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602~664)洛州缑(ɡōu)氏(河南省偃师县缑氏镇陈河村)人,俗姓陈,名祎。“唐僧取经”的故事,早已家喻户晓。明代作家吴承恩据此敷演其事写成神魔小说《西游记》,读者竞相传阅。玄奘一生的事迹,感人至深。
立志出家西行
隋炀帝大业六年(公元610年)。洛阳。
一辆风尘仆仆的驴车进了建阳门。街上的喧嚣(xiāo)惊动了车上的人,车帘一挑,探出一个孩子的小脑袋。这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眉清目秀,面白如玉。他全身穿孝,满怀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城市。
从他身后又探出一颗光光的秃头来,原来是个年轻和尚。和尚也穿着孝衣。
他们是兄弟二人,姓陈,是洛川缑氏县陈堡谷(今河南省偃师县陈河村)人。哥哥叫陈素,弟弟叫陈祎。陈素在洛阳净土寺出家,法名长捷。说起来,陈家也算是有身分的世家。曾祖陈钦,曾任北魏上党(今山西长治)太守;祖父陈康,是北齐时的国子博士;父亲陈惠(也称陈慧),一度出任江陵县令。陈惠对儒家经典很有研究,称得上是一位有影响的学者。
陈家全家都信佛。长捷出家以后,陈惠全身心地教导小儿子陈祎读书。陈祎性格质朴,酷爱读书。他天资聪颖,过目成诵,读书时不但领会极快,而且常能提出自己的独到见解。一次,陈惠为他讲解《孝经》,当讲到“曾子避席”这一章时,小陈祎郑重其事地站了起来,重新整理整理自己的衣服,这才又恭敬地坐下。
陈惠很奇怪地问他这是为什么,小陈祎回答:“当年曾子(曾参)一听到老师(孔子)之命,立即避席。今天,儿子听到父亲的教导,难道还能安然不动吗?”
陈惠点头称道,心中非常高兴。他除了对陈祎的善于理解思考感到满意外,更觉得这孩子在学习上既“诚”又“专”,实在难得。陈惠相信这孩子将来必能有所作为。
但老人没等看到这一天,就不幸去世了。陈祎的母亲已故去多年,长兄早夭,一个姐姐也已远嫁他乡,惟一的亲人就是在洛阳出家的二哥陈素了。陈素——长捷匆忙回家奔丧,见弟弟孤苦零丁无人照看,就决定带他一同回洛阳。
忽然,人群呼啦一乱,纷纷让开道路。车把式急忙把驴车停在了路边。只见一长串大车骨碌碌地从后面驶来,车上装满了奇花异卉、珍禽怪兽。
车把式很有经验地说:“这是送到芳华苑的。”
陈祎问:“芳华苑是什么?”
车把式说:“那是皇上家的花园,里面什么好玩儿的东西都有。到了冬天,花儿都谢了,皇上就让人用绸子剪成花挂在树上,照样可以游园赏花。”
陈祎说:“既然什么好玩的都有了,为什么还要运这么多好东西去呢?”
车把式接着说:“好东西当然是越多越好,哪会有够呢?”
正说着,迎面走来一群衣衫褴楼褴褛:衣服破烂。、骨瘦如柴的民夫,肩扛背驮着巨大的石块和木材,一步一喘。
陈袆问:“怎么才能消灭一切欲望和苦恼呢?”
长捷说:“你还是先听我讲讲‘四谛’吧,也就是我们佛门的四个真理。第一是‘苦谛’。人生共有八苦,除了生、老、病、死,还有怨憎会苦,就是不得不和自己讨厌的人在一起,不得不干自己讨厌的事,岂不是苦?爱别离苦,也就是不得不和自己喜欢的人和事分开之苦;求不得苦,自己的追求得不到满足,当然是苦;最后是五盛阴苦,人生自身就是诸多苦的集合。”
“哎呀,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苦?”
“这就是我要给你讲的第二谛,‘集谛’。‘集’就是原因的意思。正像我刚才说的,人生的一切苦恼,都源于无穷的欲望或愚昧无知,要想断绝苦果,必须消灭苦因,即‘灭谛’,也就是消灭一切欲望,达到不生不灭的涅槃(pán)境地。第四谛‘道谛’,告诉你要想达到涅槃,必须诚心修道,终生不辍。”
“啊,我明白了,只有诚心向佛,断绝欲望,才能脱离苦海,是吗?”
长捷点了点头,问:“你知道兜率净土吗?”
“如来佛弥勒佛就住在兜率天,对吗?”
长捷高颂佛号,说:“兜率天竖穷三际,横遍十方,是个妙不可言的美好所在。弟子愿诚心向佛,脱离三界轮回往生兜率净土!”
陈祎也学着哥哥的样子,双手合十,发愿说:“我也要往生兜率净土,侍奉我佛弥勒!”
赶车的老汉听到这里笑了:“这小公子年纪不大,志气倒是不小!你也想成佛吗?”
车里的陈祎问哥哥:“佛陀是怎样成佛的?”
长捷便认真地讲了起来:
“佛陀释迦牟尼,是‘释迦部落的隐修者’的意思。佛陀的本名叫乔达摩·悉达多,是释迦部落的王子,父亲净饭王,母亲摩耶夫人。摩耶夫人临盆前,按照当地的风俗要回娘家去。走到蓝毗尼(在今尼泊尔南部)时,摩耶夫人累了,就在一棵树下休息,于是生下了悉达多王子。七天后,摩耶夫人病故了,王子由夫人的妹妹波提夫人抚养。”
“王子天资聪慧,身材魁伟,从小跟随婆罗门(祭司贵族)的学者学习天文、哲学、算学,跟随武士们学习武术,很快就学识渊博,武艺高超。净饭王对这个文武双全的王子寄予了无限期望,希望他将来能继承王位,建功立业,成为‘转轮王’(统一天下的君主)。”
“世间的许多现象经常引起悉达多王子的沉思:在炎炎烈日下耕作的农人,步履(lǚ)蹒跚蹒跚(pánshān):腿脚不灵便,走路缓慢、摇摆的样子。的老人,痛苦呻吟的病人,亲朋哭泣着送往墓地的死人。甚至是那些拖着耕犁喘息汗流的牛马,弱肉强食的蛇虫鸟兽,都能使他陷入思考之中。他常常想‘如何才能解脱世上众生的苦痛?’”
“他读过的吠陀书(婆罗门的经典)不能回答这些疑问;他学到的知识和他未来将继承的王位与权力,也都不能解决这些问题。于是王子产生了放弃王位,出家修行的念头。”
“净饭王发现了王子的心思后,曾想出种种办法,让王子改变主意。在王子十六岁的时候,净饭王为他娶了邻国的公主耶输陀罗为妃。这位太子妃后来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叫罗枯罗。”
“但这一切终究没能阻挡住悉达多出家的决心。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他悄悄出了都城,进入了一片森林,换下王子的衣服,剃去须发,做了修行者。那一年,王子二十九岁。”
“净饭王多方劝说没有效果,只好派了亲族中的五个人跟随悉达多。这就是佛祖后来‘初转法轮’时所渡的那五个人。
“王子和他的侍者们先后寻访了当时三个最有名的学者,跟随他们学道,但仍没有找到解脱之法。王子又来到了尼连禅河边的树林里,苦苦修行了六年,结果仍是徒劳无功。这时王子悟到,单靠苦行是无益的。”
“于是他走进了尼连禅河里去沐浴,洗去了六年的积垢。随后又接受了一个牧女供养的牛奶,恢复了体力。这时,跟随悉达多王子的五个人都离开了。王子走到一株毕钵罗树下,铺上吉祥草,面向东方,在金刚座上打坐,发誓说:‘我今如无证到天上大觉,宁可让此身粉碎,终不起此座。’”
“经过七天七夜之后,他终于大彻大悟,得道成佛了。”
陈祎听得入了神,感叹道:“原来佛祖成佛也这么艰难!”
长捷说:“是啊!要想修得正果,的确要不畏艰险,矢志不移矢(shǐ)志不移:发誓立志不改变。。”
说话间,驴车已停在了净土寺外面。长捷付了钱,谢了车把式,领着弟弟进了寺门。师兄师弟们都围过来问侯。
长捷把陈祎安顿下来,嘱咐说:“小弟,佛门是清净之地,你可要守五戒呀!”
陈祎一本正经地说:“我知道,不杀、不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佛经说,戒为平地,众善由生。”
旁边的一位和尚听了很惊奇:“长捷师弟,你这位小弟看上去倒是很有慧根的样子。”
陈祎在禅房里睡了一大觉。第二天天刚亮,他就被僧人们的诵经声惊醒了。陈祎不知不觉地走到大殿外,仰望着殿中那气象万千的佛像,虔(qián)诚地合十礼拜,随着僧人们一起祈祷起来。
长捷诵完早课,出了大殿,看见弟弟那副全身心投入的样子,很是高兴,说:“小弟,今天没事,我带你去白马寺看看,怎么样?!”
陈祎兴高采烈:“好啊!咱们现在就走吧!”
陈祎跟着哥哥看过了城东北的白马寺,又去看了城南的龙门石窟。
他还和哥哥一起诵经,一起去听高僧进道。
有一天,他忽然对长捷说:“哥,我也要和你一样,做一个佛门弟子!”
“做和尚很清苦呀,你受得了吗?”
“我不怕!我要弘扬佛法,普渡众生!”
长捷听了弟弟很有志气的话,十分惊奇,说:“阿弥陀佛!难得你有这份愿心,日后必成正果。不过,出家为僧可不是说说就可以的。朝廷有规定,各寺均不得私自剃度。要等到朝廷下令度僧,经大理寺核定资格,颁发度牒(证书),才可以出家。”
陈祎急不可耐地问:“朝廷下一次度僧是什么时候呢?”
“这可不一定。就是度僧,也只度十四岁以上的。小弟,你还小,还是专心多读些经书吧。菩萨知道你的心愿,会成全你的。”
隋炀帝一边寻欢作乐,一边寄希望于佛法破邪。大业八年(公元612年),这位“菩萨戒弟子皇帝”命大理寺卿郑善果在洛阳剃度27名和尚。
消息传开,洛阳城都轰动了,报名要求剃度的足有好几百人。这中间有真正虔诚的信徒,也有打其它算盘的人。有的人把出家当作是出人头地的一条路,有的人为了逃避沉重的兵役、徭役,也有的人仅仅是为了混碗饱饭吃。总之,各种心思的人们把大理寺门前挤得水泄不通。
陈祎今年已经十三岁了,也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哥哥长捷本来是不同意他来的,对他说:“这次度僧已经公开宣布了,只度十四岁以上的。你还小,去也是白去。”陈祎固执地说:“我若与佛有缘,自然就能出家。”长捷见他态度坚决,只好由他去了。
陈祎排在长长的队伍里,一步一步向前挪。
终于排到了门前。负责报名的官吏头也不抬,机械地重复着相同的问话:“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多大了?”
陈祎据实回答;“我叫陈祎,洛州缑氏县人,十三岁。”
那官吏还是不抬头,不耐烦地说:“十三岁?太小了,你不知道规定吗?去去去,别在这里捣乱了。下一个。”
陈祎呆呆地站在那里,不肯离开。大理寺门前的人都散尽了,陈祎还是不肯走,望着那道阻断了他与佛的大门,难过地在心中默念:“难道我真的与佛无缘吗?”
这时,从大门里走出来一位面貌和善的大官,守门的人都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望眼欲穿的陈祎,便走过来问:“你也想出家吗?”
陈祎伤心地点了点头,说:“我年龄小,不够资格,与佛无缘了。”
那大官见他说得郑重,越发感兴趣地问:“你小小年纪,为什么要出家呢?”
陈祎昂起头,大声说:“我要继承佛祖释迦牟尼的事业、弘扬佛法,普渡众生!”
那大官被他那落落大方的气度和不同凡响的抱负感染了,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好大的志向!好!”他一把拉住陈祎的手,说:“难得你小小年纪,就有这样大的志向!我决定破格接受你了!”
陈祎一下子惊呆了。那大官身后的人提醒他:“郑大人已经同意度你为僧了,你还不赶快谢恩?”
陈祎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位相貌和善的大官就是大理寺卿郑善果。他喜出望外,扑嗵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响头。
郑善果把他扶了起来,摸着他的头,很有感慨地对跟随的人说:“一个人的风骨气度最为难得。这个少年来日必成大业,会成为佛门大有作为的人物。可惜我和诸位都已经老了,恐怕来不及看到那一天了。”
就这样,十三岁的陈祎终于满足了心愿,告别红尘,在净土寺正式剃度出家,法名玄奘。
武德九年(公元626年),唐高祖李渊下诏,把僧尼老道一并削减,其中真正勤奋修行的可迁入大寺大观,由国家出钱供养;名不符实的一概勒令还俗,回家种田。京城长安只留下大寺三座,大观两座,各州只留一寺一观,其余的一律封门。
有一天,玄奘过去的一个朋友郝仁来看他。郝仁说:“玄奘,你现在的名气可真不小,我随便找人一打听,就把你打听得清清楚楚。他们把你吹得神乎其神,说你饱读经书,学贯古今,说你学问顶天,是匹千里马,还居然说你想到西天取经呢!”
玄奘点了点头说;“我的确想西去天竺,拜佛求经。”
郝仁瞪大了眼睛:“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要不就是书读多了,头也发昏了?”
玄奘十分郑重:“佛经传到东土,其间讹误讹(é)误:(文字、记载)错误。甚多。不去天竺,难以学到佛学真谛。纵然有千难万险,我也一定要去!”
郝仁不再笑了:“那我就实实在在地给你泼一大盆凉水吧。现在别说是去天竺,就是西出玉门关都不容易。我国正在和突厥打得热闹,突厥人可不是吃素的。突厥现在分东突厥和西突厥两支。东突厥在北面,控制着河套。不久前差点儿打进长安的就是东突厥。从玉门关往西,都归西突厥管。要想去天竺,必须通过西突厥的地盘。就算你胆子大,想去试一试,朝廷也不会放你出关。没有朝廷发的过所(相当于通行证或护照),贸然西行,一到边关就得被捉住押回来,那罪过可不小。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天下有那么多的书,还不够你读吗?”
玄奘再一次坚定地重申自己的决心:“为了学到真谛,就是粉身碎骨,我也决不回头!”
郝仁惊愕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没看出来,你原来还这么死心眼儿。好吧,谁让咱们是好朋友呢。我来替你想想办法。”
没过几天,郝仁领着一个高昌国(今新疆吐鲁番县)的商人来见玄奘。这个高昌人看上去和汉人没有一点儿区别,连他的名字麴(qū)洪海,听起来也是汉人的名字。
“我就是汉人。”麴洪海说,“高昌国大部分人都是汉人,是汉魏以来屯戍在西域的汉人的后裔(yì)。我们那里说汉语,写汉字,官制、刑律都和中土一样。老百姓大多以种地和放牧为生。种的东西也和这里差不多,无非是粟、麦、棉花之类。我们现在的国王叫麴文泰,前隋大业五年(公元609年)时,曾和先生麴伯雅来过中土,呆到大业八年(公元612年)才回去。现在还有一位健在的王太妃,姓宇文氏,是前隋的华容公主。高昌举国上下都信佛,法师如果能光临敝国,国王陛下一定会盛情相待的。”
郝仁说:“原来你们国王也姓麴,是不是你的本家呀?”
麴洪海笑了笑:“那要拐上好几道弯呢,反正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玄奘问:“我如果要去天竺,该怎么走呢?”
麴洪海说:“那要看法师是想走陆路,还是想走水路。若走陆路,就是从敦煌(今甘肃敦煌)出发,经鄯(shàn)善(今新疆若羌〔qiānɡ〕)、于阗(tián)(今新疆和田),过葱岭(今帕米尔高原)及吐火罗国(今阿富汗北部兴都库什山及阿姆河上游之间),就可以到达北婆罗门国(今北印度)。如果走水路,出海后经真腊占不劳山(今越南东200里海岛)、海峡(今马六甲海峡)、狮子国(今斯里兰卡),到达天竺国。不过,只能在十一二月季风来时才能出海。”
玄奘想了想,说:“看来还是走陆路为好。”
麴洪海摇了摇头:“这条路也并不好走。别的不说,路上必须穿过绵延千里的沙海,一旦迷路就很难生还。我们经商的也只敢结伴而行。法师千万不可一个人冒险,一定要多邀几个人同行。”
玄奘合十相谢。郝仁却又给他泼凉水:“谁会愿意和你同行?像你这样死心眼儿的痴子,在下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来年正月,秋元贞观。
唐太宗李世民励精图治,埋头致力于富国强兵,并不知道在他身边还有一位玄奘和尚也正在埋头准备自己的鸿图大业,等待时机。
又是一个秋天。河南、陕西境内发生了严重的雹灾、霜灾,庄稼大面积绝收,饥民遍野。一时间,每天饥民滚滚,如潮水般涌出长安城,各谋生路。
郝仁赶快把这个消息通报给了玄奘,说:“倔和尚,你有没有这个胆子,混在逃荒的饥民中溜出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