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俗亦美”。和美的风俗难道不是酒酿成的吗?酒滋润了生命的表情和心情。
清末的樟树人裴柳书,有感于“清江古吴平地,风俗庞茂,志乘可考也。惟迁流所至,不无少替。爰所见于士农工贾者,樜入歌谣,以申讽喻焉”,便作了《吴平风俗歌》,他说:“忆昔乡邦毓灵秀,向彭刘孔足仪型。”因此,他大声疾呼:“安得儒林还古风,挽回积习厉真功。”
凡生产兴盛的地方,科举文化就有明显优势。临江军北宋进士在各州军中占第六名,共一百五十七位,到县一级,清江县则是第七名,共六十二名。“向彭刘孔”正是宋代临江人文蔚起的重要标志,他们是樟树上空最耀眼的星辰。其中的“刘孔”,指刘敞、刘攽兄弟和孔文仲、孔武仲、孔平仲兄弟,世称“二刘三孔”。刘家兄弟同年一同中进士,同为北宋史学家,一个有“通儒”之称,一个曾参与编修《资治通鉴》;孔家三兄弟皆为进士,“皆以名声起江西”。施闰章《临江杂咏》云:“渚鸥沙鹭自双双,耆旧风流说此邦。刘孔诸贤俱逝水,至今芳杜绕清江。”
“向彭刘孔”中的向子諲,乃宋代一位值得注意的词人;其中的彭龟年,七岁而孤,奉母至孝。性颖异,读书能解大义。及长,得读程氏易,又从朱熹、张栻游,学益进。登进士第,曾任吏部侍郎。彭龟年有《酒醒》一诗,道破了饮酒的学问,这便是:“世间颠倒事,一切自酒出。醒时清明心,醉后不可觅。醉时颠倒苗,或发醒时实。酒能醉人形,不能醉人心。心傥有主宰,万变不可淫。大禹恶旨酒,拜善功最深。”在他看来,尽管“世间颠倒事,一切自酒出”,但酒并非万恶之源,因为,“心傥有主宰,万变不可淫”。然而,因抨击奸臣丢官而又复官、却以疾辞的彭龟年,在重阳时节,竟“我为催租阁诗思,谁能送酒沃愁肠”。
人文蔚起的另一个重要标志是,耕读为本、诗书传家成为普遍的民间理想和社会风习,所谓“家家生计只琴书,一郡清风似鲁儒”是也。苏辙曾任筠州盐酒税,其《临江萧氏家宝堂》一诗便把我们带进了一户书香门第:“高人不解作生涯,惟有中堂书五车。竹简多于孔氏壁,牙签新似邺侯家。田园岂是子孙计,青紫今为里巷夸。富贵早知皆有命,君应未厌十年赊。”
宋之后,名标青史的樟树人还有不少。如元代的范梈,明代的杨廷麟、清代的杨锡绂等。范梈,字德机,人称“文白先生”,与虞集、揭傒斯、杨载齐名,号称“元诗四大家”。家贫早孤,生活困苦。年三十六,辞家北游,卖卜于大都,御史中丞董士选延之家塾,后受荐为左卫尉教授,荐翰林院国史院编修。任满,外放为地方官员。他在海南海北道廉访司照磨任上,不畏风寒瘴疠,巡历偏远地区,兴学教民,审理冤错积案,颇有政声。并用自己的文笔为百姓疾苦鼓与呼,如福建文绣局常借给皇上绣衣袍为名,随意征集老百姓家的女子无偿地当绣花工,范梈写了一首诗,揭露文绣局的腐败,廉访司拿去向上报告,很快取缔了文绣局。自己则不谋私利,粗茶疏食,淡泊如水。翰林学士吴澄说:“若亨父,可谓独立特行之士矣。”暮年辞官归乡,一年后卒。有《范德机诗集》传世。范梈虽为仕宦,但历时不长,官位亦不甚显,是以诗闻世,文亦雄健。范诗多写日常生活及应酬之作,风格多样,冲淡闲远,力求摹古。他自谓:“吾平生作诗,稿成,读之不似古人,即削去,改作。”清同治《临江府志》云:“泰定以来,文章复古,梈力居多。”由此可窥范德机诗风一斑。他作诗尤好歌行,今存诗中歌行体约占四分之一。虞集评其诗为“唐临晋贴”,即以唐为宗而兼有魏晋之风。揭傒斯对范诗极欣赏,曾说:“余独谓范德机诗以为唐临晋贴终未迫真,今故改评之曰:范德机诗如秋空行云,晴雷倦雨,纵横变化,出入无联。又如空山道者,辟谷学仙,瘦骨峻峥,神气自若。又如豪鹰掠野,独鹤鸣群,四顾无人,一碧万里。庶若可仿佛耳。”此番评说未免形容过当,却道出了范诗风格的多样性特点。揭候斯又说:“至于诗,去故常,绝模拟,高风远韵,纯而不杂,朔南所共推而无异论者,盖得江西范德机焉。”其代表性诗作如《题李白郎官湖》《看东亭新笋》等均为人所称。范德机书法亦精,晚年尤工篆、隶。明人解缙称其书法有赵孟頫之洒落,赵孟頫则称“范德机汉隶,我固当避之。若其楷法,人亦罕及”。范梈虽远游在外,却念念不忘桑梓。《得樟树镇便寄家书》云:“商船夜说指江西,欲托音书未忍提。收拾乡心都在纸,两声杜宇傍人啼。”其悠悠乡情,跃然纸上。乡情中有浓浓的思母之情。说到他的事母至孝,有两件事甚为感人。一是他晚年弃官养母,迁居新喻百丈峰下;二是其母病逝,他竟然哀毁而卒,年仅五十九岁。品读他的诗句,得到是悠长深邃的人生况味:“请君得酒勿少留,为我痛酌王家能远之高楼。醉捧句吴匣中剑,斫断千秋万古愁。”旧《清江县志》《临江府志》均据《元史》为范梈作传,范梈并入祀清江乡贤祠。
元诗四大家之一的杨载,有诗集序称:“皇庆初,仲弘与余同为史官,会时有纂述事,每同舍下直已,而犹相与回翔留署,或至见月,月尽继烛,相语刻苦澹泊,寒暑不易者,唯余一二人耳。”所以,他的诗《送范德机》语言朴实,感情真挚:“往岁从君直禁林,相于道义最情深。有愁并许诗频和,已醉宁辞酒屡斟。”此时,杯酒便是万语千言。
在清代,那位杨锡绂的杨家甚是惹眼。杨氏有三代三进士:杨锡绂,雍正五年(1727年);杨有涵(绂次子),乾隆十七年(1752年);杨懋珩(有济子),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又有父子进士:杨寿楠,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杨学光,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
沿着樟树的文脉,我走进明清时期的樟树诗词里。依然有酒香袭人,然而,那阵阵酒香不只是来自馆舍、庭院,更多的来自酒市、圩场,乃至原野。有许多的乡土诗人,他们不再是仅仅借酒抒怀言志,而是倾心于用诗笔来描写田园或市井生活,他们在诗歌里呈现了一帧帧酒香弥漫的风俗画幅。有个叫聂璜的写道,“近郭酒沽添瓦甕,远方斋味赛春盘”;而聂节亨诗云:“趁墟沽酒乡人集,过午放衙官长闲。不有吏胥财虎似,古风犹似在人寰。”方志学家钱时雍称,“小憩入村廛,浊醪试一酤”;有个樟树女子叫杨韵兰,著有《畹香楼吟草》,她写蚕妇,写织妇,也写酒旗:“远傍山城近水湄,提壶有客望青旗。恰适酒市风飘处,正是花村酿熟时。”清人刘家麟,辛亥革命之际,乱中伤足成废,逾年而卒。他的诗《醉乡吟》,堪称酒的赞歌,酒香的赞歌,当然,也是对家乡的深情礼赞。因为,家乡就是他“终日乐陶陶”的醉乡——“醉乡在何处,相距不盈尺”,“其土宜种秫,风和俗亦美”,“其地去愁城,不知几万里”,“醉乡有曲生,与我莫逆视”,“云推糟邱宅,劝我长住此”。
这首诗简洁明快,却令人怦然心动。在这片醉乡里,“风和俗亦美”。和美的风俗难道不是酒酿成的吗?是的,无酒不成礼,无酒不成俗,离开酒,民俗活动便无所依托。酒是风俗的酵母,也是风俗的黏合剂。
远古时期,酒被视为神圣,酒的使用自然是庄严之事,非祀天地、祭宗庙、奉佳宾而不用。随酿酒业的普遍兴起,酒逐渐成为人们的日常饮品,酒事活动也随之广泛,并形成较为系统的酒风俗习惯。这些风俗习惯内容涉及人们生产、生活的许多方面,其形式生动活泼、姿态万千,诸如农事节庆、婚丧嫁娶、生辰寿诞、庆功祭奠、奉迎宾客等等活动,无酒难以尽情袒露胸臆,无酒难以尽心倾诉衷曲,无酒难以尽兴表达欢乐。酒汩汩流淌,贯穿了漫长的人生,滋润了生命的表情和心情,并且成为一次次重要人生礼仪的见证。
在樟树,人一出生,就离不开酒了。酒把生命的消息散布到四面八方,酒把四面八方的贺喜染成了酡红。孕妇产前一个月,娘家要给女儿送喜篮催生,喜篮里须有雄鸡、红糖、衣服、帽、鞋、袜、被等;小孩一出生,要用一壶酒、一封糕、两斤肉和一挂爆竹到外婆家报喜,若是生男孩,酒壶嘴向前,生女孩则酒壶嘴向后;外婆得喜报后,即日送贺篮;孩子出生第三天做三朝酒,也有的是在满月时做满月酒,宴请送贺篮的亲朋。第一胎生的是男孩,做了三朝、满月、周岁酒的,以后生的一般不再做。如果第一胎生女孩,第二胎生的是男孩,还要做满月、月岁酒,而且更讲究。有个村庄叫武塘萧村,以往有做“男孩酒”的习俗。夫妇生第一个男孩后的第一个新年,都要做男孩酒。即在正月初一早晨,夫妇抱着男孩,到祠堂拜祖宗,向祖宗禀告村上某户人家有后代了。同时,家里请人帮忙做酒菜。按规定要做十四道菜,其中一条全鱼、大块肉和汤圆三种菜叫主菜,其他菜随便配。菜做好后就敲钟。听到钟声,村人按规矩每户来一男一女吃酒。男人吃完后,重新上菜,接着女人上桌。如果一年中村上有几家该做男孩酒的,须按出生的先后顺序来做酒。吃完酒后,各户将带来的糖果糕点,送给添丁人家。
嫁娶时,更是酒当家。旧时,婚姻礼节繁缛,地方色彩浓厚。男方对女方中意,即请媒人或亲友前往说亲,女方经探询男方家底、觉得其人品中意即可结亲。事成后则以两斤肉、一壶酒谢媒;接着,是合八字。由舅方持男女双方的生庚,请算命先生合八字,若无冲克,则将八字放在厅堂神龛香炉底下,三天内家中未出现打破锅、盆、碗、盏事故,则算相合;八字无碍,由女方开具礼单,一般是做酒钱一百至二百块银元,衣服十至十六套,还有四个六,或四个四与四个八,即:六十斤肉、六十斤面、六千个饼、六十元钱,另加饰物如手镯、戒指、耳环、发簪等;订婚时,男方择吉日女方送去一半定礼,然后双方相互过门;接下去,就该迎娶了。男方选定吉日,由媒人陪伴新郎领着花轿或马、土车(如果没有则折钱给女方),挑上胡盘(即喜担,装有三牲、喜墀、糕点等),前往女方家迎娶。出嫁日,新娘开面相,即用线绞去脸上的汗毛,沐浴换新装后,坐于床上“哭嫁”。待花轿进门,新娘由兄抱或弟背到堂前,立在放有剪刀、镜子、尺子、三花灯的团箕或米筛中,拜别祖先和父母,盖上红头盖,由兄或弟背上花轿,随迎亲者离开娘家。到男方家后,由夫妻和好、儿孙满堂的妇人充任的伴娘,将新人扶至铺有草席、棉被的厅堂行大礼,新郎新娘双拜天地、祖先、高堂、亲友,再相互对拜等。此时,红烛高照,喜爆欢鸣,唢呐劲吹,司仪高声喝彩;入洞房时,由伴郎伴娘将一对新人引进新房,新娘坐在床沿上,新郎为其揭开头盖,两人共饮交杯酒、吃全鸡汤饭。新婚之夜,男女老少都可以在新房里出题,要新人回答或照办,逗笑取乐,直至深夜。俗谓三天无大小。在黄土岗一带农村,有新娘进门要“过三花灯”的习俗。三花灯是在一只米筛中间,成三角形摆上三盏油灯。新郎将新娘接来时,即点燃油灯。在门口等着的伴娘搀扶新娘跨进门槛后,新娘必需双脚从这三盏灯上跨过去,伴娘则从米筛旁边走过去。表示新媳妇从此跨过了火海,烧掉了晦气,给婆家带来了多子多福的运气。
有些地方有新婚夫妇吃“鸡合饭”的习俗。新郎、新娘拜堂完毕,宾客开始吃喜酒。此时,新婚夫妇进入洞房,任何人不得入内。喜宴上过四道菜后,伴婆端来一只钵子,停在洞房前,喊一声,等新郎探出头,将鸡合饭端进去。那是一只整母鸡与少许米饭合在一起炖成的。伴婆只给他们一双筷子、一只酒杯。“厨下”把鸡炖得刚熟却不烂,吃时非得两人撕扯不可,这样,新郎与新娘就互相亲热起来。吃过鸡合饭,酒宴已近尾声,新婚夫妇要随伴婆到客桌上去陪酒。宾客向新人提出问题,得到回答,宾客才肯喝酒。因此,他们不得不把吃鸡合饭的大致情景讲出来,引得大家笑一顿。不过,新人最难过厨下关,因为厨师们会出些绕口令叫他们念,往往因咬不清字弄得哄堂大笑。绕口令通常用的有:“拆东壁补西壁,拆壁补壁,壁补壁,好合恰,怪不得要来个壁补壁……”此俗仍存,而且人们还在鸡合饭上挖空心思作些文章。
人们饮酒,不醉不欢,欲醉必劝酒,劝酒才能进入醉的境界。是的,醉可以是一种陶陶然、飘飘然的境界。劝而不从,饮不尽兴,自生佐饮助兴之趣。所谓“酒令”,即由此而生,沿习成俗,并流传至今。吃“鸡合饭”时的绕口令,便让我联想到酒桌上的行酒令。行酒令其实是历史悠久的酒文化的一部分,它的来路也可追溯到遥远。春秋战国时代的饮酒风俗和酒礼有所谓“当筵歌诗”、“即席作歌”。从射礼转化而成的投壶游戏,实际上是一种酒令。秦汉之间,承前代遗风,人们在席间联句,名曰“即席唱和”,用之日久,便逐渐丰富,作为游戏的酒令也就产生了。唐宋时代是我国游戏文化发展的一个高峰,酒令也相应地得以长足发展。酒令到明清时代则进入另一个高峰期,其品种更加丰富,可谓五花八门,琳琅满目。《江西通史》对唐五代时期江西的酒令游戏如此描述——
酒令是中国特有的一种酒文化,起源于儒家的“礼”,为饮酒时助兴娱乐的游戏方式,多用于节日聚会和饮宴。唐代饮酒之风浓厚,酒文化也相当发达,其中最突出的一个现象就是行酒令。在酒席上行酒令助兴可说是唐人特色,也是他们的一大乐趣。行酒令前,一般是推一人做令官,令官监察依令饮酒的次序,按当时有称县令为“明府”的习惯,令官被命名为“明府”。明府之下设二录事:“律录事”,掌宣令和行酒;“觥录事”(或称“酒纠”),司掌罚酒。此二录事善于酒令,知晓音律、饮酒量较大,又善于谈吐能应酬场面。不过,有时并没有这般烦琐,酒令的所有工作或由令官一人或令官加一录事承担。酒令始于先秦,不过至唐代才制定为法。唐时酒令名目繁多,最初有“平、索、看、精”四字和“律、令”等令,后因繁难而废止,代之以更简单的令。《唐国史补》卷下将酒令分为律令、头盘、抛打三种类型,律令是按照一定的法度,主要采用言语的方式,在同席之中依次巡酒行令。隋唐时筵席上行各种名目的酒令,它可以调节宾主间饮酒的数量和节奏的快慢,增加宴会上的欢乐气氛。酒令中的文字往往采撷经史文句,说古道今,见物寓意,诙谐而又有暗喻,出令和答令的对偶切韵均需具有一定的文学修养,只有学识广博,才思敏捷又能即席对答如流,才能应对得体。唐代的行酒令以及由此形成的酒令艺术是一个内容丰富的文化宝库。无论唐代文化的哪一件新事物,无论中古和近古时代的哪一种东方表演艺术,都承受了唐代酒令艺术的润泽。可以说,唐代酒令艺术,代表了这一时代的最光辉创造。唐代行酒令时多用酒筹以记饮酒数。酒筹用金、玉、竹、木等材料制成各种形状,上刻着经书诗文,下面说明掣得此筹的人饮酒的方法。如自饮、劝饮以及该罚酒数量多少均有具体规定。1982年在镇江丹徒丁卯村一座唐代银器窑中,发现了“论语玉烛”酒筹筒和五十根酒令筹,酒令辞全部选自《论语》,相当清楚地说明了唐代酒令的文化意义。
唐五代江西地区饮酒之风素来兴盛,酒令游戏也比较盛行。白居易《东南行一百韵》:“《鞍马》呼教住,《骰盘》喝遣输。长驱《波卷白》,连掷采成卢。”生动地反映了江州一带行酒令的情形。江西也出现了一些酒令高手。《太平广记》卷二九○《吕用之》记,唐后期,吕用之之父吕璜,“以货茗为业,来往于淮浙间。时四方无事,广陵为歌钟之地,富商大贾,动逾百数。璜明敏,善酒律,多与群商游。”叉《唐摭言》卷十《海叙不遇》载:卢肇在筵席上请以眼前之事为令,规定尾句须有乐器之名。卢出令道:“远望渔舟不阔,尺八。”时有姚崇之孙姚岩杰饮酒一杯,作凭栏呕吐之状,即席还令道:“凭栏一吐,已觉空喉。”“尺八”即箫管,因管长度为一尺八寸,故名。“空喉”即箜篌的谐音,为古代的拨弦乐器。姚岩杰的答令,以箜篌对尺八,很是工整,其即景出句,虽带有点侮慢倨傲之气,但亦见其急中生智、才情横溢之态。而卢肇即景出令,也颇富才情。《蟹谱》下篇“令旨”记载,五代南唐人宋齐丘与北方使者饮宴,席间行酒令,规定互食两种南北流行的食物,并互用南北俚语将所食之物表达出来。其中,北方使者形容南方食物称:“先吃鳝鱼,又吃螃蟹,一似拈蛇弄蝎。”宋齐丘应声回答:“先吃乳酪,后吃乔团,一似喠脓灌血。”相互的对答中不无讽刺之意味,但却是酒令中的机智。
酒令游戏按其流行范围分,较为复杂、书卷气重的酒令称为雅令,一般多在书本知识较丰富的人士之间流行;广大普通民众之间则流行比较简单的酒令,称为俗令。作为宴席上助兴取乐的饮酒游戏,酒令的形式千变万化,可以即兴创造和自由选择。绕口令也是为了劝酒助兴,自然是属于樟树民间的酒令。
婚礼后,改称新娘为“新人”,第三天早饭后,新人要带丈夫回娘家,娘家要接新姑丈。接新姑丈,以大桥乡一带最具特色。新姑丈根据岳父家亲戚的户头备足礼物,礼物厚薄不同,按辈分送。待新姑丈进门,岳父家要打“千鞭”,讲排场、撑脸面的则要放“万响”爆竹。新姑丈给岳父家送上礼品,喝过茶,再将礼品分送各门亲戚,然后回岳父家吃面。面碗里,有四个蛋、一只鸡腿和几片肉。吃过面后,再吃酒。吃酒这一关对新姑丈来说很难过,因为岳父家通常会把村里的喝酒高手请来陪新姑丈。此时,新娘往往不在身边,新娘要和母亲、和闺蜜倾谈呢。新姑丈喝得面红耳赤,还得去其他亲友家喝。有多少家就得要吃多少桌,不吃就会被亲友认为“眼睛大,看不起人”。新姑丈很少有不醉的,但是,此时新娘不会责怪,因为她怕丈夫日后“好高”,抱怨娘家没酒、没有把他灌醉,同时,新娘也想让新郎知道,自己娘家人不是好惹的,给他个下马威吧。新姑丈回家时,各家要“回篮子”,每户十个蛋、一条毛巾或一双袜子。新姑丈因醉酒走不稳,又不能留宿,便由新娘搀扶着回家。酒心明白的新郎借机与之亲热,一路摩挲。到家酒醒后,新姑丈果然仍要“好高”,说自己如何“过硬”,对方如何舞弊,所以他醉了别人没醉。这时,新娘立即开口揭丈夫的丑,有些结婚后一直没交口的夫妇,便趁机互相搭嘴,显出其乐融融的气氛。
樟树一带赣江两岸的农村,有“偷秤砣”的习俗。年轻妇女结婚几年后,如果没有生养儿女,婆家就会令媳妇去娘家偷秤砣。偷了秤砣以后,如果怀上了孩子就取名叫“秤崽”,或“秤砣崽”。新娘到婆家后,头一年或第二年生了孩子,若是时隔六七年或八九年未再生孩子的,婆家也要让媳妇到娘家去偷秤砣。
人们更乐意把人丁兴旺的祈愿,寄寓在闹元宵的灯彩里。在江西乡村,灯象征着丁。灯彩脱胎于照明的灯笼,随着民间宗教的产生而成为祭祀用具,以后又为民间习俗所应用,逐渐进入年节、庆贺、礼仪等活动。它聚合了传说神话、民歌民谣、各种民间工艺以及民间舞蹈,通过灯彩,我们既能够体察一个地域人们的思想情感、社会心态、宗教信仰、风土人情,而且,还可以窥见人们共同的向往幸福安康的生活理想和辟邪禳灾的民俗心理。即使在今天,异彩纷呈的游灯闹元宵活动,仍是江西乡间最为普遍的民俗事相。而在樟树的黄土岗镇肖家村,农历正月十五这天,后生们要结伴为头年的新婚夫妇送喜,预祝早生贵子,这一习俗谓“麒麟送才子”。送喜队伍的前面,有一后生手捧长方形木香盘,盘内立放着一蔸绿油油的青菜,因菜谐音“才”,菜旁边立放着两只纸剪的麒麟和一盏长明灯。吹打班子敲锣打鼓吹唢呐,顿时形成一股喜气洋洋的人流。送喜的顺序,严格按照族谱辈份的高低排列,即使年龄较大但辈份低者,也要让年龄小却辈份高的排在前面。送喜队伍每到一家,新婚夫妇即放鞭炮迎接,并沏热茶、上糖果点心热情招待,也有留下喝酒的。头年全村新婚夫妇有多少,送喜全要送到,一对也不能少。否则,没有送到的会被认为是不受村人尊敬的夫妇。此时,也可为前些年结婚尚未生育的夫妇送子,不过,即便不送,这类人家也不见怪。
灯与灯相辉映,火与火互照亮,那些彼伏此起的游灯活动,为我们勾勒出一条条明明灭灭的维系大地人心的情感线索。春节期间,大桥南上一带的舞龙称“送龙崽”。十二月初七,第一次将龙灯中的燃子点燃,叫“试灯”。燃子是用篾片缠上毛边纸在菜油里浸蘸而成的,其好处是烧着后不易吹灭,越舞动燃得越明亮。试灯后,把龙置于祠堂“敬龙”,一直到正月初七,才开始“放龙”,也就是把龙放出来到处遨游。到了正月十五日,各家要准备“接龙”。这天上午,要以三牲供品祭祀天地祖宗。晚上,吃过元宵团,将三牲祭品供在厅堂中央,两边燃着香烛,前面摆着香炉,香炉里燃着香柏木。主人备好烟、茶、果品和爆竹。龙一到门口,女主人放爆竹,男主人散烟,吹鼓手在门口吹吹打打。龙进门,沿桌子走一圈,舞龙人喝彩:“恭喜啊,发财啊!”然后在厅堂里舞一阵。龙出门也要放爆竹。如果主人家是新居,则要在门口舞一阵龙,主人要放不少爆竹,还要送个红包。假如这户人家有头年结婚的,则需要“接龙崽”。新婚夫妇待龙一进门,就尽力去扯龙须,将扯得的龙须放在新媳妇贴身衣袋中,准备怀“龙崽”。龙被扯掉龙须,不会受到责备,但龙要停在新房门口讨红包。讨过红包,舞龙人代表龙给新娘送礼。奇怪的是,礼物竟是舞龙人事先准备的石头、破烂物等,胡乱往床上、桌上到处放。这时,舞龙珠的人站在房中,将龙珠摆在床上,喝起彩来:“新娘新郎,快快上床。男的善射箭,女的爱喝汤,相亲又相爱,兜个龙崽崽,全家光彩呀——恭喜呀!”
酒滋润了添丁的欢乐,酒也灌溉了庆寿的吉祥。樟树庆寿习俗是凡年满六十岁的老人,每十年一庆,不过,有些地方一般不做八十寿庆,其认为八十是不吉利的。做寿一般是做九不做十,即五十九、六十九岁时,为六十、七十岁做寿,因“九”与“久”同音,含有天长地久之意。夫妻双方做寿则妻子从丈夫,如丈夫做六十岁寿庆,此时妻子才五十七岁,也要跟着丈夫做六十寿庆;如妻子长于丈夫,则必须等丈夫满五十九岁时,才双双做寿。庆寿程序是,寿诞之前,由女儿送寿被、寿衣、寿饼、寿面等,至亲好友也以寿烛、寿香、寿屏、寿瓷等相送;寿庆之日设寿堂,做寿者坐于堂上,晚辈们按辈份年龄为序,双双叩拜;接着就是由儿子做酒,请拜寿者吃面吃酒,寿诞成为阖家亲朋好友的喜庆之日。
至于老人百年之后的白事,有的乡村有“吃百岁饭”习俗。老人死后下葬那天,全村人都去吃送葬饭。去吃送葬饭的妇女,还会从主家盛一碗米饭,用竹筷串上两块或四块肥肉,端回家给孩子吃,是谓“吃百岁饭”。说是为孩子讨个长命百岁的吉利。当然,死者须是有福有德之人,即:是村上德高望重而且多子的老太婆;是寿终正寝,而不是非正常死亡。想讨吉利的人每人只能端走一碗饭,不管其有几个子女。主家乐见被人端走碗、盛去饭,因为这说明死者有福气,并证明主家受到村人尊敬。
樟树有个黄姓村庄叫黄家垴,该村开基于北宋年间,现有六十多户,近三百人口。村里每家至少有一把篾刀,每个成年男女都有一枚叫补针的篾匠工具。一进冬闲时节,家家户户破篾编篓。他们编的篾器,除了药材行装药的篓,还有囤谷的囤皮。这些东西比较粗糙,竹篾也是起掉了青皮的黄篾,但销售量很大,销售范围上到赣州,下至九江。因此,人们又把黄家垴村叫做“黄篾篓子”。黄篾篓子村有个甚为独特的风俗,若有后生到外地去成亲落户,在村中不会受到歧视,反而美其名曰“开村”,而给予鼓励和支持。后生一旦在外地选中了称心女子,订下了开村的婚约,一个月内就不用下田做事了,各家都用好酒好菜轮流款待他。开村一般选在正月十五日前,因为人们期望后生婚后能抱上个“花灯崽”。开村要举行送嫁仪式,仪式由尊长主持在祠堂里举行。这天清早,开村的后生先由本房兄弟陪在家里。人们在祠堂里摆好香案,香烟缭绕,三牲祭品排列在祖宗牌前,锣鼓响个不停,爆竹放个不停,气氛十分热闹。大厅中央设一桌酒席。早饭过后,由尊长带队,各房长者接开村的后生来到祠堂,后生的双亲也随同到达。首先陪酒是同年男子,然后各家送上礼物,最后,尊长双手捧着茶盘,将里面用红缎包着的一把新篾刀和一枚新补针,送与开村的后生。后生受过礼物,跪下,依次拜过祖宗、父母及村中长辈,便由尊长请来的当地教书先生,代读黄氏祖训:“打马奔驰去他乡,男儿随处可开疆;远游外地非无情,久在他乡即故乡。得志莫忘双亲苦,传家篾刀总飘香;祖宗保佑生贵子,黄家祖上又添庄。”上面这则祖训,据说是民国十一年所编。黄篾篓子后生开村于外地生下的男孩要姓黄,学篾工,上黄氏正谱;女孩也要姓黄,并可以破女子不上正谱的惯例。此俗从前曾为邻村人所鄙视。
黄篾篓子鼓励后生去开村的风俗甚是有趣。我想,这支黄姓应是遣子拓南疆的黄峭山的裔孙。相传峭山公有二十一个儿子,年长分居时,他曾赠诗八句,嘱咐儿子们永不忘记。并且,还用心良苦地交待:随着年长日久,散居各地的后代若有对面相识的机会,必须吟诗以辨真伪,证明身份,才能共叙亲情。因此,黄氏子孙在每天早晚和规定日子祭拜祖先时,均须默诵或朗诵峭山公所赠诗句,以便永远流传纪念。各户厅堂上方祖先牌位两侧的对联都是:“早晚不忘亲命语,晨昏须荐祖宗香。”修水的《黄氏新谱》收录了峭山公的遗词——
且承苍天之庇荫,蒙春申之渥泽,以优游晚景,而为子孙谋久远之计者,吾之奢愿久蕴未发也。于是迎亲友,设几筵,诸召子训曰:吾今日月逾迈,风烛堪虞,虽家资颇称丰饶,而供给几经浩大,若不预图良策,第恐后悔难追。吾曾经福建、江西、广东、广西等处,山川毓秀,风俗清醇,真可为万世鸿图也。吾将钱八千万贯、金银八百称,各份均分。三妻所生二十一子,各留长男侍奉,余汝兄弟,当深怀远虑,适彼乐郊。爰作诗一律,嘱于诸儿,则后之散居各省郡邑者,欲辨宗亲,须吟诗句,不特可知代远之本原,而亦可征后世之符合。垂老之言,汝其敬听勿违。宋元丰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命下。
诗曰:骏马匆匆出异方,任从随地立纲常。年深外境犹吾境,日久他乡即故乡。早晚勿忘亲命语,晨昏须荐祖宗香。愿祝苍天常庇佑,三七儿孙永炽昌。
又曰:思我先君一脉奇,二十一子并三妻。传流天下皆英俊,历代儿孙忙帝基。
这两首诗成了宗亲接头的暗号。不妨想象一下峭山公后人吟诗相会的场景,唱和之间,是心与心的碰撞,血与血的交融。江西多处黄姓村庄都流传着“黄峭山遣子拓南疆”的故事,其内容大同小异。认祖诗就是辨识天下兄弟的试金石吧?或者,是宗族的血液检验单,也是性格说明书,甚至可以说,那是祖先的画像,祖先的音容笑貌就在字里行间,不仅能唤起人们的崇祖意识,让那些离开祖居地漂泊四方的心灵有了归属感,而且,有其为媒介,即使分支别居的人们也能呼吸相通、心心相印,哪怕天各一方、山高水长。
不妨再来回味一下那位峭山公令二十一子分家的理由:“当深怀远虑,适彼乐郊。”他的远虑是什么?是担心生存条件不堪承受人丁兴旺的重负吗?或是唯恐他留下的万贯家财可能贻害子孙,致使其不思进取,坐吃山空,甚而兄弟阋于墙?
如此想来,宗族的繁衍就像水稻分蘖一样,蓬蓬勃勃的,也是团团簇簇的;而宗族的析居却不是水稻可以比拟的,它更像遍布山冈的马尾松,听任风把松树的飞子送向四面八方,风的方向就是飞子的前程,风的力量就是飞子的距离。难能可贵的,黄篾篓子不仅刻骨铭心地记住了认祖诗,而且还把先祖的开拓精神融汇在血脉里,凭着传家篾刀去为“黄家祖上又添庄”。落地生根的飞子,最终会成为一片又一片树林的开基祖。
酒与人生相伴。所以,樟树有如下关于酒的民间禁忌:喜他人做酒时不慎泼酒在自家门口,认为会带来福气;把席间泼酒看作是好兆头;忌父母在世饭后饮酒,认为是犯上,于父母不利;忌妇女看酿酒做豆腐。如此等等。
酒是人生挚友。所以,诗人们纷纷与酒把盏,与酒唱和,《玉楼春》叹“从今对酒与当歌,空惹离情千万绪”,《次韵刘朗溪读书秋树根图》称“得意候惟须美酒,赏心事只有新诗”,《宿听秋草堂》道“粲花妙论翻难尽,醇酒交情醉已深”,《感春》曰“潦倒一尊应自遣,白头还拟泛槎游”,《雨中对酒》云“羔儿酒趁生前醉,烈士心应死后闲”,《村居杂兴》赞“一曲高歌一杯酒,放开蝴蝶捉庄周”,《柑林行同诸公作》说“酒罢烟寒香在衣,村醪重酌莫相违”,《赠廷振杨处士还清江》赋云“遥想到家秋未晚,比邻酌酒话京畿”,《对酒》吟道“对酒依然杂笑呼,狂奴故态未全除”,《岁暮遣怀》抒怀“醉中狂语天应笑,身后虚名鬼亦争”。百杯美酒,千种理由,万般醉容。
有专家说:“古代初无尊卑,由种谷作酒之后,始以饮食之礼而分尊卑也。”中国为“礼义之邦”,在古代,礼渗透到政治制度、伦理道德、婚丧嫁娶、风俗习惯等各个方面,酒行为自然也纳入了礼的轨道,因此产生了酒行为的礼节即酒礼,用以体现酒行为中的贵贱、尊卑、长幼乃至各种不同场合的礼仪规范。到了西周,酒礼成为最严格的礼节。周公颁布的《酒诰》,明确指出天帝造酒的目的并非供人享用,而是为了祭祀天地神灵和列祖列宗,严申禁止“群饮”、“崇饮”,违者处以死刑。秦汉以后,随着礼乐文化的确立与巩固,酒文化中礼的色彩也愈来愈浓,《酒戒》《酒警》《酒觞》《酒诰》《酒箴》《酒德》《酒政》之类的文章比比皆是,完全把酒纳入了秩序礼仪的范畴。为了保证酒礼的执行,历代都设有酒官。周有酒正、汉有酒士、晋有酒丞、齐有酒吏、梁有酒库丞、隋有良酝署,唐宋因之。典籍文化中所定之礼,集中代表了统治阶级维护统治、保护特权的利益,文人雅士所言之礼则集中体现了士大夫阶级的审美情趣和文化心理,比如,有人认为理想的饮酒对象应是高雅、豪侠、直率、知己、故交、玉人,理想的饮酒场所是花下、竹林、高阁、画舫、幽馆、曲涧、平畴、荷亭,理想的饮酒季节是春郊、花时、清秋、新绿、雨霁、积雪、新月、晚凉。由此可见,士大夫阶层的酒礼体现出对超俗拔尘境界的推崇,对温文尔雅风度的追求。而一般老百姓也有自己的酒礼,那就是他们对于年长者和领导者的尊从,对某种仪式的默契,对饮酒对象的选择等等。与酒礼互为表里的是酒德,即酒行为的道德。古人认为,酒德有凶和吉两种。“以酒为凶谓之酗”,首先提出“酒德”概念的周公所反对的是酗酒的酒德,所提倡的是“毋彝酒”的酒德。所谓“毋彝酒”,就是不要滥饮酒。怎样才算不滥饮酒呢?《礼记》中作了具体的说明:“君子之饮酒也,一爵而色温如也,二爵而言斯,三爵而冲然以退。”被孔子曾提出“唯酒无量,不及乱”,就是说各人饮酒的多少没有什么具体的数量限制,以饮酒之后神志清晰、形体稳健、气血安宁、皆如其常为限度。“不及乱”即为孔子鉴往古、察当时、戒来世提出的酒德标准。古代医学从保健的角度也提倡酒德。名医扁鹊说:“久饮酒者溃髓蒸筋,伤神损寿。”药王孙思邈曰:“空腹饮酒多患呕逆。”李时珍也说:“过饮不节,杀人顷刻。”有人说,中国酒史如此之长且尚酒之风如此普遍,但酗酒之害却并不严重,原因之一是中国从周代就大力倡导“酒礼”与“酒德”,原因之二是中国历代的禁酒主要是从节粮的角度提出来的。当年大禹之所以“疏仪狄,绝旨酒”,正是因为这种酒都是用粮食酿造的,如果都用粮食来造酒喝,势必会使天下因为缺粮而祸乱丛生,危及社稷。此后历史上多次大规模的真正禁酒,绝非仅仅因为酗酒造成社会问题,而主要是为了备战积聚粮草,或因天灾人祸,“年荒谷贵”所使然。所以每次禁酒基本上令行禁止,收效显著。
即便在醉乡,酒礼和酒德始终体现在人们的酒行为中,深刻地浸润在民间的观念意识中。樟树的塔前彭家村被列入第二批全国传统村落,我在它的宗祠里读到了彭氏宗谱,谱载:“传至师范公由永丰沙溪游学临江,赘于城东云村巷李氏遂家焉。师范公十四世孙云端公因元季兵燹避隐于十四都之庄居,地名上下塘,未久,迁居塔前即为塔前之始祖。”宗谱中录有王安石写给彭氏一位祖先的诗,题《送知江宁府彭给事思永赴阙》诗云:“西江望士众长兼,卓荦传家在一男。壮志异时开史牒,妙龄终日对书龛。”于是乎,“大邑援琴聊试可,小州怀紱果才堪。”谱中有《家戒十则》,其中一则即是戒酗酒——
夫酒者,先王以为养老之资燕宴之用不可少者也,独怪世人贪饮无节,终日在醉乡,不惧废时失事,长夜衔杯饮,每至伐德丧仪漏泄事机皆由醉后凶恶言语。为放酒狂,小则开罪亲朋大则连累性命。大禹恶旨酒,周书作酒诰,正为饮也。礼曰一爵而色洒如二爵而言言三爵而油油以退,故一献之礼宾主百拜终日饮酒而不醉焉,得此先生之所以避酒祸也。盖酒是人间禄以之合欢非以之生事,有十分量饮到七八分即止,而不饮何致有不臧屡舞之诮?我以此垂戒好饮者速宜猛省。
字里行间,仿佛有祖灵的语重心长,目光如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