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十六。
一大早起来,王家福就忙着打点订亲的彩礼,一件一件地叠好,放进了“拾落”里去,外面又用一床大红缎被面扎成一朵红花,摆放在上面,又用红头绳绑好。这里有他多少年积攒的物品,也有最近购置的新货,有精制的国货,也有灵巧的洋货,大到布匹刺绣,小到梳篦头绳,花花样样,应有尽有,也真够排场的了,是呀凭他在李家的身份,他必须做的排场点。
一切准备停当,他见盼成还没有回来,心想可能是年轻人贪玩,昨晚看红火睡的迟了,早上醒不了,就派人叫他,好让他早点回来准备准备,待会儿张媒婆就要带他去羊峪村的韩三孩家去订亲。
私塾那边专门给孩子们修着住处,孩子们上学都吃住在那里,盼成自打上学以后,便也住进了私塾,现在虽然不念书了,放开了牛,可在那里住习惯了,也就一直还是住在私塾里。王家福打发一个小使唤的到私塾去叫唤盼成,一会儿,小使唤的跑来回话说,盼成不在那里。
“不在?那他到那里去了呢?”王家福一边说一边想。昨天还吩咐过他第二天一早有事,让他早点回家来的,可这……
昨天夜里镇上闹元宵闹了个通宵,莫不是盼成也跟着镇上的其它后生们去玩了,到那个地方去摸棋、打牌,或者是跌“猴”、赌钱去了?正月天,玩赌的场子太多,保不准他游荡在那里,玩的天不早了,在别人家随便歇息了?这倒也可能。他又赶快派人,去哪些与他年龄相仿的、常在一起玩耍的孩子们家里去寻找。
眼看着吃罢清早饭了,派出好多人满镇子打听,还是没有个音信。王家福有点火了,真是,昨天吩咐的好好的,今儿有事,可就是不听话,瞎跑什么呀?马上又吩咐让人出去寻找。
这时,张媒婆已经来了,“王大管家,准备好了吗?让四个汉子抬着彩礼前头走,俺和盼成在后面跟着,这订亲的事,还是排场点好。”
“嗨,还说呢,本来‘拾落’我都收拾好了,人也准备好了,可现在盼成也找不见了,人还不知道在那里,可怎么去订亲?”
“什么,盼成不知道那里去了?”
“是呀……”
“那可怎么办呀?”
“这不是正在找吗?”
“要是找不见,那可怎么办呀。”
王家福听她说出这样不中听的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只顾自己去忙了。
东家李禄寿也听说盼成不见了,赶紧走过来说,“家福,这是怎么回事呀?赶快让全家人都出去找。”
夫人桂珍马上安排,打发家里上上下下的丫环、使女、家人、长工都忙活着出去寻找去了……
一大帮子人满镇子找,不用说各家各户,就是茅厕里、牛圈里,还有村边的麦糠窑子里也找遍了,他们把个堡则镇已经翻了个底朝天,可那里有盼成的影子?直到大晌午,各路人马陆陆续续回来,可都是那一句话,“没有找见。”
这婚今儿肯定是订不成了,张媒婆在李家大院里急的团团转,挣不上说媒的钱不说,韩家那边又怎么交待?这媒婆说话不算数,日后还如何吃这嘴皮子饭?她随屁股跟着王家福说:“王大管家,咱这事情可是万事俱备了,你这‘东风’却刮不来了,你看这事该如何办呀?”
王家福无可奈何地说,“如何办?你说如何办?他人找不见,我能怎么样?难道能让我与你去?又不是给我找媳妇。唱戏总得唱戏的上场,不能让看客上台吧。只好先由你去给人家韩家一个回话,咱们过几天再说,另择吉日吧。”
张媒婆干着急,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扭头去了,一边往羊峪村走,一边盘算着这鬼话该如何说了。
盼成找不见了,王家福可真的急坏了。
他可是就这一个孩子,那是十亩地里一株苗,是个命根根呀。虽然他一向家法森严,那也是遵循着“家严出孝子”的祖训,谁想到他能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呢?
这下,可是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再说巧妮昨晚到镇上去观元宵灯会,这已经是十六清早了,可她也一直没有回到家里,魏财主家派人四下寻找,也不见踪影。这是怎么回事呀,咱这堡则镇,多少年来可还没有过人走丢了的事情,怎么会找不见呢?她一个女人家,能到啥地方?魏林元想呀想呀,突然心中有了一个想法,哎呀,会不会是让****的盼成把她拐走了呢?他得去看看。
魏林元一到镇上,还没有来得及打听,早已听镇上的人们传说,李家的人都在找王盼成呢。这盼成也找不见了,他一下子肯定了他的想法,原来这俩不要脸的东西私奔啦……
王家福正发愁寻找不见盼成呢,人家寨上的魏财主家也来找麻烦。
魏林元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哎,王大管家呢?王大管家那里去了?”
王家福听见魏林元在院子里扯开嗓子大喊大叫,便过来没好气地说,“没有规矩了,在李府大院,你这是喊叫什么呀?”
“哦,王大管家,你家盼成把我的嫂子拐走了,你还在这里耍规矩,人命关天,咱可不懂得什么规矩了……”
王家福一听这话,头也炸开了,这下他才知道,原来盼成是和巧妮一起逃走了。要是这样的话,这下可就真的坏了,他不仅是逃婚,而且是带人私奔。现在人家魏家找上门来,看来是善者不来呀。
“哦,王大管家,你家盼成勾引我家嫂子巧妮,以至勾搭成奸,这么长时间了,你就不知道吗?”
“你说什么呀?一派胡言。”其实王家福也是在假装糊涂,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你装什么傻,真的不知道?那我就说给你听,自从你家盼成去年放开了牛,就在井台上勾引了我家嫂子巧妮。我家嫂子是个寡妇,他就钻这个空子,成天给她吃个酸杏儿、甜果子,还要给她挑着水往坡顶上送。一来二去,就日哄做了我家嫂子,最后俩人终于勾搭成奸。这个我早已发觉了,为了顾全你王大管家的面子,也为了俺魏家的面子,我就没有把这事张扬出去,吃了你这哑巴亏。可是,谁知道王盼成他得寸进尺,胆子越来越大,偷吃一点不行,还要连锅端呀,夜黑来乘着闹元宵的乱劲儿,居然把俺的嫂子拐走了……”
这时,院子里不少人都围了进来,魏林元见人多了,越说的来劲儿了。王家福自觉的理亏,也张不开嘴,吱唔着没有法子应承。
王家福有什么办法?他能现在把巧妮给人家找回来吗?只有低着头不吭气。
“好你个王家福,走里出外当什么大人物,我家没有人了,你却不吭气,装他娘的什么球相呢?”魏林元见他不吭气,越发急了,便用粗俗的话骂了起来。
家福越气短,林元越张狂。一些人来劝说,那里还能劝说的住?他反而闹的更凶了。
“王大管家,现在俺魏家的人被你儿子拐走了,你看怎么办?”
“怎么办?我还着急呢。”
“嗨,你这说的叫什么话?你着急不着急与我无关,我是说你家儿子拐走我的嫂子,这事儿你的说理呀。”
王家福早已经心乱如麻,见这个魏林元来闹事,当然他也很不客气,“怎么不讲理?现在我家盼成也不见了,他们是不是相跟着走了?你有什么证据?就是一起走的,谁拐走谁还不一定呢。”
王家福嘴上这么硬,但他的心里觉得还是有些发虚。自古道世间只有男人拐女人的事情流传许多,还没有听说过女人拐走男人的事情,因此,他这话说的确也有些底气不足。
魏林元见没有讨着便宜,当然也不服气。本来,他道不是心疼巧妮,丢了就丢了,但是要让王家福给他认个错,再给他赔一笔钱。谁知道好气也没有受上,这还行?他这心一横,马上和他大吵大闹起来。
“哎呀,好你个王大管家,说话比东家还气粗,明明是你家盼成拐走我家的嫂子,你还要赖账?你这么多年一直和李家的大奶奶交处着,什么鸟儿下什么蛋,你耍寡妇,让你儿子也来耍寡妇,还要把她拐走,这世上就没有王法了吗?”
自古道打人莫打脸,骂人莫揭短。王家福一听魏林元说出这话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话也立刻粗野起来,“放你娘的狗屁,你血口喷人。”
魏林元是个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的人,他也常常在黑道上混,专门打听镇上人们的隐私,当然也就听到了王家福的一些风声。魏林元说:“我血口喷人?你做的那丑事,你心中清楚。还在人前头装球那个假正经。”
周围的人们一听这话,都感到惊讶。他们一直在这个大院子里生活,也没有听说过这些风言风语,这个魏林元可是在那里听说这个事的?一定是他瞎说,给王大管家唾臭呢。
“告给你王家福,今天你要是不把人给我找回来,我就和你拼个你死我活。”
他朝着家福扑过去,就要打他的脸。
这时围观的人们见事情越闹越大,急忙去拉架。人们好说呆说,魏林元一直朝家福扑,非要和他拚个你死我活不行。
魏林元的闹腾,惊动了东家李禄寿。就在这当儿,东家走了出来,他一听这乱混混地便走了过去,说:“你们都放开手,我看这个小林元那是要干什么?”
大家都松开了手,魏林元却也傻了。他见李禄寿出来张了口,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倒先自软了一半,还敢怎么耍刁?只是嘴上还带些逞强,一直在数落王家福,话语中确也干净多了。
这下弄的真难堪,大家说和了半天,魏林元碍于李禄寿的面子,才借坡下驴地说:“看在东家李老爷的面子上,给你王管家三天期限,如果三天之内找不回我的嫂子巧妮来,我就要到县衙告你王家福。”
这可怎么办?真是祸不单行呀。人还找不见呢,这里又要遇上讼事,人家要是告上县衙怎么办,他这又要找孩子,那里有心思打官司?再说这官司也没有个打头呀,你家盼成拐走了人家的巧妮,这就是拐骗人口,还能有什么理?不说给人家赔命,钱却是非给人家赔不行呀。他阻拦盼成的婚事,本想办成一个好事,最后却是成了人钱两空,这可叫怎么办?
王家福心里这个急呀,可是越急越没有办法。
打发走了魏林元,李禄寿又过来安顿说:“家福,你一心去找盼成吧,至于与韩家的订亲的事可以先放一放,等寻回盼成来再说。魏家的官司吗,你也不用操心了,家里有我呢,你不用怕,我来看这事,一个小小的魏家他能吃了人?”
为了平息这场风波,李禄寿派人叫来了区上的区警,吩咐了一下,让他们把巧妮的小叔子叫到区上吓唬了一顿,指责了他打人的罪孽,说这巧妮的出走,都是因为他的虐待才发生的,如果你敢来李家闹事,先抓来打一百大板,然后送到县衙大牢。经过这个吓唬,又听说是李禄寿亲自出了面,魏林元也再没有说什么。
这盼成带着巧妮究竟到那里去了呢?为了寻找他的下落,李家派出十几个人,分东南西北各路四下追寻,大路小路都有人找,就是没有盼成的影子。两三天后,各路人马都陆续回来通报,就是没有音信。最后还是只有西路的人回来说,他在长乐店吃饭打尖时,曾经向几个饭馆子里的老板和小二打听过,有一家老板说,前几天倒是有一对青年男女,曾在他店里吃了一顿饭,虽然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可啦起那模样来,很象是盼成与巧妮。他就细细地查访,听那个老板说,这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打听去西山的路,同时还打听去西山如何打工。由此看来,盼成怕是去了西山。
“什么?盼成上了西山?”
前院里吵的沸沸扬扬,锁儿早回去把这事告诉了他娘,刘姨太听了这个消息,一下子就着了急。
王家福更是傻了眼,他在乔家时曾与西山一带打过交道,早已知道那里的情况。
你知道为什么一听说盼成去了西山,家里人就都着急呢?原来上党一带的人所说的西山,就是指山西西部的吕梁山,那地方比太行山更穷,上党一带的人到西山,就是两个职业,一是西山荒地多,租一片来种山地;二是西山煤窑多,人们到那里去就是“下坑”拉驮。
刘姨太焦急地说,“西山是个好地方吗?他去那里能行?种地他和巧妮是种不成,他还没有干过地里的活儿呢,除了种地还能有什么活儿呢?那不就是去下煤窑吗?”
李禄寿一听也着了急,“是呀,这多么危险?去西山下煤窑,那可是两石板夹着一条命,不是个好事呀。咱这里有不少人去那里干这活,有几个回来了?”
刘姨太这下也不管什么口舌不口舌了,一个尽儿数落开了家福,“家福,你看你这是干的个啥事情?本来孩子好好的,他找个媳妇这多好呀,你就是不答应。你说你是为他呢,还是害他呢?好端端的把个孩子逼的上了西山,你养活不了他,还有老爷管呢,他和延春就象亲兄弟一样……”
李禄寿也说,“是呀,盼成是个好孩子,要说孩子这婚事,我也说过,还是依了他好,可是……嗨,这事呀,我看家福你……”
刘姨太急着连珠炮似地说,“他要找媳妇,这本来是个好事,可你偏偏要阻拦他,一个正月有多少人说你,就是说不通,就说俺和桂珍、延春这脸面小,老爷的话你总该听吧,你该给老爷个脸面吧?可你还是不依,现在闹成这个样子,看你怎办呀?盼成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能对的起他死去的娘吗?”
王家福在那里一言不发,黑着个脸,没有办法。他心里一直在想,盼成呀盼成,你爹这可也是为你好,你爹还能害你吗?你想找媳妇,咱给你三媒六聘找个好女子多好呀,可你非要找一个小寡妇,叫我这当爹的脸往那里搁呀?我这里还紧着给你找,心想让你回心转意,那想到你能这样离家出走,携着一位寡妇私奔呀……
为了尽快找回盼成,李禄寿吩咐说,“我看这样吧,这事情马虎不得,家福,你马上准备一下,赶快去找他吧,就是跑遍西山的所有煤窑,也千万要把盼成寻回来。至于他订亲的事,回来以后再说,要不,你就先答应他,帮他娶了巧妮就是了。大嫂你也别急了,盼成走了没几天,不会有什么事的。桂珍,你去给家福取些‘盘缠’来,让他赶紧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