炫耀幸福的照片,毫不保留地通过电脑,一股脑儿统统砸给我,每次都不忘在邮件里加强一句:“速速结婚!”

我笑,回一封邮件过去:“你给我介绍一个跟你家老方一样有钱的男人,我立马就嫁!”

她回给我一个字:“俗!”

我入校不久,在高校尚是助教的身份,但仗着英语不错,读书期间下的功夫也扎实,一篇关于恐惧症治疗实证模型研究方面的论文投到一个在北京举办的国际心理学论坛组委会之后,十分有幸地成为了我们学院唯一入选的论文,最终,受学院委派,外出进行交流。

这是我脱离科研团队,第一次独立参与国际高端学术讨论。头两天是综合性论坛,我听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学者们眉飞色舞,用带着各种不同国家口音的“英语”进行交流,感觉十分有趣,观察专家的乐趣胜过了讨论内容本身。第三天则是各个分领域的专家进行小组交流。

坦白说,治疗媛媛的过程中总结出来的许多东西,虽然是从个案出发,但我十分幸运,好像从一开始就找对了方向,经过多种方法交叉验证,最终证实,整个治疗方案和思路都具有很强的研发和推广价值,引起不少人的关注。

在我拿着讲稿说到一半的时候,感觉到了口袋里手机的震动。实在不适合看电话,于是忍着没理,然而心里却像是被塞入了一片乌云,十分地压抑沉闷。好不容易念完稿子,手机又一次震动,我总觉得心里不安,顾不得再讨论,匆匆离开会场,结果接通电话,听到大伯用暗哑悲伤的声音跟我说,堂姐和堂姐夫闹别扭,堂姐小产,导致大伯母第二次脑溢血复发,抢救效果不佳,目前已届弥留……

我的眼泪几乎是顷刻间便涌了出来,站在会厅的通道中间,抬头看着上方的圆形穹顶,握着电话,忽然有种天地苍茫的虚无感,定了定神,说:“大伯您节哀……”一边想办法安慰着大伯,自己的语声却是越来越哽咽,越来越哽咽——我从小到大都对大伯和大伯母尊敬而疏离,心中有着“外人”的认知,有着不动声色的防备和抵抗,便给自己加上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壳。回国已经数月了,一直忙着找工作,找房子,找朋友,一直没来及回家乡,想不到……

我知道遇到这种事情,任何安慰的话都比不过实际地提供钱财有帮助,好在这一次,我已经有了足够的经济实力,可以不必再向外人求助。

几乎是一路流着眼泪回到宿舍,我把银行卡全部取出来带在身上,匆匆收拾行李,匆匆订好了回家乡的机票,处理好所有事情,方才打电话跟大歪说了情况。

大歪一边安慰我,一边抱怨:“你就订了一张机票?真的没顺便给我订一张?其实我回国后,也还一直还没来及回家见我妈……”结果,此同学立即请假,也订了当天的机票,只是无论如何买不到跟我一个航班的机票,晚上陪着我到机场时,郁郁地说:“你不是一直说从来没机会跟我一起回老家?我原先早就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们要一起坐飞机……”

原来他如此有心。我的心中一时温暖不已,终于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说:“就算这次我给你订了票也不算。你真打算弥补我啊,就必须亲自打电话约我,然后我再考虑看看,到底给不给你这个机会……”抬头看着他的笑脸,心底顿时宽松不少。

回到家乡,大伯母果然是不行了,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躺在病床上,上着呼吸机,奄奄一息。而意外的是,大伯家居然迁居了,搬了好大的房子。问起来,原是有人看上了我家那套旧房子,说是路段适合,有特殊用途,便用几乎两倍大面积的新房跟大伯做了置换。

我听得一时发愣。原来一个人的成长印迹,竟然可以因为这样一个微小的理由便被彻底抹掉。不过离开了短短几年,再次回来,竟然就再也找不回那套小时候支撑自己不断努力奋斗的蜗居;那些标注成长的旧日时光!

堂姐小产虚弱,又看到大伯母命在俄顷,明知道此时流泪会伤眼睛,却无法遏制,躺在床上,整天哭得像个泪人。

连续回家三天,我把大伯替下来,医院家里两头跑,前前后后忙出忙进,始终不见堂姐夫,问起来,才知道此次事件的起因竟然是堂姐夫有了外遇,被堂姐撞破,两人当场厮打,才导致小产,继而气得大伯母病发。

我想起当年初见堂姐夫时,那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怎么都不敢相信会出这种问题,连连追问。大伯忍不住老泪众横,哭着说:“前几年,你姐一直没有孩子,到处医治,有时候两个人互相抱怨,就有了些嫌隙。今年好不容易才怀上了孩子,谁知道……”

“所以岳母快死了也不露面,老婆小产了也不管?”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怒火,一阵一阵,咬牙切齿地说:“把那人渣的电话给我。今天他要敢不出现,我剁了他……”电话打过去,却已经停机了。我想想不甘心,继续把电话打到他们单位,却说是请了病假。

一个人自私起来,竟然可以凉薄到这种程度。我想起当初结婚时,堂姐跪在地上,一条一条擦拭实木地板,一分一寸地期待着未来生活的光亮……前后才不过几年光景,怎么就走到这个地步了呢?

堂姐夫在当地是个公务员,好歹也算是个找得到庙号的人。我想了想,准备写信,给当地妇联和堂姐夫单位的领导反映情况,不料堂姐听说后,拉着我的衣袖不停地哭泣,哀哀地说:“西西你不能写信。万一写了,我怕他的前途受影响;更怕他、他以后真的再也不回来……”

我怔住,抬头问她:“你还希望他回来?”

堂姐嚎啕大哭,拼命地摇头,来来回回却只说一句:“你不能写,千万千万不能写……”

我抱住她,无法说话。

我研究心理学,所以习惯从人的本心出发来寻找矛盾的源头,寻找解决之道,然而见得越多,便越感到茫然。人心是如此地柔软而善变,又如此地容易摧折。看着别人的故事,劝别人总是简单,落在自己头上,却每一刀都可以见血。明白事理是一回事,当真身临其境处理起来,何其艰难!

大伯母在当天临晨断了气。最后离开人世前,不知什么缘故,竟然睁开了眼睛,看了我一眼,嘴里霍霍有声,却已经无法说话。那一瞬间,我如此清晰地感觉到了某种永恒离别的痛楚,心中有种不住下沉的闷顿,不敢犹豫,立即上前握着她的手,含着泪水,坚定地说:“大妈,我会照顾大伯,会照顾我姐,会替我姐争气,您放心吧……”似乎看到她的眼中透出一抹光亮,然后那光亮,瞬间陨落……

这是生平第一次目睹至亲之人的死亡,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触摸到了生命的脆弱——相对于永恒的岁月来说,我们每个人,原来真的只是其间微不足道的一个匆匆过客,走过,消失,甚至无法留下一道最最浅淡的印痕!

大伯和大伯母都是寻常工人,一辈子安贫守困,不出风头,所以大伯母的遗体告别仪式也准备得十分简单,没有惊动太多的人。不料临到仪式举行前半小时,竟然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送来了不少财物和花圈,有许多还是从没打过交道的人。

我起初十分诧异,待到大歪的父母携着极大的花圈,亲自过来祭奠,许多人涌过来跟他们亲切地打招呼,我方才慢慢回味过来,敢情方才来的那许多人,都是冲着大歪父母的面子?!

他们夫妻两口子在当地办企业,据说是从卖萝卜干起家,直到办了一家很不错的食品加工厂,后来又陆续搞了些工程承包,算是一个本土崛起,颇有声势的民营企业家,上过当地的报纸和电视,在地方上,也算得风云人物。我小时候便远远见过他们,却从没有跟他们说过话。实在料不到……

大歪的父亲表情沉肃,直接走上去跟大伯握手,而他的母亲,更是毫不避嫌地上来便挽着我的手,和蔼可亲地安慰我,说不管出了什么事儿,他们都会是我的坚强后盾。

有后盾自然是好的,可问题是,问题的问题是,他们这样毫不征求我的意见,上来就一副自动把我视作“准儿媳”,把大伯视作自家亲戚的架势,惊动了这许多人,将来万一……其实不是万一,而是到目前为止,我压根儿就没考虑过成为他们家儿媳妇这件事儿……一口鲜血从胃部直接漫到咽喉,我抬头,无力地看了大歪母亲一眼,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掉过目光,冷冷地盯着站在一侧的大歪,一遍又一遍地用目光暗示他:“大歪你给你我等着、你给我等着……”

他愁眉苦脸地看着我,轻轻摊手,表情里的意思很明确——我也没有办法啊!

此后,有大歪的父母做主,所有大伯母的后续一切安葬事宜都有人出来张罗,我被完全架空。

大歪的母亲一直任劳任怨地陪着我,挽着我,十分怜惜地看着我,温和地说:“看你瘦成这个模样,做学问原本就辛苦,家里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真是难为了你。大伟这孩子也是的,回来这许多天,一直瞒着我们,要不是他晓云表妹上医院检查,正好看到你,我们都不知道你回来了。你别急,一切有我们。等事情料理完了,回到家里,我给你好好炖点汤补补身子……”跟着便十分确定地告知我,他们得知我返京的机票订在后日晚上,已经在家里为我收拾好了房间,待料理好了大伯母的事情,便接我到他们家小住两日。届时,大歪的N个表姐和表妹也都会在“家里”陪我聊天,如此,想必我悲伤的心情便能得到有效缓解……

如此善体人意又细致周到的安排!

大歪那N个热情洋溢等待着我的表姐表妹……

两年前,只一个他的姜晓云表妹来了加州一趟,就把我们俩的关系彻底抹黑歪曲到无法自辩。如果此番再轮流被这样一群热衷八卦的女孩子深入围观打探……

我僵在大歪母亲的亲切关怀中,连开口说句“谢谢阿姨”都觉得乏力。

神啊,让我晕倒吧,请让我晕倒,直接晕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