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生死请柬:你所不知道的中国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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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孤寂中花发一一中国禅的历史(4)

这个陷入恐怖的皇帝后来死于摄入各种金属元素造成的慢性中毒(炼丹所带来的),而如此大力的毁佛运动,则在佛教史上造成了一场浩劫,所被毁坏的不仅是佛寺和流传到今天有I可能是文物的东西,还有更严重的毁坏。比如无数佛学着作和经文、典籍被焚毁后,那些依仗皓首穷经来获取功德的教派,再也无法进行它们的研究工作,于是消失了。三论宗消失了;密宗在汉地消失了,倒是在日本发展了起来;天台、唯识亦式微;连不是佛教的其他宗教如“景教”、“袄教”之类,所受的牵连也都不小。而“禅宗”,竟然基本上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说起来是一件很有趣的事,这是由“禅宗”独特的特点决定的。“禅宗”和尚所看的典籍不过就是一本《愣伽经》,一本《金刚经》,两本经文都不长,不用很厉害的禅师,学过半年的人就都可以全背诵下来;迫令还俗又如何?慧能和神秀甚至在受到印可后都还不是和尚,你能想象’对于一个终日面壁的人,比如达摩,把天下佛经都烧毁,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心中的信仰在,只要那种经过长期修禅和冥想所得到的般若智慧在,作为一个宗派的“禅宗”就不会消亡,这就是“禅宗”的独特生命力。平常的时候不那么明显,一旦遇到灾难,这种韧性和生命力就体现出来了。

法难时候,德山宣鉴避难在石浮山的石洞中;文喜穿上俗人的衣服,内心中的信仰不变;日照躲入深山喝泉水吃野果之类赵州从谂躲入泰山附近的徂徕山从谏则躲在有势力的皇甫氏的别墅后面的山上,就像国民党大清洗时期的共产党员躲进法国租界以避祸。当然,还有人逃得更彻底,如法海立禅师,在寺被推倒的前夕,召集众人宣讲一番之后,竟尔化了。此例只适用于年老一点的禅师,那些逃入深山或者暂时穿上俗衣的禅师,都在默默等待着重振山林的一天。

于是,法难之后,别的教门由于受到了重创难以恢复,不是从此消失成为一个历史名词,就是二三百年之后’仰仗从国外又流回来一点典籍而重整旗鼓,而“禅宗”却很快得以恢复元气并且迅速发展起来。从此,中国的佛教,尤其是在中国文化统治下的地区的佛教,基本上就是“禅宗”的天下了。佛教在别处,比如说在中国边境如西藏、吐蕃等地,以及在印度和东南亚的发展,遵循完全不一样的路数’保存了更多宗教性质的内容,而在汉地,却基本上成为了一个关于坐禅、斗机锋、务农、作诗、入画的宗派,既是思想,又是艺术,甚至进人儒学甚至理学,作为完全中国式的宗教,成为中国文化的一个底色。“禅宗”里面讲求的“空”,后来成为中国艺术和诗歌当中很重要的一个意象,比如说“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晰晰风吹面,纷纷雪积身”

等,就是此类。朱熹把禅僧的“月映万川”引入理学体系,王阳明和他的弟子则又把“无善无恶心之体”的禅家思想引人他的思想体系,并把他的学问称为“心学”。“禅宗”在中国文化史上的意义实在是太重要了。

当然,明以后比较兴盛的佛教教派还有“净土宗”,但那是-下层人民的信仰,修持“净土宗”的人只要不停地念“阿弥佗佛”就可以,它对中国历史的影响没有“禅宗”那么大。

在整个唐朝,佛教是非常繁荣的,可正是在大繁荣之后的“禅宗”的传说中,有提到当初达摩来中国时,有一首偈子预言他日后的功德:“吾本来兹土,传法救迷情,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这一花五叶,当指后来六祖慧能的五大弟子,但也有说是指后来“禅宗”的五派法流:临济宗、沩仰宗、曹洞宗、云门宗、法眼宗。这五派当中,临济、沩仰二派禅系是从南岳怀让禅师门下发展来的,曹洞、云门、法眼三派则属青原一系。

“南宗”在神会之后又沉寂了一段时间,并没有引起大众注意的事情发生,从皇室到大众,人们对于这些和尚的兴趣似乎也变淡了。然而这好比是一枝花的孕育阶段,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而内里的细胞不断分裂,化学反应不断发生,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有质变的飞跃。与神会同时的所谓慧能的弟子,如法海,除了整理出《坛经》外,并无别的建树;而“五叶”弟子除了神会外的其他四叶,南阳慧忠贵为国师,一生平淡永嘉玄觉最出名的是他的《证道歌》,因它言意明晰,很易于被初大镒慧能大师学者接受或:背诵;另两叶青原行思和南岳怀让常被禅宗史的研究者认为是极重晚唐,来了这么一场“清洗”,佛寺尽数被毁,使得当年的繁荣难觅其踪迹了。唯有塞外的敦煌,由于当时属于吐蕃统治,又地处边塞,天高皇帝远,躲过了这场劫难。所以,今天的人们研究佛教在唐朝以前的历史,就一定要到敦煌去。

要的,因为其后“禅宗”的分宗立派,以及高僧的立传,都要从他们二人开始数起,说这是南岳下或者青原下的第几代,也就是说,慧能之后,“南宗”分为两条支线,一条是“南岳”,一条是“青原”,然而终其一世,这两位祖师过着极其平常的生活,在当时堪称默默无闻。

南岳和青原这两位祖师究竟是不是慧能真正的传人,其实也不是那么确定的他们大概只是慧能无数弟子当中很普通的二位,比不得神会为其师肝胆相照、竭命护法也比不上法海有记载《坛经》的殊荣代表“南宗”受朝廷供奉的慧忠,想必也是在慧能门下比较重要的而南岳和青原这两个小徒,从来就不怎么重要。南岳怀让(公元677年一744年)是金州安康(今陕西安康)人,一开始是嵩山老安的弟子,后来受教于曹溪慧能,

再后来独自到了湖南衡山修禅,跟很多修道的和尚一样,他的名字没有很多人知道。他受朝廷的敕封大概是在他死后的八十二三年之间。青原行思的经历跟他也差不多,他终身在本州青原山修禅,大概很少出山门,其生平事迹都湮没无考。他受谥号甚至比怀让还晚了五十几年。

然而南岳门下出了个马祖道一,其势力遍布江西,被称为“江西禅”或“洪州禅”,后被召人内闱为唐宪宗说法,在京师传禅,朝僚名士多来参问。马祖座下又出了个百丈怀海,始讲“农禅”,是对禅宗的发展有决定性贡献的人。青原门下的石头希迁,则被称为“湖南主”,地位跟马祖差不多,其后丹霞天然等人,把这一宗门发扬光大。

这整个的过程,可以让读历史的人反过来读一读禅宗”发展了,于是“禅宗”的祖师达摩、慧可等人才得以在历史上凸显神会的努力确立了南宗地位,慧能的位置才得以如此至高无上马祖和石头等人引起了注意,他们的老师才被追封,并成为后世祖师。如果没有后来这些人,对前人的描述就不会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样子。这种“倒读”历史的方法,往往更贴近于历史的真相。

然而用“顺序”的方法来描述的历史,并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前人有开创之功,一个宗门的兴盛,一种思想的勃发,一个人或一代人的努力不足以让它迖到“举世瞩目”的程度。前人有极其伟大的思想,在他的时代,只能容许他做一个伟大的凡人’其思想供自我修持,最多教会他的徒弟’而不能够在社会上发生影晌。其影响的发生是几代以后的事情,人们接受了这种思想后,同时会发现,哦,原来多少年以前,秉持有这样想法的人在某处默默生活着。在“禅宗”中,所谓得道的人具有这样非凡的定力,并不去追求自我的显达,他传徒是为了将禅法和佛法发扬光大,百年以后的虚名,只是留给读历史的人看的。

而在我们的时代,所谓的学者和思想者,一个人总是妄想着完成几百年的事情,今生今世,我既要完成自我理论的成长,又要将我的思想贩售给众生,还要让众生承认它(这些都是“禅宗”的某个宗门经过几百年发展后得到的),否则就会产生一种影响力危机,被困于一种郁郁的心思之中。每当人们提到尼采、卡夫卡,便经常对其生前的潦倒表示遗憾,张中行50岁以后才开始写文章,在很多人眼中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事实上,名利场中产生的思想家往往十分可疑,从“禅宗”的历史中也可看出这一点,对后世的思想的确做出贡献的,都是来自民间、山野、静声而所谓的国师、官僧,显赫一时之后全都烟消云散。在唐朝,就有人觉得“京师无诗人”,太批的宫廷诗中找不出一个好句子,唯一的诗人是王维,但他的好诗也是在郊区写出的。对于禅师来说,最重要的莫过于得到智慧和解脱,浮名、利益于我何干?佛性本来清净,佛门更是清净地,然而对名利怀有执着的禅师,历来也有不少。

从南岳到马祖再到百丈以后,“禅宗”在唐朝中晚期以至五代的发展基本上是这个路数:从游化聚徒到占一方名山,先是默默无闻,后来引起地方官的重视,再发展,于是朝廷追谥,国家承认。到“会昌法难”之前,天下名山基本上让“禅宗”占据了,给“法难”后的大发展打下了一个很好的基础。

“法难”之后,“禅宗”第一个宗派沩仰宗正式由沩山灵佑和他的弟子仰山慧寂剑立。其中,沩山的主要活动时间还在“法难”前,仰山则在“法难”后。灵佑是怀海的弟子,属南岳下的传人,他在湖南沩山期间,得到节度使裴休(整个唐朝都为割据霸权问题所困扰,节度使常拥兵自重,到了晚唐时更是如此,节度使能利用他们独霸一方的特权,公然不听武宗的命令)和弟子慧寂的大力帮助,从而禅风大振。该宗主张“想生为尘,识情为垢”,即认为所有的“能思之心”都是妨碍我们进入真如的尘垢。比如慧寂还是小沙弥的时候,问他师傅如何救岀深井里的人,沩山灵佑只喊了他一声“慧寂”,慧寂应了一声,沩山便道:“救出来了。”把人从一个漩涡中救出其实是件简单的事,只是无数乱想猜疑将其阻碍了。这一宗派成立最早,衰落也最早,宋以后就没有传人了。

在“会昌毁佛”的灾难中,诗人、佛教徒裴休用自己在官场的力量保护了一批僧众。他除了对沩山建宗起过很大作用外,还曾对另一高僧黄蘖希运提供过帮助。大中二年(公元848年),又是借助裴休的力量,希运得以重新聚徒六年后,他的徒弟临济义玄,在后周主李存勖的保护下,在镇州(今河北正定)建临济学苑,形成“胳济宗”。在后来的整个中国历史上,临济的法席始终很盛,就像“禅宗”最终占尽中国佛教的风头一样,临济宗在“禅宗”中的地位也是如此,不仅流传至今没有断绝,而且其间高僧辈出,直到近代仍时有名师问世。它下面甚至又分出细部,石霜楚圆之后,居南昌黄龙山的慧南被称为“黄龙宗”,而他居江西筠州杨歧山的另一弟子方会所建立的宗派,被人称为“杨歧宗”一~~这相当于是在中国佛教的三级目录上了。临济宗的着名“家风”是棒喝:无谂你问什么,先给你来上一棒子,或者大声吼你一句。有人戏说:“我见临济无言语,直至如今饱不饥”,说的是临济宗风虽然不说话,可一顿棒喝的指教,够你受用一阵子的。

青原门下的良价,于大中末年,充是在新丰山,后来转入豫章高安的洞山,接引学徒,弘法传化后来他的徒弟本寂在江西的曹山弘法,法席大盛,这便是青原下的曹洞宗。曹洞一门传到宋代的天童如净那里,有一个日本和尚叫道元的来从学,在就学于如净座下之前,他还在临济那里参了两年禅,未得其所以然,到了这里,如净教他“只管打坐”,他就按照这个方法,终于“身心脱落”,大悟了。后来,就是这个天童道元,得了印可后回了曰本,创建了日本的“曹洞宗”,此后,“曹洞”是日本禅宗最大的宗门。

青原下的“云门宗”兴起于广东韶州一带,这地方是当年六祖慧能传法的所在。宗师云门文偃的名言是“日日是好日”,道是“干屎撅”云云。其宗风陡峻,简洁明快,被人称为“出语高古,

迥异寻常,北斗藏身”,而以“高古”闻世,然而流传不久就湮没无传了。

“法眼宗”形成最晚,其得名跟别家不同,.是因为这一派的宗师清凉文益被南唐主李璟追谥为“大法眼禅师”而得名。这一宗门对佛教内部各宗派的调和做出突出贡献,甚至有助于儒家与释家的融合。将禅宗各派宗师尽收录其中的《宗镜录》和提倡儒、释、道三教合一的《万善同归集》都出自这一宗门的人之手,大概是因为清凉文益曾提忠过“理事不二,贵在圆融”等等,本身就具有一种调节的彳顷向中国的古代智慧,大抵最终都会如此的。

这一花五叶的结果,慢慢发展下去,有几叶枯败,有几叶繁荣,然一朝有一朝的春色,直至今日。一个每日对着枯寂的墙壁沉思的寂寞的外国人,用他所悟出的道理开启了一扇智慧之门,其光芒经后人的努力,终于惠及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