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乱世红颜:美人泪·情人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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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病榻之前

她的脸上留下我的指印,被我掴了一巴掌,她便要哭倒在蔽月的怀里。她作出楚楚可怜的模样道:“王上,湮儿她竟敢打我,她难道不知打我就是打王上么?”

蔽月眸色一闪,似有隐怒浮现。我只以为他是想对我发怒,索性一横心,讥讽道:“怎么,我就要打!”

青柚似旁若无人般作壁上观,她坐在一边挑了一枚腌制的梅子含进了嘴里。

“王上,暮湮纵然是你的亲妹子,她也不该伸手打我。好歹,我也是你的女人,难道你就让我被他白打了么?”牡丹梨花带雨般的哀哀哭泣,看向我的眸光却带着一抹阴毒。

我冷眼看着蔽月,看他如何宠溺怀中的美人。

他没有任何预兆的将那牡丹推开,一任牡丹扑倒在地上,脸上露出极度厌烦的神情。

“王上!”牡丹大声叫着蔽月。

我看着蔽月走近,看着他暗沉的眸子锁在了我的眸子。我等他开口,仰着头不曾回避他俊美冷硬的脸庞。

“我知道了,湮儿。”他暗沉的眸色里掠过一丝温柔。

我忽然怔住,他竟然没有朝我发怒。我看他一眼后,无言地转身离去。

夜间我没有离开,与弄雪一起陪着老人。

老人只稍稍吃了几口饭便不再进食,连喝口水,也开始费劲。也许是人老了,也许是人生病,他的嘴很刁。本就不咸不淡的菜肴他却说没味道,已经有些烫手的茶水,他却说是凉的。

弄雪给他换了烫的茶水,待要吹凉一下,却被他一手夺过。张口,便饮下两口。我吃惊的看着他,生怕这烫水烫伤他。我蹙着眉,满脸担忧。

弄雪显得很无奈,她摇摇头,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她低声问:“妹妹没发现么?”

我一愣,讶异问:“发现……什么?”

“爹的味觉已经开始丧失了,不但如此,他对冷热的感觉也渐渐麻木了。”弄雪一边说,一边低下了眉目。我的手微微颤抖,是么,味觉丧失,冷热亦开始不能感知,接下来还会如何呢?弄雪接着道:“或许,或许接下来,他会完全看不见东西了。”

我不语,难受得胸腔透不过气。

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就这样被病魔一点点给击垮下去了呢?为什么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无力?他痛苦,而身边的亲人又岂能好受?

我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笑着安慰弄雪:“可不管他变成怎样,情况再怎么糟糕,我们都不能放弃他!”

“我知道,湮儿。”弄雪忍住泪意,朝我牵强一笑。忽然,她又问我:“你还是不肯叫他爹么?”

我似乎被什么戳了一下,除了思绪纷乱如麻,再不知如何回答弄雪。我起身,以冷硬地方式离开了老人的床畔。

屋外淅沥的秋雨依旧没完没了,好似伤心人眼中的泪水,打湿着这世上的一切。灯笼光亮已经不足以将夜晚照亮,隔着重重烟雨,让人看不清楚夜色中的景象。唯有丝丝寒凉的气息幽幽地逼迫人的肺腑,吸入身体里立即化作了无限的凄凉深入人的骨髓。

这样的雨夜,让人痛不能言。

一点点,一点点,有微弱的光亮靠近。直到那点光亮走得近些了,我才发现是酸与提着风灯从夜幕深处走来。酸与的身边,竟是蔽月。

“湮儿?”蔽月深深看我,眸中满是怜惜:“这样寒冷的夜里,你怎么不去屋子里守着?”

我不理他,别过头。他叹息一声,随着酸与进了屋子。

我呆了呆,却没有跟进去。我独自一人立于屋外,望着眼前望也望不穿的夜幕伤神。我从来没有感觉过这样的孤独和无助,就好似天塌地陷之前的那种恐惧,生生地折磨着人的意识。

到底要在这样的恐惧里煎熬多久,我根本不敢也无法去预知。

我只是希望,只是希望这世上会有奇迹。想得深来,便也没有察觉身后有人靠近。

直到他开口,我才从深思中惊醒。

“湮儿小姐小姐在想什么?”是酸与的声音。

“能想什么?”我没有回头,只是木然答着:“无非是生命的无常和世事的无奈,以及个人的无能为力。”

“小姐越来越消极。”酸与道。

我苦笑,面对死亡,谁能真正乐观?我道:“这世上有太多的无常,面对无常,因为清楚自己的无能为力,所以才会消极绝望。”

“亲眼看着至亲人死去的感觉,其实比自己去死更让人痛苦,这样的折磨,就如炼狱。”酸与感叹。

我一愣,脱口问:“你可曾体会过这样炼狱般的折磨?”

酸与看了看我,别开头不答。

我亦不追问。

“收拾好心情,好好陪他度过在人世最后的日子,在没有办法的事情面前,做到尽心尽力就是孝顺!”他温然提醒我。

我凄楚一笑:“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神仙佛祖也要经历轮回,也会羽化成烟,妖魔鬼怪同样也会烟消云散,小姐,你又如何能强求一个凡人长生不死?”

夜色下,他看我的神情带着隐隐的忧伤:“如果生不如死的活着,又何必拒绝死去?先死而后生,或许来生会更好也未可知。“

“可是,可是……”我无法淡然接受酸与的劝慰,尽管他说得很真挚,很入心。但毕竟那即将死去的人,是我这世上至亲的人。白发高堂,一朝永别,天上人间,永不能再见,我如何能够淡然面对?眼中的湿意被我逼回,我告诉自己不可以落泪,落泪会使自己更绝望。

“湮儿小姐还看不透么?”他问我,脸上有着一种超脱般的淡然。

而我,却不能接受这样的淡然。我冷笑道:“你是亿兆年不死的魔,你们不用忍受病痛的折磨,不会感受频死的绝望。淡看生死,你说起来当然轻松!”

“小姐误会酸与了……”他语气有些急,不想自己的一片好心却被我误会。

我不想再就此事讨论下去,于是挡住了他的话:“不是误会,是我不能暂时还不能接受。对不起,枉费你的好意劝慰了。”

说完,便转过了身子朝屋内而去。身后,他隐隐叹息了一声。

踏进屋子的里间,便听见蔽月说出一句话来,很轻,却十分坚定:“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他能好起来!”

觉得罪过是么?

他因为自己曾经做下来的事情错得离谱,导致今日不可挽回的局面而感到罪过,于是决心要忏悔要赎罪是么?

我冷笑着望向蔽月,我相信此时的眸光比冰刀还快比霜剑更凌厉。我问他:“你想做什么?”

“做什么都可以!”他深深地看着我,脸上有着悔意。

可我对他的悔意选择忽略,他做的一切太过分,我恨他,即使我依然还爱着他但也同样还是无法原谅他。我语气忽变,挑着眉嘲讽道:“好,那你去死吧!”

“湮儿……”他低嘎的唤我。

我冷冷道:“你只有死了,才能赎你犯下的罪孽。”

他睁大了双眼,暗沉的眸色好似无边的黑夜要将我吞没。他的嘴角抽动了几下,想说,却没有说出来。

一旁的弄雪见我语气很不好,想要劝住我再说下去:“湮儿,别这样,大哥他肯来看爹爹,爹爹很开心。”

是么,蔽月来看老人,老人会开心么?可他神志不清,连人都不认得了,他又如何开心?

我拂开弄雪的手,缓缓走到蔽月的跟前,用无比鄙夷的眸光看着他:“你也怕死是吗,你也不舍得死吗?那你凭什么许诺,凭什么许下只要他的不再生病你什么都愿意做?”

“湮儿,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他说。

“你想想你曾经说了多少自认为是真心的真心话?可是又有几句,是真正的真心话?”我笑得悲苦而痛恨。

他被我的问话怔住,瞠着双目直直地看着我。

“你有多少真心话兑现了?”我欺近一步,仰首间鼻子几乎碰上了他的下颌。

“对不……”

“住口!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走!”我堵住了他的话,伸手指着门外,驱赶他离开。

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将他的仇恨报复在我们这些人身上,事后觉得歉疚了,再来和我们说对不起,即便他们接受,我亦不可能接受!

我自问给了他太多的机会,给了他太多的时间改变,可是他从来没有珍惜过。如果他能早一点放了这病床的老人,如果他不对这老人极尽折磨,若果……

可能他不会病倒,不会病到无药可救。

他想赎罪,想减轻内心的负担,我偏不!我要他后悔,我要他承受着良心的谴责而永远不得安宁!

在我的冷漠驱逐之下,他终于转身离去。转身的那一瞬,我再看不到他的内疚,他的脸上有的只是漠然。

我忘记了,他不是人,是魔,魔是不会有人的良知的。

沉沉的夜里,我与弄雪相依而坐。外面风吹树叶,寒雨淅沥,让人觉得无限的凄凉。

老人折腾到半夜才缓缓睡去,他像个三岁的孩子,吵着闹着要出去玩,要去撑着伞出去淋雨玩。面对他这样无理的要求,我一筹莫展。幸好有弄雪,她耐心地抚慰他,给他讲道理,一遍遍,一次次,他终于被安抚好。

看着老人睡去,我和弄雪皆长吁了一口气。

小时候,只怕我们也是这样来胡闹的,而作为父母的他们,肯定花了更多的耐心来安抚年幼的我们。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我的胸腔,开始感觉到隐隐的刺痛。

当我凝向弄雪时,她一脸倦容。她真的是太辛苦了,除了要照料孩子,还要照料父亲。吃不好,睡不好,没听见她喊一声累,没听见她叫一声苦,她才是真正的孝女。

我扯扯她的袖子,她转脸看我,微微讶异。

我放柔了声音:“你去歇着吧,我会在这里看着他的。”

弄雪笑着摇头,轻声道:“不,湮儿你身体一直弱,你去歇着,这里有姐姐来照顾。”

“不,你去,你的脸色很差。你还有孩子要照顾,你不能将自己累垮了。”我心疼道。

“不行,湮儿,我是姐姐,理当承担去照顾爹爹的责任。你是妹妹,你身体不好,禁不起劳累。”她亦满脸疼爱地看着我。

我鼻子一酸,差点要哭出声来。我知道我说不过她,她是铁了心要留下来守着她的父亲。可她的孩子还年幼,还需要哺乳,她不能这样入夜不眠不休不吃不喝。

可,我该如何劝她?

沉吟良久,我伸臂揽住了她。我将她带向自己的怀中,抱住了她道:“好姐姐,你靠着我眯会,我若吃不消了,我再叫醒你!”

她看看我,眸中有隐约的泪光。她没有说什么,或许是真的累了,她靠在我怀里不一会便沉沉睡去。

我抱着她,凝着床榻上睡得不甚安稳的老人睁眼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