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史说陇南
5256000000048

第48章 建杜祠独尊少陵,设轩阁美其山川

杜甫流寓同谷459年后,成州知州晁说之在杜甫当年茅茨故址,修建了杜公祠。这是我国最早修建的杜甫祠堂。

晁说之,北宋宣和年间成州知州。因博学广识,善于诗文而深受苏轼赏识。他一生崇敬杜甫为人,并为杜诗之完美无瑕而拜倒。出任成州后,寻找杜甫流寓故居,以杜甫“身屯丧乱,羁旅流寓,呻吟饥寒之余数百年之后,即其故庐而祠”。同谷秀才赵惟恭捐地五亩,同谷县令郭慥为其立碑,知成州晁说之撰文并书。杜甫祠,又名杜工部祠、杜少陵祠。碑名《成州同谷县杜工部祠堂记》。

碑文以修建杜祠为主题,列举了芸芸众生的唐代乃至宋代杰出诗人,从横向和纵向两个方面,雄辩地说明了杜甫在我国唐宋诗坛的“独尊”地位。在论及标准上,锋芒毕露,旗帜鲜明。一是坚持务实不务名的观点,二是坚持时间检验的观点。碑文曰:

呜呼盛矣哉!曰名高而得之欤?曰非也,苟不务实而务名,则当时王维之名出杜之上,盖有天子宰相之目,且众方才李白而多之也,是天宝间人物特盛,有如高适、岑参、孟浩然、云卿、崔颢、国辅、薛据、储光羲、綦毋潜、元结、韦应物、王昌龄、常建、陶翰、秦系、严维、畅当、阎防、祖咏、皇甫冉、弟曾、张继、刘今上御名虚、王季友、李颀、贺兰进明、崔曙、王湾、张谓、卢象、李嶷之诗,灿然振耀于世,未肯少自屈,而人亦莫敢致之也。非湜、籍辈于韩门比,然有良玉必有善贾,厚矣韩文公之德吾工部也,自是而部嶷嶷绝去一代颉颃不可揉屈之士而岳立矣,然尤惜也,何庸李白之抗邪?昔夫子录秦诗而不录楚诗,盖秦有周之遗俗,如玉之人在板屋,则伤之也。楚则僭周而王矣,沧浪之水既以濯吾缨,虽浊忍以濯吾足哉。李则楚也,亦不得与杜并矣,况余子哉,彼元微之,谗谄小人也。身不知裴度、李宗闵之邪正,尚何有于李杜之优劣也邪?然前乎韩而诗名之重者钱起,后有李商隐、杜牧、张祜,晚惟司空图,是五子之诗,其源皆出诸杜着也。以故杜之独尊于大夫学士,其论不易矣。而在本朝王元之学白公,杨大年矫之,专尚李义山,欧阳公又矫杨而归韩门,而梅圣俞则法韦苏州者也。实自王愿叔始勤于工部之数集,定着一书,悬诸日月矣。然孰为真识者,靡磨徒以名得之欤。唯知其为人世济忠义,遭时艰难,所感者益深,则真识其诗之所以尊,而宜夫数百年之后即其流寓之地而祠之不忘也。工部之诗,一发诸忠义之诚,虽取以配《国风》之怨,《大雅》之群可也。或玩其英华而不荐其实,或力索故事之微,而自谓有得者,不亦负乎!

天宝年间,唐代经济繁荣,文化昌盛,杰出诗人如繁星丽天,辉煌无比,是我国诗歌史上的黄金时代。碑文引出40多位与杜甫同世的杰出诗人作了比较。如果论及“名高”,王维是一代宰相,他的名出杜之上,“盖有天子宰相之目”。与李白一样光耀诗坛的杰出诗才也是很多的,“众方才李白而之多也”。这些众多人物的诗歌,“灿然振耀于世”,而人亦刚正不阿,他们在诗坛的地位都不及杜甫。韩愈之功德厚于工部,而工部的高风亮节就像一代傲世不屈的巍巍大山耸立于世。李白的抗御邪恶亦不能与之相比。按照当时的世俗,李白在古楚国地。孔子纂《诗经》,录秦诗而不录楚诗,因为楚国背叛周天子而称王。屈原《渔父》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碑文以“沧浪之水既以濯吾缨,虽浊忍以濯吾足哉”比喻秦诗,实则比喻杜诗也,秦诗有周之遗风,而杜诗有秦之遗风。李白与杜甫不能并论,更何况其他人。正如明《金圣叹选批杜诗·叙》徐子能诗曰:“诗史春秋笔,大名垂草堂。二毛反在蜀,一字不忘唐。佛让王维作,才怜李白狂。晚年律更细,独立自苍茫”。至于元稹,其诗锋芒毕露,但后来中道变节,追求名利,走上与世同流合污的道路,是“谗谄小人”。从裴度和李宗闵身上也可以比较出“李杜之优劣”。裴度身为宰相,不惧权势,力除藩镇割据,憎恶宦官专权,后辞官退居隐身,而李宗闵官至宰相,却结党入朋,互为倾轧,遭到时弊的唾骂。杜甫对晚唐诗坛的影响是巨大的,前者钱起,后者李商隐、杜牧、张祜、司空图,“其源皆于诸杜者也”。这是就横向比较而言。用务实不务名的这把尺子衡量,杜甫“独尊于大夫学士,其论不易矣”。

就纵向而言,除了对晚唐诗坛的影响外,在宋代诗坛,尽管诸家推崇学习的诗贤各不相同,“王元之学白公,杨大年矫之,专尚李义山,欧阳公又矫杨而归韩门,而梅圣俞则法韦苏州”。但真正悬诸日月,光耀诗界的,还是杜甫的诗集。要真正理解杜甫诗歌盖世不凡,不是以名所能得到的,只有懂得了杜甫“世济忠义,遭时艰难,所感者益深”,才能真正识其诗之所以尊,而要做到这一点,“宜夫数百年之后”。这就是撰者坚持务实不务名和时间检验的理由所在。他的诗虽取以配《国风》之怨,《大雅》之群也是不过分的。撰者最后告诉人们,“或玩其英华而不荐其实,或力索故事之微,而自谓有得者,不亦负乎!”

碑文最后表达了在杜甫故庐胜迹建祠的美意,并以此追念杜甫。祠堂仰望凤凰台,俯视百丈潭,这里是杜甫飞龙峡所吟《凤凰台》《万丈潭》诗之所指。数百年之后,人们每念及诗中所描绘的“石林之虚徐,溪月之澄霁”等诗句时,尊崇杜甫的故庐,犹如杜甫还在。杜甫在三川的故居,让人喜爱。而这里的故居又在胜景之中。作记的目的就是“使来者美其山川,而礼其像,忠其文”,久传莫能忘也。在此建祠,胜似王侯将相一世之祠矣。

杜祠竣工后,晁说之又于祠傍修建了“濯凤轩”和“发兴阁”,并撰写了文情并茂、记事感怀的《濯凤轩记》和《发兴阁记》,勒石记之。

濯凤轩在杜祠之背。山峦之上,白松叠秀,寒泉漱石,一缕雪练似的瀑布,从苍翠陡峭的石缝间分数级流泻而下。在这里建轩,远观山川之奇,近瞧杜祠之胜,可谓一大景观。

碑文撰者以凤凰西行为踪迹,记述凤凰一而二,二而三,结伴而行,最终落在成州飞龙峡的传说。岐山是凤凰起飞的地方。一只凤凰飞来,谓之过。二只飞来,谓之翔,始有凤翔。三只飞来,谓之集,凤州曾设凤集驿,又有凤凰栖息的鸑鷟(造字:前为上“狱”下“鸟”,后为上“族”下“鸟”)山。四只飞来,落于成州的凤凰山,从此凤凰山以凤凰之正名而名之。五只飞来,落于万丈潭,于潭中洗濯凤羽。万丈潭又名凤凰潭。凤凰山的凤凰台,是凤凰春秋下山的地方,也是杜甫寓居飞龙峡时吟唱《凤凰台》诗篇之所指。杜甫一生视凤凰为神圣,是他崇拜的最高偶像,他的诗以凤凰为题材的很多。在飞龙峡,杜甫每天徘徊于凤凰山下,凤凰潭边,希望能见到他心目中思念的凤凰,以倾诉他“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忠君思想。

这是一个优美的凤凰西行传奇故事,飞龙峡由此被蒙上一层灵光闪烁、幽邃莫测的神秘外衣。将凤凰山、凤凰潭、凤凰台推在世人面前,是以其奇崛奇胜为濯凤轩的得名铺陈作垫。凤凰台是杜甫赋诗之地,“亭亭然,台之状可玩”。凤凰山,东称鸡帻山,西称鸡头山,“虽不得居仇池山之胜”,亦国中富贵之山者也。凤凰潭乃杜甫故居所在,已有新祠所尊奉,清心堂之背,竹林之前所建的杜甫轩,距凤凰潭最近,故以濯凤轩名之,取其凤凰洗濯羽毛之意。碑文感叹道:成州虽小,近有工部之所居,远有周内史凤凰西行之所记,众多的凤凰聚集在这里。所以,杜甫之守居不嫌它轻陋狭小,反而乐于体味这个志趣。

发兴阁以杜甫《万丈潭》诗之“发兴自我辈”的“发兴”得名,距万丈潭很近。濯凤轩和发兴阁皆以凤凰潭为名。《濯凤轩记》感叹于凤凰台,落脚在凤凰潭,记凤凰洗濯之事,而《发兴阁记》则记万丈潭藏龙之处,其感叹之情更盛,对杜甫故居近邻的环境,记述得也更为详尽。

碑文从利泽庙写起。祠堂近旁唯一的寺庙建筑是利泽庙,其庙额为宋代朝廷所赐,可谓祠堂的一个胜景。碑文抓住利泽庙大作文章,或建祠,或建轩,或建阁,“盖有不可胜言者”。利泽庙的位置在祠堂南又十步的万丈潭边。可惜甚是狭小,白天必须点上蜡烛才能入内,“且碍眉触帽,使人俯不得仰”。庙宇坐落在山峦的秀美处,正如建在要道旁又能蔽贤掩善,避开人声的干扰又能保持静默。杜祠已经修建,晁说之又在利泽庙的整修上出谋划策。“正其神像南向之位”,以抵御高山的遮盖,接纳明亮的光线,使嵯峨高峻的大山直上千仞,使那些生长茂盛的树木竹丛,都面向峭壁。神庙的方位改变之后,低矮的庙宇和高峨的大山背向而立,因为修建之快,人们见了还以为徒然从其他地方移到这里来的。庙宇仍旧三间,按照地势由全民出力动工修建。

新建的利泽庙,其东有空地可建小阁,用来登高览山川之胜景;其南是深远曲折的悬崖栈道。盘着栈道上去,抵达凤凰山的凤凰台,可以望西崖以极目白沙渡。白沙渡是杜甫入蜀时经过的道路。此道留下的是怨恨,朝廷问罪房管使杜甫受到牵连而遭贬弃,终身未能再回到长安。其北有水磨,水的冲激声高低相闻,如笙镛,如鼓钟,昼夜不停。那是百姓安职乐生的依靠。倘若放眼望去,“岗岭星耕,陇亩栖粮”,五谷丰稔。庙宇四周终年野兽出没,各呈其态,“虎巡鹿守,猿猱腾倚”。杜甫祠旁的利泽庙,是僧侣居住的极好环境,确有不可胜言之处。碑文透过利泽庙周围环境的描述,展示了杜祠奇异的山水风景和杜甫当年留下的足迹。碑者以为,这样的山水胜景,只有精于山水画的东晋著名画家顾恺之和南朝画家宗炳才能画出来,而要吟之于诗歌,杜甫在飞龙峡所赋之诗是空前绝后的。就是以描写自然景色和田园风物著称的东晋诗人陶渊明、南朝诗人谢灵运和唐代诗人韦应物等人复生,也难得赏景赋诗如此。

《濯凤轩记》和《发兴阁记》,是杜甫草堂弥足珍贵的两篇碑文,他们和《成州同谷县杜工部祠堂记》,皆由成州知州晁说之撰文并书丹,也是杜甫草堂最早的三篇碑文,被誉称“杜祠宋三碑”。拜读“杜祠宋三碑”,唐宋期间的杜甫草堂以及飞龙峡胜迹,真实而生动地展现在我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