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时光流年:回忆起我们过去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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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小说(4)

“现在我们要宣布本市第届……”紧跟着一长串冗长的名词,声音因为紧张和兴奋而有些颤抖,“一等奖获奖者,以陌!呐,以陌你听见了没有!你获奖了诶!”广播里滑出尖锐剌耳的长鸣。我有些惊讶地木在那里,直到身后有人大声地喊着我的名字,我一回头就看见水越站在高一层的对面,手里挥舞着红色的证书。“以陌!以陌!看这边!”

呐,是真的吧。

手指有些麻麻地冰冷,心中是有什么忽然重重地放下了。

“我叫以陌。”

每次入学都是这样无味的开场白,然后在班级里还没有认识一个同学就又再次坐进学校专属的美术教室。父母总是可以安排好一切,他们以为两个伟大的艺术家同样可以创造下一代的辉煌,但,我的确是做到了,在这个不被人打扰而冰冷的画室。

我对水越说,我妈想开个庆祝会,你一起。她答应了。

约定好放学后在画室门口等我,可是我因为满手的颜料洗了很长时间,动作乱糟糟地进行。水越在那里偷偷地笑,她看着我笨拙地将面前的画板颜料之类的东西拿开,脚尖轻轻点起着跳过。我说,水越走吧。

我们右转下楼,在楼梯口看见身侧立着黄色的警告牌。

“施工勿入。”

水越问这是在干什么,我摇头笑笑。偶尔空无一人的画室传来微微的震动感,剌耳而高速旋转的打孔机钻进砖头,还有隔壁工人吵架、争辩、大笑的经过。指导老师试图帮我换一个偏僻安静的教室,但被我拒绝了。我喜欢现在的感觉。不用和任何人抵触,默默地生活在人群中的一角,而不是被忽视。

我回到家开门进去,客厅里开着暖气,没有湿度的空气弥漫在柔和的黄色灯光下。母亲难得回来得那么早,她似乎是听到了声音,从厨房里边擦着手边探出头。

“不是让你带朋友一起回来的吗?”不太熟悉她说话的语气,然而现在虽然带着不解却仍然愉悦的音调。

“她忽然有事,来不了了。”水越走到楼底时被匆匆赶来的宣传部部长找去了,她完全忘记了那件事。

“嗯?只有一个?”母亲似乎有些怀疑,一点都不了解我的母亲。

“嗯?”

“以陌在学校要多交朋友才行啊。”母亲弯着腰打开冰箱的门,向外卷开的长发遮住了她漂亮的眼睛。

“思。”

总是想说些什么的,比如,我现在的生活,身边的人,又比如,其实我更想坐在一个有很多同学的教室里,而不是有专属的教师,有专属的画室,包揽所有的荣誉,却像个隐形人一样游走在他们面前。还有很多很多,全部都死死地卡在咽喉。

“啊,对了,妈妈已经帮你联系好学校了,只剩最后一场考试了,加油了以陌,不要放松。”母亲的手轻轻地拍打在我的肩膀上。不只一次的出现的场景,让我最终还是沉默不语。

水越:

我在宣传部里帮着他们出下一期的校刊,手里的记号笔在蓝色公告纸上写下宣传语,“啊,又写错了。”

“你在想什么啊。”

“对不起对不起。”

“我来吧。”星浅做出无奈状,他潇洒而有力的字体覆盖住先前拙劣的错误笔画。我小心地退后靠在门上,掏出手机翻到通讯目录,熟练地按着向上键直接翻到名字的末尾,然后向上寻找。

以陌。

手指停留在通话键上,我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盯着屏幕上转动过的名字。

“水越同学,请让一下。”

“啊,不好意思。”我看见星浅垂下的眼眉,赶紧跳到一边,“去哪儿?”

“去美术办公室拿点颜料。”

总是有很多事情是无法比拟的,就如同以陌惊人的才华和她冷淡的人际关系。有时我看着她,心里一直想要呐喊,放弃吧,失去那么多,难道你都不为自己心疼么。为什么,总有这样一些人要坚持着什么,对于以陌来说,根本算不上梦想的事物,却在走过的道路上凄凄惨惨的生活,甚至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有着耀眼光环的以陌,却在别人稍稍探一探头就可以看到的空壳的心,如同枯叶一旦掉落滋养它的大树便无法存活,更何况不久之后被藏入泥泞的土壤,分解的一颗不剩。

星浅:

我敲响美术办公室的门,和老师说明了之后在一侧的架子上寻找着需要的颜料。

走回去时发现一问没有锁上门的画室,相比其他要杂乱得很多。房间的角落里立着一块画板,周围一瓶瓶的颜料围着散开,画笔、画布全部都凌乱地扔在四周。拿出来的另几块画板被用来架在椅子上,拼装出长条的类似桌子的平台。

我推门进去,不小心踩到颜料未干的画笔,“啪”的一声在地板上拍出形状怪异的色块。我绕到画板前,那些干净利落的线条让我吃惊。

冷静的处理方式,融合在一起却展现出温暖人心的热情。

视线下移一些,便看见右下角用铅笔写上的落款。

以陌。

划出好看的圆弧。

(二)生活给他们打上了发条,一旦停止下来,就会想要放弃。努力推动着齿轮前进,不管走到哪里,一直自欺欺人。

以陌:

冬季渐渐转移出季节的主程序,伴随着桂花香飘零到窗边,予以所有的气息。

阳光照在水越的脸上,毛茸茸的昏黄色。铅笔勾勒出她的头发,细碎而随意的搭在前额,一副优等生的装扮。

“昨天我在报纸上看见有人跳进地铁的轨道自杀,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想着要自杀呢。”水越忽然不说话了,脸颊的一部分背着光藏进黑暗里。

我抬眼,水越深邃的眼睛,微微浮肿,垂眼去描绘出她细致的下眼睑,持续而劳累的熬夜复习让她的眼睛不再显得那样明澈。水越坐在那里停顿了一会儿却没有得到回应,她微转了些角度来看我,翘起嘴角轻笑着。

即使对于我来说相伴如亲的画纸,也有在无意问划伤手指的时候。

而此刻的水越,在大家的眼里仍然是纯净如水的画纸一样令人羡慕,让人想为她画上美好的前景,让更多的人赞美她,却殊不知失了自己的颜色。即使有着这些色彩斑斓,华丽的外表下也只不过是黏在身上毫无舒适可言的干涸色块,只要稍微一动就会片片掉落,露出的不再是原本的纯白,而是被色块浸染的污浊。

水越跑到我身后看我为她画的像,她将它高高举起,迎着阳光,已经变得刺眼的光束从画纸的两边流串进来,形成中间暗淡的矩形。

水越边看边摇着头说,不像。

我放下画笔,揉了揉有些沾上铅芯的手腕。“那就不管它了。”我抽走水越手上的画,将它随便摆放到一旁堆满成品的画纸中。

有时我知道她在想什么,然而有时我却不懂。

她要的,不是什么学生会主席的荣誉,那仅仅是学生时代套着的光环。我有时会对水越说:“你比我幸运。”她会半眯着眼睛看我:“也许吧。”肩膀上感到莫名的沉重,于是就在不注意的时候被搂向水越那一边,听她夸张而充满幻想的语气。

“那以陌有没有想过放弃?”

我瞪大眼睛透过垂下的稀疏的头发看着她的脸,听她说,放弃我们那么多年的努力,放弃我的艺术道路,放弃她未来美好的升学前途,然后我们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当一个旅行者,永远都不要回来了。我知道水越在讲这句话的时候有多么的落寂,强烈的程度甚至到达她想逃离这个城市。

时常地,她在我背后偷偷地低垂着头,似是痛苦般的紧皱着眉头。

她抬起苍白的脸,长发直泻而下,手里紧紧掐着匆忙翻出的药瓶,指节泛白。她匆忙地吞下几片药粒,回头抿然一笑,“没事了。”

“不要再勉强自己了。”我抚着她的头。她轻轻一转便避开了,忽然沉静下来的冷漠的脸。

学校还是时常不平静。告示板上撕了又粘,粘了又撕的印痕,胡乱涂刷的胶水印,在纸的边缘留下浅浅的白色。我穿过寂静的操场,踩着夕阳的余光去自行车库,听到背后忽然有闷沉的撞击声,有人跑到那块公示板前疯狂地撕掉未干的白纸,然后又被身后扑上来的人重重地压倒在地上,在没有开灯的走廊上形成黑色一团影子。

我并不想管那么多事,于是走到车库里面推车,却没有想到那人被撵了进来,随后是在一声惊叫的同时被忽然空降的潮湿液体而惊呆了。

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我只看到那些红色的油漆洒满她的身体,一滴滴地滴下来,铺满了大块的水泥地,散发着剌鼻的味道。

水越:

我在大巴士前不停地看表,这是高三最后一次集体活动了,通知以陌一定要参加可是她却一直没有出现。

“水越,车要开了。”我最后还是被拉上车,然后在窗口不停地向外张望。坐在前排的星野用手指点了点窗户,淡淡地说:“以陌。”以陌在走上车的时候,很多人都不说话地看着她,大部分只知道她是我们班的但却记不大起名字。

以陌坐在我旁边靠窗的位子,在拉起的窗帘下不停地打哈欠。她只是随意地说昨晚没有睡好,就低下头抵着窗半眯着眼睛。

我愿意和以陌在一起,不是因为我是班长所以应该有这个责任,而是觉得以陌和我很像。那天我看着以陌画的我,在阳光下呈现半透明的画纸,我甚至有一种想要撕掉它的冲动,这样的我看得那样的清楚,一览无余。然而以陌就这样轻易地把画纸从我手中抽离,又轻易地说不管它了,眼神是任意随流的无所谓。

我想以陌是让我失望了,原以为她会赞同我的想法,得到的却是没有回应的答复,她总是在表露出惊恐后又恢复淡定。

我们先搬进旅馆,在这里过一夜。以陌有些疲劳地躺在床上,我问她要不要喝点水,她轻声地应了一声,于是我打开电源开始烧水,在柜子下面的抽屉里找到两个玻璃杯,看了看,然后将其中一个放回抽屉。

“那我出去一下。”我在别人的房间里待了很久,几个人围成一周玩牌,到了很晚的时候有人问我不用回去吗,那个人跟我们也不熟。我耸了耸肩表示不用。可是这个时候,星浅忽然冲进来,有些慌张地对我说:“以陌出事了。”

我望着他的眼睛忽然打了个冷颤,手里的牌就这样散落在地上,我跟着星浅跑出去,紧跟着他的身后,心脏,因为每一次的步伐而越跳越快,我觉得自己快要倒下去了。

我在旅馆靠近门口的那条走廊上,看见了正被救护人员抬出去的以陌,红色的鲜血沾满了她的右手,沿路淌过的印痕,流进同样是红色的长地毯,凝固成坚硬而浓重的褐色。她因为疼痛而张开嘴急促地呼吸,在看见跑过来的我时忽然瞪大惶恐的双眼,视线在停留两秒后被遮挡在了救护人员的背后。也许,将来的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充满着惊骇,焦虑,隐忍与不可置信。

我仿佛听到撕拉一声,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被狠狠地撕开,可是我却一直找不到,拼命地找也找不到。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摸不着,无助地听这撕裂声,到底在撕什么,我在心里呐喊停止吧。

然而,黑夜里没有人能听得到我的求助。

以陌的右手上被鲜血染红却微微发亮的晶体,是破裂的玻璃杯留下的残片。那个杯子上一条细细的裂痕,我看了很久,然后将另一个玻璃杯放进抽屉,将它放在滚滚作响的烧水壶边。

(三)我说,戢从来都没有怪你。这是一句真正虚伪的假话。

以陌:

每天还是往返于教室和画室,只不过现在更多的时间是在教室里安静地坐着,看来来往往的人在面前穿梭。星浅在每次放课后都帮我提着包去四楼的画室,而水越因为将近的会考而鲜少再有来往。

走在前面的星浅忽然转过头,不解地问我:“水越她分明是在躲着你。”

我明白星浅想要说的话,但我却一直告诉自己那是场意外。认识星浅也是在那场意外之后。我看着星浅手提着包,稍微用力地勾紧包带,右手修长的手指向上是静脉清晰的手背。那些持续了好几天的疼痛在厚厚的白纱布下兴奋地跳跃,让我在这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就忍不住想哭。

我想,那应该是最后一次提笔画画了。

只是出去了一小会,回来时首先刺激嗅觉的强烈味道挑起了心中的不安,视线自然向了那片刺眼的红色,湿淋淋地顺着桌面往下坠,我跑过去抄起布块去擦,那下面渐渐隐现出来的是上次我画的水越。纸张。

因为潮湿,边角慢慢皱了起来,凹凸不平。那晚我很晚才回去,我用那些纯白色的颜料不停地往上涂,绕开边线,一遍遍地将那些红色刷淡。

灯光在夜晚之下总是显得微不足道,我抬起头时,眼前的晕眩蔓延了很长的时间。

水越在我受伤之后只来看过一次,她说:“不要骗自己了,你不能画画了,放弃吧。”

在她陪伴的这几年里一直重复着放弃的话语,然而我却不以为然。

“水越,有些东西跟随的时间长了,就再也离不开了。”

她冷笑着,无法相信地反问:“以陌还是喜欢待在这里,喜欢在这里安静的画画?”我沉默着回望着她,我决定用那些坚定来掩埋对她的怨。水越在离开之前喃喃道:“我还以为我们是真的懂得对方的呢。”

然后她自嘲地笑笑,笑声里忍不住的颤抖和进发的啜泣。

“对不起,以陌。”她最后叫了声我的名字就跑出了画室,夕阳在转角处将她的身影淹没。隔壁施工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充斥着耳膜,于是,什么都思考不了。

星浅:

学校开始搜查前几次的校园事件,列出一张纸的名单在校会上公开报出了名字。报到水越的时候,全班哗然,他们回头看她,而她,泰然自若地倚在窗边,漫无目的地垂下眼,以陌在后座同样面无表情,右手包裹着的白色忽然那样耀眼。

于是水越在将要领到所有人盼望的那所大学录取名额的前一天,被学校开除。所有曾经发光发亮的种子就在此时在众人面前黯淡地落幕。

水越的母亲来到学校,悲痛欲绝地望着自己的女儿,她咬牙切齿地将手掌狠狠地拍打在水越的身上,嘴里不时传出肮脏的话语,大声的动荡来许多人趴在办公室门口张望。老师好不容易将她们拉开,水越忽然甩开凌乱的头发,一往的冷笑:“你要的不也就是这样么。”随后是紧跟着利索清脆的巴掌。

门外的每个人都倒吸着冷气,以陌拉了拉我的袖子说,走吧。我在背后看她微微踉跄的步伐,我知道那种伤心与手上的伤口还要痛。

一场风波过去,人们还是那样健忘地过着平淡的生活,而以陌在放课后也不再去画室,而是去离校门口最近的田径场,她每天就坐在围着操场的花坛边缘,直到太阳下山,带走那些炙热的温度。

可是,水越不会再回来了。

我把手轻轻地放在以陌冰冷的额头,她柔软的发丝沿着我的手背垂下来。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她,有时她抿着嘴对我笑,我都觉得那是种痛苦的挣扎。

我在她耳畔轻声说:“回家吧。”

一如既往。

以陌在拆了绷带之后还是去参加了那所大学的考试,炙热的阳光照射路边的梧桐树投下巨大的阴影。我倚着自行车等她,空气里沸腾的水分不断地蒸发。我看见以陌从大门走出来,低着头经过转角,走进时才发现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我很累,我想回家。”我握着她的手,与周围气温相对的冰冷。身边是鱼贯而出的考生,细细碎碎地交换着彼此的心得。我载着以陌小心地穿出人群,路边树影斑驳地在地面摇晃,反而得到暂时的静谧。

水越:

我再次回到学校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雨水顺着伞架急促地滴下来,浸湿了我的裤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