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乱世红颜:美人泪·情人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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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4章 左右为难

入夜,雨丝停住,地面却依旧潮湿不已。

衣衫虽不单薄,奈何秋寒甚重,伫立于屋外的我,依旧感觉到拂面霜风如刀。

酸与来了,他先进了屋子去替老人诊治病情。不久,酸与同季姜一起来到了屋外。

回身望去,我竟发现两人脸上的神色特别的凝重,莫非是他的病情一瞬间又有了变化么?

我忍不住问:“是不是他的病情突然又恶化了?”

他们摇头,却是没说话。

“这就好,今天他吃了不少东西,眼看着他似乎开始好起来了。”我微微笑着,将白日间老人的情况说给他们听。

听我这样说,他们居然没有一点欣喜。

“他在你们共同的医治下有了起色,难道你们不觉得应该开心?”我奇怪地看着他们,莫非说作为大夫,看多了病人,看多了生死,觉得病情好转竟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么?

闻言,季姜笑笑,却没有说话。

酸与看着我,轻声道:“他能有起色,我们自然开心。”

我一笑,稍稍了安心道:“看来也不是无药可医,最起码他现在能走能吃能说话,而且心智也清楚了不少。酸与大人,他应该很快就没事了吧?”

“这个需要慢慢来,小姐记得让他按时吃药,注意保暖。百病因寒起,特别是咳血的病人一定不能受寒。”酸与依旧笑着,语气温和而淡定。

“好好好,我一定会记得让他按时吃药,也不会让他受寒。”我满口答应,胸腔中的沉重也减去不少。

莫非上天垂怜,就算不能让他长寿,但最起码也会延长他三到五载的生命?可季姜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神色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担忧。

我只当不见,更愿意相信老人的病情是在渐渐好转。

酸与看着我,接着又平静地叮嘱道:“若是他有什么要求,只要小姐能做到的,小姐不妨都应允。”

我一笑,道:“这个自然,他是病人,再多的要求我都会尽力去做到。”

“小姐能这样,他会很开心的。”酸与别开了视线,望向了沉沉夜幕。

我仿佛带着初醒时的迷离,神思有些飘忽,我低声应允:“只要他能好起来,我做什么都愿意。”

“湮儿,你怎么了?”唤醒我迷离神思的,是一旁微微蹙眉的季姜。

我转眸看着他,叹息道:“他生病了,我会顺着他。”

“嗯,那……你好好陪他,让他……开心。”季姜说,眸光略有忧郁。

第二天,秋阳普照大地,似乎平日里瑟瑟寒冷的秋风也多了一些暖意。

一大早他便起来了,我发觉他的精神更好。他吃得虽然还是不多,却有着充沛的精力。他望着茫茫天幕,看着云卷云舒,忽然惆怅道:“我想要去市集。”

“爹,你的病还没有完全好,就不要去了吧。”弄雪柔声阻止他,她是为老人好。贸然去市集,对于一个病人来说,难保没有风险。

老人见弄雪阻止,惆怅更深。稀疏的睫毛缓缓垂下,遮挡住眸中那一点点光亮,霎时间,我只觉得他整个人都黯然了下来。

我不忍,便道:“好,我带你去。”

我拉着弄雪走到一边,叫她不要担心,相信我一定会照顾好老人。弄雪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同意了。

老人开心极了,一脸的笑。

我却莫名心酸。

他的精力好得惊人,竟然几次挣开了我的搀扶,要求自己独自行走。他一边走,一边轻声说:“湮儿,你别把爹当病人,爹的身体好得很,你小的时候一直是爹背你来市集买这个买那个呢。”

我的坚硬似在被一点一点的击溃,听着他絮絮叨叨的话,我感觉胸腔有着难言的窒息。

天上的晴日照着我们,将我们的影子拉长,变短。

他指着市集的一些店铺告诉我,这店铺的历史有了多久。

他指着市集上的某个人告诉我,这人姓甚名谁,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他指着市集上一些临水而造的石桥告诉我,他还不是城主的时候,他曾参与修造此桥。

他开始感叹,说岁月不饶人,一眨眼几十年就过去了,连那石桥也都已经被风霜雪雨侵蚀得斑驳一片。

他说湮儿,爹爹是不是老了?可爹再老,女儿你再怎么长大,你在爹的眼里也还是个小女孩。

我久久的不说话,我说不出话。我只是沉默地跟在他的身后,随着他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听着他讲他那些年轻时的点滴往事,我好似见到年轻时正直善良的他,见到他为生活而颠沛流离的样子。

渴了,我给他喝水。饿了,我给他买面条吃。累了,我拉着他一同坐在街道旁的树荫下小憩。

忽然感到很温馨,这样的感觉让我惊讶。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有的,一直是冰冷无所依靠的感觉。可也正因为这极难得到的温馨此时忽然被我得到,我又更加的难过。

因为我知道,这温馨可能很快便会失去。

回到烟影宫已是黄昏,他并没有过分疲惫的神情。

待小池准备好晚饭时,他却说累了。他便倒在而来床上,紧紧拥住了一床锦褥睡去。

我将他在市集逛了一天那乐不可支的事情都说了给弄雪听,弄雪现实讶异,然后有些欣喜。

可是到最后因着小池的一句话忽然沉默不语,小池犹豫着说:“我听说病重的人在频死时会有一次回光返照,小姐,你们难道不觉得城主毫无预兆的好起来不奇怪吗?”

弄雪握筷子的手一颤,抬眸愣愣地看着小池。半晌,弄雪什么也没说,复又低头夹菜,可她的手却开始抖得厉害,几次都没法将菜夹住。

“对……对不起!”小池很后悔说了前面那句话,满脸歉然地看着我们解释:“奴婢没别的意思,只是听人曾经说过这样类似的事情。”

“小池,别自责了,不怪你。”我朝她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我的情绪亦渐渐黯然,想起季姜欲言又止的神情,想起酸与嘱咐我要好好陪老人并尽量满足老人的心愿。一切,似乎真的别有意味。

我放下筷子,开始发怔。

从老人的房间,传来痛苦的呻吟。我和弄雪几乎是同时起身,同时朝着老人的寝房奔去。

第一眼见到的,便是老人双膝跪在床上,双手抱着整个头颅拼命地朝床沿上拼命磕着。一次一次,像是疯了一般地磕在床沿上。他嘴里叫着:“别痛了,别痛了,雪儿,快来,快把爹的头砍掉。爹受不了,你快帮帮爹呀,爹的头要痛死了!”

我大惊失色,上前赶紧抓住了老人阻止他继续伤害自己。弄雪早哭着抱着老人,拼命安慰老人:“爹,你别这样,别这样,忍一忍就好了。”

老人死命推开我们,我们因怕老人继续伤害自己,只能是与老人扭成了一团。可我们又不敢用蛮力,怕弄伤了他。

“扑通”一声,老人在同我揪扯中忽然从床上滚到了地上。他蜷缩着身子,抱着头滚来滚去,拼命地呻吟着。

弄雪吓得惊叫:“爹……爹……你怎么了呀,爹……”

“雪儿,快……快点帮帮我,给我一刀,把头看下来。我受不了……”老人疯狂又痛苦,意志似到了崩溃的边缘。

吃镇痛药,对,吃镇痛药。我记得酸与说过,那药吃了可以缓解头痛的。

“弄雪,姐……药呢?季大哥不是有镇痛的灵药吗?”我惶惶然然地去拉弄雪,找她要镇痛的药。

弄雪怔怔地看着我,含泪问:“这个……这个,真的……要给他吃吗?听说……听说……”

我又想起,小池和我说过,这个镇痛药能暂时止住痛,但会加快病人的死亡。

怎么办?吃,还是不吃?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若不吃,他会活活痛死的。难道要看着他继续痛得死去活来吗?难道要看着他痛到死的那一刻吗?

“给他吃镇痛药,快,快点。姐……”我催促弄雪,老人的嚎叫声一声比一声厉害,一次比一次惨。

弄雪还在犹豫,她哽咽道:“可是那药……会……会让他……”

“别说了!”我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弄雪的话,因为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那药吃下去之后可以暂时缓解了他的痛楚,却会让他的寿命缩短一些。

“湮儿……怎么办啊?”弄雪含泪哀哀地看着我,一向沉稳地她此时也失去了方寸。

我左右为难,给他吃,还是不给他吃?矛盾着,纠结着,该如何是好。

老人还在地上翻滚,一会爬回床上,一会跌落地下,痛苦的叫嚣让我无法听下去。

我已经无法做出任何决定,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样的状况。上前想要阻止他,他却使出蛮力将我撂倒。

他开始失去理智地谩骂:“别想给我吃毒药,那是毒药……我不吃,你们恨我……你们恨不得我早点死……我不吃……啊……啊……痛死了,我受不了……我死掉算了。”

“爹……爹……你别这样,我们不吃药……不吃药。”弄雪扑上去抱住老人,一边安慰,一边阻止他将头去磕碰硬物。

“快,把我的头砍下,我受不了!”老人打着滚,用头磕着地砖。

弄雪凄厉地叫着:“爹……”

我一咬牙,转身奔出了屋子。屋内那痛苦的叫嚣声一直未停止,一声声逼进我的耳内,我忍不住捂住了双耳。

我怕我再听下去,我会奔溃!

阵阵冷风吹拂着我,我的意识一片混沌。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有人朝这边匆匆奔来,急促的脚步声眨眼便到了眼前。是蔽月和酸与,他们见我站在夜色中,惊问:“怎么样了?”

我伸手指着屋子里,口中却说不出一个字。他们也不再问,立即朝屋内而去。

半晌,小池匆匆而回,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小姐,我……我……”

我摆摆手,示意她别说了。是她叫来蔽月和酸与的,我知道。

小池伸手将我抱住,抚着我的背脊柔声道:“别难过,酸与来了就有办法了。”

我无言以对,但愿,但愿酸与能有办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叫嚣声终于停止了,屋子里开始变得安静起来。酸与出来,小池放开了我去里面照顾弄雪的孩子。

“已经给他吃了镇痛药,他应该折腾得累了,已经睡下了。”酸与低沉地说。

我望着天幕,道:“我很纠结……”

“我理解,你的……父亲他其实已经知道那药吃了不好,所以他拒绝吃。他不想死……”

“他说我们给他吃毒药,想要毒死他!”我难过地垂头,虽然明知道他的意识不清楚,到底还是会为他这样的话而难受。

酸与叹了口气,柔声安慰我:“不要同他计较,他痛成那样,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我纷乱的情绪开始慢慢平复下去,眼中的泪意亦被我逼回去了。我低声问酸与:“这药,真的非吃不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