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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第 17 章 第 17 章

在“家”里看过花灯,放过烟火,吃过团年饭,一起热热闹闹地迎来了春天的脚步,全家人便呼啦一下散开了,各司其职,各显其能,纷纷奔走在“嫁堂姐”的康庄大道上。

我是堂姐的女伴儿,专职陪伴堂姐打理一切有关新房的细节。

新房是两家老人凑首付买的一套按揭商品房,房间里铺了强化木地板。我看堂姐不辞辛劳地跪在地上,拿着抹布,把每一条地板都仔细地擦了又擦,擦得光亮如镜,微笑,心想,这便是生活了,即便每天都会染上尘埃,但只要你用心打理,用心擦拭,便总能擦出希望的光彩。

大伯和大伯母人缘儿好,堂姐的婚礼很隆重,里三层外三层地堆满了人。我当她的伴娘,端着满满一托盘的玫瑰花瓣,笑吟吟地跟在她的身后。

下午六点的时候,婚礼进行曲终于如期响起。我跟着堂姐走进大厅,抓起玫瑰花瓣,一把一把高高抛向空中,远远便看到大伯和大伯母坐在厅堂尽头的寿凳上,满脸都是笑容。

按照我们市的规矩,新娘第一个程序是给自己的父母敬茶道别,以示“出嫁”之意。我看到堂姐走到大伯母身前,端起了茶杯,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妈”。大伯母站起来,似乎想说话,但身子忽然歪了歪,“砰”地一下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四周暴起了一阵惊呼,堂姐一瞬间便吓哭了。我愣了愣,赶紧飞步抢到了大伯母身边,阻止了周围的人抱她,掏出手机,拨打120……

医生说,堂姐婚礼那天,大伯母是太兴奋了,引发了脑溢血,与此同时,她原本便患有轻微的心脏病,伴着这次脑溢血的突然发作,心脏病也进一步加剧了,整整抢救了两天两夜才勉强脱离了危险,但后续还需要进行几次大的手术。

我和堂姐也几乎是不眠不休地在医院守了整整两天两夜。堂姐刚刚新婚,逢此剧变,失了主张,整天哀哀哭泣。幸好堂姐夫人虽老实,办起事情来还算利落,让大伯专心于医院,他独力处置婚礼的善后问题。

大伯忙出忙进,一下子仿佛苍老了十岁。

第三天早上,医生查房过后,大伯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找到我,跟我说,这次堂姐结婚,他们已经把所有的积蓄都花光了,银行里还有无数的贷款需要偿还。他问了医生,保守估计,大伯母后续的手术治疗费用至少还需要五万元,问我能不能给爸爸妈妈打电话暂借一下。

我愣愣地听着,愣愣地看着他,许久,微笑着说:“大伯,您放心。这笔钱,我来想办法……”在年少的岁月里,我承蒙他们照顾,如今,我想,该是我偿还的时候了!

话虽如此,当我一个人坐在凉滑如水的草地上时,依然没有丝毫头绪,不知道究竟该从哪里着手。

我只是个学生,是个勉强靠打工维生的学生,而爸爸妈妈……如果,如果他们真的有钱,又岂会年复一年,眼睁睁地看着我——他们唯一的女儿,就那样,无奈地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

我掏出电话,握在手里,握了很久,终于还是拨通了金光的电话。

我无心寒暄,直接问他,能不能帮我推荐一个可以预支五万元薪水的工作,不管多苦多难,要签下多长时间的卖身契,我都愿意干。

金光一愣,问我出了什么事儿,我简单地说了一下大伯母生病住院,需要用钱。

他说:“要得急是吧?那我先打给你。至于工作的事儿,我慢慢帮你想办法……”

我一瞬间愣住了!

说真的,这段时间,虽说跟金光颇有几分交情,相处融洽,但毕竟称不得莫逆,而大家也都是各自为生计奔波,谁也没有天生便应该帮助谁,借钱这种事情,搁谁身上都为难。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其实我的心里完全没底,不过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姑且一试的心态,从没预期过成功,万万料不到……

我的金大哥哟,竟然完全不考虑我的偿债能力,就这么轻轻松松地,一口答应借钱给我!

我不懂得要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恰如其分地表达我的感谢,想了想,微笑着说:“哥,喜欢吃什么呢?我学着做……”

我这一说,他又得意了,立即龙虾、鹅肝、大黄鱼地报上了一大堆。

我不知不觉笑起来,说:“行,行,没问题,只要你买好了材料,我一准儿给你做出来……”

五万块钱有了着落,大伯母的病情也还暂时稳定,我总算松了口气,这才得到机会,回家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中午,大歪提了花篮来医院看大伯母,待客套完了,我送他出门,他微微一笑,说:“鲁西,真难得见你一次不挨骂的……”

我一拳挥过去,说:“不打不骂皮痒了是吧?”想了想,真觉得奇怪,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懒得专门摆出某种造型,或者专门采用某种态度,专门花心思去对付他?

他笑嘻嘻地躲了过去,说:“我真不懂,明兰怎么会是你的好朋友!”言下之意,他家明兰温柔似水,跟我这样的母老虎原该是见面便绕道,老死不相往来的。

我瞪他一眼,说:“这才叫生物之间的共融互补性……”

大歪问我是否吃过饭了,我说没有,他便一力要请我出去吃饭,说明兰远程吩咐了,勒令他好好照顾我!

以往,对于这种提议,我当然是毫不犹豫地一口拒绝,可这段时间,我明显不对劲儿,忽然觉得,跟他吃饭就吃饭,没什么大不了,当即笑嘻嘻地说:“真要请我是吧,那我就不客气,狮子大开口了啊!” 记起多年前,我第一次留意到他,大致便是在康辉中学旁边,某个种满梧桐树的小巷子里。巷子口上,有家“梧桐居”,他们一帮男孩子踢完足球之后,总喜欢进去搓一顿。

那个时候,因为他经常、经常地出现在那里,于是,我便也理所当然地,经常、经常地路过那里;经常、经常装作很无意地向里面瞟上一眼……这么一想,立即涌起了强烈的冲动,说:“我要去梧桐居!”

大歪果然是熟门熟路,进了“梧桐居”,张口便点招牌菜,很快便点了满满一桌,十分热络地招呼我。

我抬头,看到对面男孩儿神采飞扬的模样,忽地有些感慨。

我曾经期盼过多少年的画面啊……

那时节,每次路过“梧桐居”,都恨不能坐在他对面的人是我,以为,只要有朝一日,我坐在了他的对面,便算是彻底抓住了他!如今,我真的坐到了他的对面,却是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清晰地意识到:一切都过去了!

那个卑微的、怯懦的、只懂得缩在暗角里悄悄“偷窥”他的鲁西,不复存在了!

我不知道是何时起的变化,是从抓到他和明兰手牵手的那一刻;还是看到他举起剪刀,对着围巾狠狠搅下……又或者,只是一个纯粹与他无关的平安夜、一朵无声绽放在空气里的小小的烛花……我忽然发现,这段时间,我真的没有花费过任何心思关注他、留意他,甚至……很少想到他!

心里的重负一朝放下,脑海里,各种往事历历在目。

我转着手里的一个茶杯,斜着窗外的梧桐,微笑问他:“还记得吗?初中的时候,你们踢足球,有多少次,球都穿过围墙飞出来,飞到这个梧桐巷里……”

我一说他便笑了:“是啊!还记得那个时候,巷子里有个卖凉粉的摊子。我们的球飞出来,好几次,差点砸到摊子上……”我笑一笑,记起那一次,我正坐在摊子上吃凉粉,猛然间,一个足球从天而降……我惊吓地抬头,看到一个满头汗水的男孩子,风风火火地从围墙上探出头来……

我喝口水,又问他:“我还记得你那个时候喜欢下围棋的,后来怎么不下了呢……”

“呃……你说围棋啊……”

……

我曾经留意了他那么多年、那么多年!

他的一举一动,我无不了若指掌,却从来不敢宣之于口。如今一件一件捡起来,一件一件问出来,说不出地轻松自在……我们认识了那么久,却从来不曾如今日这般畅快地说过话!

饭菜早已凉透,兴致依旧横飞……我们聊起了很多往事,很多可以引起彼此共鸣的细节,从初中直到高中;从乒乓球直到橄榄球……

手机响了起来,我扫了一眼,是个陌生号码,轻轻掐掉!

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我皱眉,不甘不愿地摁下接听键,电话里,传来一个十分冷淡的声音:“我在你隔壁的包间,过来喝一杯吧!”

那样地冷淡、那样地无礼、那样地咄咄逼人、不容拒绝……我原本应该立即关掉手机,或者,反唇相讥,但是,我没有。我听到了那个声音,只仿佛是中了魔法,几乎是毫不迟疑地立即站起,朝着隔壁的包间走去。

走进包间,“他”向门而坐,寒着一张脸,身上依旧是一袭裁剪精致的黑衣。

我至今不知道他是谁,又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只知道,抬头,看到他英俊的面容,心跳便不受控制地莫名紊乱。我愣愣地走向他,看着他,不知道该如何同他打招呼。

他却冷笑着开口了:“原来你大伯母生着重病,你还有心情跟着别人出来打情骂俏!”

怒火“蹭”地一下便冒了起来,我握起了拳头,怒视着他。眼前这个人,不知道究竟把自己当成了谁,居然在这里振振有词地教训我!

我深呼吸,再深呼吸,终于徐徐松开了拳头,冷冷睨着他,一字一句说:“关你屁事!”

他的眼睛咪起来了,狠狠地盯着我,说:“鲁西你很有本事啊,走到哪里都招惹桃花!”

我怒极反笑,说:“过奖了!我从小到大喜欢过的人,不过是大歪一个而已!”一瞬间,觉得我自己真是有毛病,接到这样一个莫明无礼的电话,居然想也不想就进来了,徒然自取其辱。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继续呆在这里,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便朝外走去。手指刚触上包间的门柄,“呼啦”一阵风声掠过,一只大手便从身后覆了过来,紧紧覆在了我的手背上。紧接着,他的身体也覆了过来,从背后把我整个人都死死压在了门上。

我艰难地扭头,斜转脸庞,冷冷地睨着他,问:“你干什么?”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嘴唇便那样突兀地落了下来,毫不迟疑地落在了我的唇上!

我彻底傻掉了,就在那一瞬间,仿佛被药水石化,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他就那样一吻,再一吻,然后把我的身体转过来,捧起我的下巴,认真细致地吻了下去。

天地在旋转,我的眼中,只看到包间顶上,无数的梧桐叶子熙熙攘攘,横的、竖的、不横不竖的……一片、两片、三片……所有叶子都在旋转,顺时针、逆时针、陀螺状、漩涡状……我觉得呼吸困难……

许久,他终于放开了我的嘴唇,手臂却更加用力,把我揽在怀里,死死揽在怀里,久久不放。

我的头脑无法运转,还是无法运转,始终无法运转!但是,我的手臂,已经攀住了他的背,紧紧地攀着;我的头,已经靠上了他的胸口,紧紧地靠着!

我的眼泪又出来了……是从那天早上,在宾馆醒来,发现他消失无踪便储下的眼泪。

这个可恶的人啊!在那个阳光灿烂的早上,我一直期待着、等待着、盼望着他来叫我,他却消失了,一走两个多月,杳无音讯!

让我想些什么呢?

我怎么敢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