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兰被捆绑在平坦的石台上,四个母夜叉,各自手执一个火炬守在石台四角。女巫挽起袖子开始磨刀。当火炬的光亮照到刀上的时候,两个女孩觉得那形状诡异的刀仿佛是用石头而不是钢铁做的。
女巫刚走,阿斯兰就说:“我们必须立刻转移,这儿要另作他用。我们今晚应该去贝鲁纳渡口扎营。”
当然,每个人都很想问问它,它是如何跟女巫交涉的。可它沉着脸,大家耳畔隐隐回荡着它刚才的怒吼,所以一时间也没人敢上前去问它。
在山顶吃完露天午餐后,他们忙活了一会儿——把帐篷拆掉,将东西打包。还不到两点,他们就动身向东北进发了,因为目的地离此并不算远,所以大家走得并不匆忙。
旅途刚开始的时候,阿斯兰向彼得讲解了它的行动计划。“等到女巫结束了在这几个地方的活动的时候,她和她的手下十有八九会撤回她的宫殿然后备好雪橇。你有可能截断她的路,让她没办法回去,也有可能拦截失败。”然后它制订出两套作战方案——其一是在林子里伏击女巫他们;其二是去攻击她的城堡。这段时间里,它一直在指导彼得如何指挥战斗,说的都是“你必须将半人马安排在这个或那个地方”或者“你必须派侦察兵去看她有没有这样那样的举动”等,直到彼得最后说:
“最后你也会去现场指挥的,对吗,阿斯兰?”
“那我可不能保证。”狮王回答说,它继续指导彼得如何作战。
旅行快结束的时候,苏珊和露茜常常盯着阿斯兰看。它不大说话,她们觉得它似乎有点忧伤。
当天下午,他们就到了一处开阔的河谷,河面既宽且浅。这就是贝鲁纳渡口。阿斯兰下令让大家在河的一侧停下。
但彼得说:“把营地驻扎在那一边岂不更好?只怕她会来一次夜间偷袭什么的。”
阿斯兰似乎正在想着另外的事情,只见它抖了抖那身漂亮的鬃毛,回过神来,说道:“啊,什么?”彼得又说了一遍。
“不会。”阿斯兰声音低沉地说,“她今夜不会发动进攻的。”接着它深深叹了口气,不一会儿它又加了一句,“想得周到还是好的,战士就应该这样考虑。不过这其实没什么关系。”于是他们就开始扎营了。
那天傍晚,阿斯兰的情绪影响了大家。彼得想到要由他来打这一仗,心里觉得很不安,阿斯兰可能不在场的消息对他是一大打击。那天的晚饭大家吃得鸦雀无声。大家都觉得这天晚上跟昨天晚上甚至当天早上大不一样,仿佛好日子刚开了个头,却已经快结束了。
这种感觉对苏珊也大有影响,她上床后一直睡不着。她躺在那儿数数,又不停地翻来覆去,后来只听见露茜长叹一声,在暗中翻到她身边。
“你也睡不着吗?”苏珊问。
“是啊,”露茜说,“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我说,苏珊!”
“什么事?”
“我有一个可怕的预感,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
“是吗?事实上,我也有这种感觉。”
“事情跟阿斯兰有关,”露茜说,“不是它要出什么可怕的事就是它要干什么可怕的事。”
“整个下午它都不大对劲,”苏珊说,“露茜!它说打仗时不跟我们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它今晚不会离开我们偷偷溜走吧?”
“它现在在哪儿?”露茜说,“它在帐篷里吗?”
“应该不在。”
“苏珊,我们出去看看吧,也许找得到它。”
“好,走吧,”苏珊说,“睁眼躺在这儿还不如出去看看呢。”
两个女孩悄无声息地在其他睡着的人中摸出一条路,偷偷出了帐篷。月光皎洁,除了河水潺潺流过石头的声音,一切都十分寂静。这时,苏珊突然抓住露茜的胳膊说:“看!”她们看见营地的那一边,就在林子边上,狮王正慢慢走进树林里去,离大家越来越远。她俩一句话也没说,就跟在它后面。
她们跟着它爬过陡峭的山坡,走出河谷,再稍向右转——显然,这是她们下午从石台所在的那座山来时的路。她们跟着它越走越远,穿过黑漆漆的树影,来到苍白朦胧的月光下,两个女孩的脚都被草叶上密集的露珠浸湿了。这时的阿斯兰与她们平时认识的那个威风的狮王有些不同。它的尾巴和头都低垂着,走得分外缓慢,仿佛非常非常疲惫。经过一片宽敞的空地时,她们没有阴影可以躲藏了。阿斯兰停下脚步,环顾四周。见没办法再躲起来,她们只好向它走过去。她们走近些的时候,它说:
“哦,是你们啊,孩子们,你们为什么跟在我身后呢?”
“我们睡不着。”露茜说。她深信不用多说,她们在想什么,阿斯兰全都知道。
“我们跟你一起去好吗?不管你去哪儿。”苏珊说。
“这个嘛……”阿斯兰考虑了一会儿,然后说,“我很高兴今晚有人陪伴。好吧,如果你们愿意听从我的指挥,那你们就可以跟我去。”
“谢谢你,谢谢你,我们答应!”两个女孩子高兴地说。
他们又往前走了,两个女孩子分别走在狮王两侧。可是它走得多慢啊!它那庄严、高贵的头颅始终低垂着,鼻子都快挨到草地了。不久,它一个踉跄,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阿斯兰!亲爱的阿斯兰!”露茜说,“怎么了?你能告诉我们吗?”
“你病了吗,亲爱的阿斯兰?”苏珊问道。
“没有,”阿斯兰说,“我感到悲伤和孤独。你们把手搁在我的鬃毛上,好让我感觉到你们在这儿,我们就这样走吧。”
于是两个女孩子照它的话做了。这可是她们从第一次看到它就想做但不经它允许永远也不敢做的事呀!她们真的把冰凉的手伸进它那一大片美丽的鬃毛里,抚摩着它,跟它一起走着。不一会儿她们就跟着它爬上了石台山的山坡。她们爬到树林边缘那儿,等她们走到最后一棵树旁(就是周围还有几丛灌木的那棵),阿斯兰停下说:“孩子们,孩子们,你们得在这儿停下了。不论发生什么事,可别让人家看见你们。永别了。”
于是两个女孩子都放声痛哭(虽然她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她们搂着狮王,亲亲它的鬃毛、它的鼻子、它的爪子以及它那庄重却悲哀的眼睛。这时它才转过身去,走向山顶。露茜和苏珊蹲在灌木丛中目送着它,以下就是她们看到的情景。
石台四周站着黑压压的一大群怪物。尽管月光皎洁,他们还是纷纷举着火把,火把燃烧着熊熊火焰,冒着黑烟,透出一丝邪恶的意味。这都是些什么怪物啊!有长着獠牙的吃人恶魔、恶狠狠的野狼、牛头怪、邪恶的森林女神和毒草妖……总之,这里聚集着恶狼在女巫的命令下召集到的所有喽啰。正中间站着女巫,而她旁边便是那张石台。
这些怪物起先看见伟大的狮王向他们走去时,都发出一阵阵惊慌的嗥叫,就连女巫自己一时也害怕起来。但随后她就镇定下来,发出一阵粗野的狂笑。
“那个蠢货!”她厉声喝道,“那个蠢货来了,快把它绑住。”
露茜和苏珊大气也不敢喘,只等着阿斯兰怒吼一声,然后向那一群敌人扑过去。可它并没有这样做。四个母夜叉龇牙咧嘴地怪笑着,来回递着眼神,慢慢向狮王靠近。“听我的命令,绑上他!”白女巫又说了一句。母夜叉便齐刷刷地冲向阿斯兰,发现它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反抗,就得意地欢呼了一声。其他喽啰——邪恶的小矮人和人猿也上前去帮着动手捆绑狮王。他们将身形巨大的狮王掀倒在地上,将它的四爪捆在一起,然后开始欢呼雀跃,就好像他们做了什么勇敢的事情一样。尽管,只要狮王愿意,用一只爪子都能将他们全部置于死地,但是它却毫无动作,任凭敌人拉拽它身上的绳索,最后越绑越紧,甚至已经陷入了它的肉中。然后,他们将狮王向石台拖去。
“停下,”女巫说,“先把它的毛剃了!”
一个吃人恶魔拿着一把大剪刀走上前来,蹲在阿斯兰脑袋旁边,女巫的爪牙们发出一阵恶毒的狂笑。一堆堆卷曲的金色鬃毛随着大剪刀的咔嚓声纷纷掉在地上。剪完后,吃人恶魔退后一步站着,两个女孩子从她们隐蔽的地方看见阿斯兰没有了鬃毛的脸显得那么小,那么异样。敌人也看到了这一差别。
“咦,到头来,只不过是一只大猫啊!”一个爪牙叫道。
“我们过去怕的就是那东西吗?”另一个爪牙说。他们全都拥到阿斯兰身边嘲笑它:“咪咪,咪咪,可怜的猫咪。”还有“你今天抓了几只老鼠,小猫?”又说“你要一碟牛奶吗,小猫咪?”
“哦,他们怎么能这样?”露茜说道,脸蛋上泪珠滚滚而下。“畜生!一群畜生!”震惊过后,她只觉得阿斯兰剪掉毛的脸看上去比以前显得更勇敢、更美丽、更坚忍。
“把它的嘴套上!”女巫说。即使现在,他们在给它套嘴套的时候,它只要张嘴一咬,就会咬掉他们两三只手。但它一动也不动。这群畜生似乎红了眼,如今全都来欺侮它了。那些连它被绑起来以后仍然怕接近它的,胆子竟然也大起来了。过了一会儿,两个女孩子连看也看不见它了,因为它被这群妖魔鬼怪密密麻麻地包围着,他们踢它、打它、向它吐口水,还嘲笑它。
最后这伙畜生闹够了,开始推的推、拉的拉,把被五花大绑、戴着嘴套的狮王拖向石台。阿斯兰那么魁梧,即使他们把它拖到了石台边,也得用尽全部力气才能把他抬到石桌面上。后来它又被紧紧捆上了很多道绳子。
“胆小鬼!胆小鬼!”苏珊呜咽着说,“到现在他们还是害怕他吗?”
当阿斯兰被捆绑在平坦的石台上(身上捆满了乱七八糟的绳索)时,周围的妖魔鬼怪才安静下来。四个母夜叉,每人手执一个火炬,分别守在石台四角。女巫挽起袖子,就像前一夜对付爱德蒙那样,然后开始磨刀。当火炬的光亮照到刀上的时候,两个女孩觉得那形状诡异的刀仿佛是用石头而不是钢铁做的。
最后,她逼近阿斯兰,站在它头的一侧,脸上的肌肉因为过度兴奋而有些抽搐扭曲;而狮王则平静安详地望着天空,既不愤怒,也不畏惧,只是有一丝悲伤。下杀手之前,女巫俯下身用颤抖的声音对狮王说:
“看看现在谁赢了!蠢货,你难道以为这样做就能拯救那个人类叛徒了吗?现在,我要按照咱们的约定让你代他偿命,这样一来才能让高深魔法应验。但是,你死了,到时候谁还能阻止我杀了他呢?到时候谁还能从我手中把他救下呢?现在明白了吧?你这样做是将纳尼亚永远交到了我的手上。不但你自己丧了命,也没法救他的命。好了,现在你就绝望地受死吧!”
姐妹俩没看到阿斯兰被杀的那一时刻。她们不忍心看,都蒙住了自己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