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姑看着我,脸色平静,那意思是你懂了吗。她说:“此等神通名叫他心通,我把我的经历观照给你。罗稻,我这么做就是希望你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
我没有做声,内心却激浪滂湃,脑海中不断浮现一句话:观音救难,满面慈悲。
现在的我完全茫然,无法定义圣姑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历史上许多伟大的人物和她出于一个目的,都是为了建立人间净土,让众生过上天堂一样的生活,他们的手段比她更加极致,更加阴毒,结果也更加悲惨,千万颗人头落地,血雨腥风一片,可这些大人物现在却成了万人敬仰的圣贤。
谁能告诉我,他们这些人该怎么定义。真是没法说。
我忽然觉得此前发生的一幕幕,和解铃搭档寻找圣姑,要把她绳之以法的想法是多么可笑,和她这般气象比起来,我们所作所为真是格局太小了。
圣姑站起来,慢慢走到我的面前,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傻孩子,就因为你的无知,你知道你害死了谁吗?你罪孽太重了,打开鼎里的黄蝥看看吧。”
“黄蝥?”我疑问。
圣姑指着鼎里的黑罐子道:“就是这尊炼罐。”
我走过去,小心翼翼把黑罐从青铜鼎里取出来。水已变凉,表面并不烫手。当把它放在地上的时候,我眼皮子狂跳,预感到里面很可能藏着无法言说的东西。
“打开它。”圣姑坐在身后,附在我耳边,嘤嘤说道。
我轻轻扭动罐子的扣盖,一扭即动,里面像是泻了什么真气,“噗嗤”一声,密封的盖子开了。我缓缓旋转,慢慢扭开它,探眼往里看。
罐子里塞着一团白花花的东西,像是一堆肉。这堆肉塞满了整个罐子的内部,严严实实。我侧过脸看看圣姑,圣姑点点头,示意我把那东西拿出来。
我深吸口气,探手进去抓住那团肉,软软热热的,手感非常不对劲,让人头皮酥麻。我咬着牙,使劲往外一拔,把它拿出来。
这玩意一出来,我一声惊叫,瘫软在地上,全身像电流激过,赶紧扔到一边。
这竟然是我上次见到的那只白猫!
这只猫此时已被扒了皮,露出里面鲜红的嫩肉。皮扒得很艺术,从猫脖子以下开始,一直褪到猫的四肢。可就算扒了皮,又闷在罐子里蒸,这只猫居然还没死,趴在地上如蛆虫一般蠕动,抬起猫头,一双蓝色的猫眼紧紧盯着我。
圣姑蹲在地上,捡起木棍,用棍头拨弄着它。猫在地上翻了个,露出下面的肚皮。我头皮顿时炸了,牙齿打架,吓得眼泪差点出来。
在猫肚子上,有两张清晰无比的人脸,一左一右并列。这两张脸,五官俱在,神态生动,看不出什么表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带着一种死前的超脱和茫然。我汗如雨下,认出这两张脸,左面的是范雄,右面的是黄蕾蕾。
猫还活着,它一动一伸,肚子上的人脸随着猫的动作也在动,表情有了变化,蹙眉撅嘴,似乎正在忍受着痛苦。
圣姑用棍子不停捅着这只猫,猫因为疼痛,一通就抽抽,左右挪动,那两张脸的表情也随之不停变化,或喜或悲,或嗔或怒。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红烛燃烧,猫的身后拉出长长的阴森黑影,配之眼前这诡异妖邪的一幕,简直让人抓狂。
圣姑笑嘻嘻看我:“好玩吗?”
此时的我简直就要昏厥了,坐在地上,全身关节僵硬,动也不敢动一下。
她停下棍子,放到我的手边,轻轻说:“知道吗,她们到了很关键的时刻,尤其范雄,她在炉鼎中以魂为丹,到了炼神返虚的最后一步,眼瞅着就要三千功满。你来了,破坏了火候,导致她们功亏一篑。”
这时猫肚子上的黄蕾蕾,睁大眼睛,嘴不停闭合,居然发出了声音:“……你害了我。”
声音根本就不是人能发出来的,虚虚渺渺,像猫叫又像风吹,听得人后脖子汗毛都竖起来了。
范雄也睁开眼睛,虚弱地说:“罗稻,你为什么害我,阻我功德圆满!”
我整个人完全崩溃了,所有的委屈内疚悲伤像潮水一样涌出来,根本控制不住,哭的泪流满面。圣姑取来一个圆溜溜的药丸递给我,柔声说道:“罗稻,现在还有机会挽救,我渡你到净土。你的肉身根骨不凡,可以留下来作为人身炉鼎,重新炼化黄珊珊和范雄,亡羊补牢,让她们达到更高的境界。”
我接过药丸,全身一振,颤抖着说:“这,这是刘东那个瞎子临死前吃的药?!”
圣姑摸着我的头发:“刘东是你的道友,说话积点口德,他已经飞升净土去了,你很快就能看到他。去吧,到了那个地方,再也没有烦恼,有人爱你,有人疼你,没人会辱骂你。还记得解铃吗,不要听他的话,有他在你永远都会生活在他的阴影里,他是你找到真我的障。到了净土,你能触摸到更高级的境界,能知道生命的意义。”
她把药丸含在自己嘴里,一俯身钻进我的怀里,慢慢嘴唇上翘,贴在我的嘴上,我情不自禁张开口,感觉一颗圆溜溜的东西,混着香香的津液到了嘴里。
圣姑趴在我的耳边:“吞下去吧。”
“在净土会有人爱我吗?”我喃喃问。
“净土就是由无限的爱组成,那里的每个人都是兄弟姊妹,都是知己爱人。我安排种种针对你们罗家,就是为了你的肉身啊。你的肉身留在人世,作为难得炉鼎,不知可以引渡炼化多少孤魂亡灵,你这是在做大功德。”
我慢慢咬碎药丸,这东西还真香,从里面散发出一股腻腻的香味。
圣姑摸着我的头发,动作轻缓温柔,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现在几点了?”
圣姑轻笑:“凡心未退,痴儿不悟,居然还在问时间。到了净土,无黑夜无白天,精神畅游,何须时间。”
我点点头,张开口,把嘴里的药渣全部吐出去,然后擦擦嘴:“无黑无白,无恶无善?又何来的清明世界。什么净土,全是鬼话,净土是你的净土,不是我的净土,我的净土又为什么需要你来引渡。”
我把怀里的她扔在一边,慢慢站起来:“圣姑,唐赛儿!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吗,你总想洗净别人的头脑,和你统一思想,以为这样才是建立大同。其实真正的大同是兼容并蓄,容善容恶。就在刚才,我突然想明白了,你所谓的善,是彻底的善,它和彻底的恶一样,都是没人性的。既然净土没有人性,还要人去干什么?”
圣姑没有说话,那只猫还在地上缓缓蠕动,我看着满墙的人偶,说道:“讲法讲法,我看你自己都没悟法,还讲个什么劲,这么邪的东西莫不如烧了算了。”
我提起带来的红灯笼,圣姑猛然看我:“罗稻,你有你的理解,我有我的想法,此时你带着一干人封我大阵,烧我法屋,这么霸道的做法难道也是善吗?你刚说兼容并蓄,现在居然就容不下我一个小女子?人啊,就是这样,站在自己角度可以随意解读善恶,而做不到完全的沟通和理解。你们这些所谓正派人士,还不是说一套做一套。”
她慢慢站起来,看着我:“既然说不通,我只能强留炉鼎了。”
说着,她整张脸都扭曲了,呲牙咧嘴,浑身散发阴森的戾气,和刚才那温柔的样子完全就像变了一个人。她猛一蹬地,伸出十指就抓向我。
我也是急眼了,把手里的红灯笼照她一扔,圣姑闪过,灯笼砸在地上,顿时燃了起来。这间屋子是藤木扎的,沾火就着,火势顺着地板快速蔓延,时间不长,连墙壁也烧了起来,到处都是火海,冒出滚滚黑烟。
我看到许多人偶被大火舔着,迅速燃了起来,很快在火里烧的烟消云散。最可怜的是那只猫,跑又跑不了,被大火烧到,猫嘴不停张合,喵喵叫着。它肚子上的两张脸扭曲变形,黄蕾蕾和范雄的表情极其痛苦,两张嘴竭力张开,好似惨叫一般。
很快大火吞噬了这只猫。两张脸随着大火消失的瞬间,扭曲成了两个黑黑的漩涡。
圣姑站在我对面,呵呵笑:“你满意了?”
我已经吓蒙了,刚才那股英雄气早就泄光,周身是冰彻骨髓的寒意。圣姑站在大火中说:“我所做的不过是尽一个人的本分,你们却不给我活路。”
她慢慢向我走过来,我无力反抗,一下跪在地上,知道死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