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了第二日,瞿元霍一走,娇杏就起了身,招了丫头便开始梳洗妆扮。
坐定妆台前,玉珠手上娴熟地梳着髻,那厢秋萍也给寻了身衣裙呈在托盘上,等姨奶奶梳完了头便为她换上。
秋萍眼光独到,姨奶奶生的娇,不需着太艳丽的,但也不可着太素净的,平日里也有意观察过,算是知道一些她的喜好,便挑了丁香紫缀杜若花纹的上衫与一条翡翠撒嫩青碎花的褶裙。
通身下来,瞧着简单,但光那衣上裙上绣的小花却是绣工精细,花朵儿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尤其姨奶奶摆步起来,更是美不可言。
待梳好了妆,随意用了点早食,娇杏便去次间看了晋哥儿。
先头自个一起来,便给他喂了奶吃,现下吃饱了肚腹,躺在小床里不哭也不闹,只侧了身子巴巴地瞧着门边。
娇杏进来,一见他这小眼神儿,心里就舍不得,她原先是想着将他也带去的,但瞿元霍不肯,说若是带了他去,回头就再不让她见晋哥儿的面。
虽然知道他是说的气话,不见得是真的,但到底还是不敢忤逆了他。自己又再一想,孩子还小,带了出去,也是不放心的,待再大些吧。
将他扳正了身子,轻轻捏捏他的小胳膊,对着一旁两个妈妈说道:“妈妈在旁瞧着些,他若是侧了身,只许侧一会儿,过一会儿赶紧给正过来,他还太小,生的又胖,别到时压坏了小胳膊。”
两个妈妈自觉疏忽了,一齐告了罪才应下来,心里却是在想,这家主人太讲究了,这哥儿是个好动的,没一会儿又要翻过去的,全不必她俩个操心。
娇杏还是不放心,便留了玉珠在府,“我带着秋萍就行了,你在府里跟着两个妈妈一齐照看晋哥儿吧,他若实在饿了,你就将那煮沸的水,放的温了,喂点与他喝就是。”
玉珠虽然遗憾不能出府,但到底知道小少爷就是主子的命根子,将她留下,是说明心里信任她,也就认真的答应了下来。
见交代妥了,娇杏又摸摸晋哥儿的小脸,俯身再香他一口,才笑着步出了门。
照旧坐的马车,走角门驶进去,到了垂花门停下。
娇杏扶着秋萍的手踩上了脚凳,落了地,抬头就看见着了鹅黄衫子,大腹便便的何兰珠,正一脸笑意的在那等着她。
她先是一愣,随后才扬了笑几步走近,搭了她的手,“真好,咱俩又见着了。”
“姐姐。”何兰珠眼圈红红,面上偏又扬起灿烂的笑,“是真好,可有近两年没见了。”
娇杏点了头,看着两个婆子已自车上捧好了礼下来,才又道:“走吧。”
何兰珠扑哧一笑,面上有丝发红,“是我不周,快请进来吧。”两人出了月洞门,何兰珠看一眼跟在后头捧着礼盒的一个丫头并两个婆子,说道:“姐姐怎么也学着了那些虚礼,我是盼你来,又不是盼礼来。”
娇杏扶着她的腰,两人走得缓慢,才步上了通往内院的回廊,转了话题,“这是几个月了?瞧着就快生了。”
何兰珠也浑不在意,一听她问起,苹果脸上就现起甜意,“近九个月了,该是快要生了。”话一说完,她稍敛了笑意,担忧地看一眼她尚还平坦的小腹,“姐姐这儿,还是没动静吗?”
娇杏忍着笑不急着回她,她这府宅并不大,两人走了一段路便到了。
主家毕竟是个读书人,一路上的风景里也是清新雅致,屋里的摆设更透着骨子书香气味。何兰珠领着她进了自个住的院子,两人坐在了软榻上,冬日保暖的绒垫子早已换成了凉爽的竹席子。
何兰珠命了自个的大丫头碧竹与红苕,端来了果子点心与蜜浆花茶,她亲手斟了一杯送到娇杏手边,“姐姐快喝口,放凉了的,正好去去躁。”
娇杏笑接过,喝了一口,“今日也不算热,还是个阴天呢。”
见她喝了蜜浆,何兰珠又递上一颗时下的果子,“姐姐快吃,新鲜的很。”
娇杏无奈接过,小咬了一口,便不再爱吃,这些东西她府上也有,如今来做客,见她这番举止,倒是觉着好笑,难免打趣地说道:“一会儿子喝,一会儿子吃,到底还叙不叙姐妹情了。”
何兰珠被她闹得红了脸,忙命了几个丫头下去,独留下两把白底刺芙蓉的团扇,递了一把给娇杏,两人靠在大迎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风。
何兰珠还在担忧她的问题,“姐姐现今过得可好?没去寻个大夫瞧瞧身子?”
“你看我可像个过得不好的人?”娇杏有意拿乔,反问着。
何兰珠当真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回,见她穿戴精致,嘴角才扬了笑意,“姐姐怎会不好过,就凭你这勾死人的样貌,你家爷也要将你宠得紧。”
娇杏瞪大了眼儿,“你家探花郎到底对你做了啥?这种臊皮子的话,你也说的出口。”
“没做啥。”何兰珠一脸的无所谓,“在他跟前我还是很乖的,也只在姐姐你这里,我才显露一点本相。对了姐姐,你倒是去看过没有?”
“不用看,我已经生了,还是个哥儿,胖乎乎的。”娇杏笑,明与她说了。
何兰珠一喜,总算安了心,又拉着她问:“几个月了?怎的不带来见见,胖乎乎的好啊,最是可爱了。”
娇杏扒下她的手,示意她莫要激动,还怀着身孕呢,才又有些遗憾地说道:“快三个月了,我本是要将他带来的,但他奶奶不肯,说是孩子还太小,出府受热受冷都不好,商议着再大些了,再带了给你看。”
何兰珠听了就点头,“你婆母说的没错,不急于这一时。”说着,她又轻轻问,“姐姐这孩子是自个在养吗?”
“嗯。”娇杏点了头,含着笑,“他答应了的,说孩子是我生的,便由着我抚养,该是不会出了错。”
何兰珠亦为她欢喜,“这可真好,如此看来,你家爷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姐姐可要牢牢抓住了他才好。”
娇杏不说话,就只含了笑,似一朵娇丽的玫瑰花儿一般。
途中丫头还来换过几回茶,又给置了些糕点摆在面上,两人絮絮叨叨说了许久,这一年多,各人生活的一点琐碎都给掏了出来,零零碎碎什么都讲,不怪口干喝了不少的茶。
何兰珠原想着留她用个午饭,娇杏却拒绝了,“晋哥儿还在吃乳,回去晚了怕是要饿坏的。”
这个理由让人无法反对,再将她送到了垂花门,看着丫头将回礼送上了马车,才又拉了她的手不舍道:“待我生完了孩子,就去看你。”
娇杏安抚她,“快回去吧,现下都处在京城,日后见面的机会多了去。”看她点了头,才又提到,“稳婆子要早先备好,家里底细也要摸得清楚,平日里多走动,也别吃的太补,到时生产不利。”
娇杏也是深有体会,她生晋哥儿可是受够了罪。
何兰珠点了头,看着她的马车驶了出去,见不着影,才在两个丫头的搀扶下回了屋。
娇杏一跨进宝香苑的门槛,便加快了步子,进了正屋,就直奔次间去瞧晋哥儿,在门口没听着哭闹声,心里微松,可进去一看,便叫她变了脸。
里头空无一人,小床上空空如也,两个妈妈并玉珠都不在。
她心里一惊,出了屋就招了个小丫头问,“小少爷哪去了?”
那丫头如实说道:“早间您前脚刚走,后脚太太房里的湘琴姑娘便来了,小少爷给抱了去上房。”
娇杏面色有些难看,心里头莫名的不安,她招了秋萍,连衣裳也未换了,心急如焚地朝着上房去。
荣寿堂里刚摆上午饭,王氏见了她来,才拿起的筷子,便搁了下去,看着她明知故问,“你怎的突然来了?”
娇杏一路上走得急,出了不少汗,现下面上还有些发红,颇有股窘迫的味道,她敛了神,朝她行了礼,答非所问,“晋哥儿可在太太这儿,妾瞧着快正午了,恐他饿着了肚子。”
王氏面上稍好看些,孙子的肚子她还是担心的,便命了丫头去隔间知会一声,抱了出来喂奶。
娇杏看着湘琴一脸笑意地抱了晋哥儿出来,后头跟着自己院里的三个,各人面色都有些古怪,心里顿时气得不行,她几步上前抱了晋哥儿就要走。
王氏却一下叫住了她,“你这是走哪儿去!”
娇杏有些无措,“妾抱了回去喂奶呀。”
王氏指指隔间,“就在这喂。”
娇杏原本不愿,但晋哥儿却是不依了,想是早也饿着了,现下闻着了熟悉的香味,知道这个人有奶吃,肉乎乎的小脸可劲儿在她怀里蹭,手上也不忘的扯拽她的衫子。
娇杏怕真给他扯开了,到时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也就只得妥协应了。
过了约一刻钟,晋哥儿吃饱喝足睡去了,娇杏又在两个丫头并两个妈妈的掩护下,又要与王氏请退。
王氏刚要出声,江氏便由着丫头挑了帘,徒步慢慢进来。
与王氏见了礼,才向娇杏瞧过来,娇杏朝她屈了屈身,喊了声奶奶。
江氏见了晋哥儿,原是想伸手抱抱,却见他睡着了,才又罢了手,只摸了摸他的小脸蛋儿,“生的这样喜人,妾可真想日日都抱抱。”前头这话是对着王氏,后又对着娇杏,“妹妹日后受苦些,每日都抱来这里,让我与婆母都见见,省的日日念的慌。”
娇杏听得心中一紧,直觉要出坏事。
果然,王氏笑着拍了手,赞成道:“一会儿让娇杏回去收拾收拾,大的小的一并搬到你院里去,如此,每日便不再念的慌了。”
王氏这话犹如晴天霹雳,响彻在娇杏耳畔,久久不能回神。她眼圈蓦地就是一红,抱紧了怀中的晋哥儿,像是生怕被人抢去,秋萍玉珠两个见此,一人一边在一旁帮她托着。
娇杏心中翻江倒海,恨死了这两个老女人,她绝不会让她们得逞!眨了眨眼睛,硬生生逼回了泪水,语气尽量显得平静一些,“妾先告退。”
王氏看着几人拥着她远去,也知急不得,自个大儿子宠她得紧,还需循循善诱。况她方才见她那副神色,便知大郎未将话带到她耳边,如此看来,大郎还当真是自有打算。
王氏不由长叹一口气,这都说儿子有了媳妇就忘了娘,果真如此,虽然这娇杏只是个妾,但在大郎心中想是也差不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