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23日星期日,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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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教的面试约在了下午一点,一所部委的家属院,离学校不远。
因为上午刚刚飘过一阵小雨,空气是少有的清新。
我顺利的通过了简单的面试,其中的秘诀就是和这个高一的男孩子胡侃,听起来好像有点不负责任,但是要真的想让他认真听,这是必不可少的,好在我的杂学甚多,侃了一阵网络、武侠以及打猎,他就基本认同我了。
这样,每周两次,我有了收入,学校的补贴基本上够我的生活费,这额外的收入我会存起来,一部分是准备买一台电脑,另外一部分存起来。
陈晓给我约的义务家教在晚上6点。我是吃了两个煎饼果子后过去的。
走进这片被陈晓称为“城市遗忘的角落”,我的心在振动:这条小街堆满了三轮车,椅子,以及各种杂货,门牌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路面有很多积水,还有三五成群的少年在抽烟,从平房交错的空间中远望,夕阳下,就是北京高耸的现代大楼,却仿佛和这里是两个世界。
我按照陈晓提供的快速识别技巧:缺了一个后轮的三轮车旁边的三个竹篓对面,黑色的门,就是这家。我推开门进去,因为我知道,这看起来是一家,其实是很多家在一起。果然,院子里显然不止几户人家,我的到来,根本没有任何人在意。
住在这里的有很多是外地人,还有很多是没有能力搬到别处的北京人,他们似乎很少说话,都在独立的享受着这片天空。我对于贫穷其实是能承受很多的,农村里什么样的贫困家庭都有;但是对于空间,我却难以接受,在农村再穷的家里也有足够的空间,自己的土地——当然农村的土地不值钱。
但是很奇怪,土地不值钱的地方,每个人的空间都很大,却邻里之间关系很好,嘘寒问暖;在城市里,大家的空间都被压小了,却形同陌路,空间压缩,人与人的距离却拉长了:所以人像刺猬一样,不是吗?
这应该是后搭建的一间房,我敲门,里面一个小泵娘的声音:“谁啊?”
我正要回答,旁边洗菜的水池旁跑过来一个中年汉子,冲我很友好的笑着,我注意他的腿有点瘸。
他擦着手:“你是来给燕子补课的巴”。
我点点头:“是啊,我一个同学介绍来的”。
他不住地说着:“谢谢谢谢”。然后冲屋里喊:“快给老师开门,给你补课来了”。
门开了,一个个头足到我眼睛的少女,圆圆的脸蛋,很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笑。
中年汉子,她的爸爸,推我:“老师,快进去,快进去,给老师倒杯水”。
我一面说不用,取出自己的水杯,一面走进去,这个屋子也许只有10平米不到,一个字台,一个上下铺,上铺用窗帘遮盖着,靠近门口还有一张木桌,桌子下是一个液化气罐——看来这是冬天做饭的地方。
她爸爸给我拉了把椅子,还特意用刚刚擦手的毛巾擦了一下,示意我坐下,然后他和他女儿坐在了床上。
她的爸爸说:“陈老师昨天跟我们讲了,说介绍他一个同学来,我,这我都知道,你们讲课是有报酬的,你看,给我们不要钱,真是,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太感谢了”。
我连忙摇头:“叔叔,你太客气了,你看,这不也是为了锻炼一下自己”。
他爸爸:“我这家,我女儿,这是,叫她燕子就行,她妈妈去世早,我这有时候还犯病,她耽误了学习,有很多课程跟不上,您多费心,多教教她,上了大学,唉,这我就放心了。”
我:“当然,当然,您放心,我一定尽力的”。
他爸爸说了几句,反倒有些紧张,抑或是有些难过
“张老师,您就上课吧,我这也不懂,我先出去”。
我站起来送他出去,这个走路一瘸一瘸的男人,我忽然觉得那么亲切,他一定在为这个家而自责,没有能给女儿一个更好的空间,他也许在觉得自己不中用,他的背后应该由很多的故事,但是真的仅仅是他自己的责任吗?我们的社会没有责任吗?
燕子等她爸爸出去了,话就忽然多了。
我让她把最近学习中的一些难点告诉我,争取傍她理顺,然后再补以前的。
她却把一个黑皮本子拿出来,抱在怀里,然后问我:老师,你给别人上课,收费的,多少钱哪,一个小时。
我一愣,回答她:“一个小时三十四十元左右把,怎么了?”
她很认真地和我说:“哪我以后一定把这些钱还给你,你给我补多少小时,我都会记着,等我赚钱了,还给你”。
我笑了:“不用不用”。
她很执著的说:“我不想欠别人什么,可是现在真的有很多不懂,确实需要你帮我”。
我开导她:“我给你辅导那,不用你用钱来还我,用你的努力就好了,我愿意做的事情我也不需要报酬。”
她笑了,不再提报酬的事情。
讲解的过程其实很快乐,因为是义务的,所以没有一种隐性的压力,像给妹妹讲东西,而且不用担心出现瑕疵——如果给小然讲题讲错了,哪就惨了。
燕子其实是一个开朗乐观的姑娘,她有自己的目标,那就是经贸大学和财经大学,但是最近一两年这两所大学的录取分数线大幅上升,她不知道有没有把握。
她和我说:老师,其实即使我考不上也没有关系,我可以去技校,去找工作,让我爸爸多休息好好养病;不过我不努力我爸爸一定会伤心得。我考大学是暑假才决定的,争取努力去考一所好大学——读大学不也可以像你一样做家教,或者做兼职来赚钱吗?
我点头:“你想的没错阿,父母都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你一定会成功的,我也会成功的,一定把你成绩提上去”。
我走的时候天已经蒙蒙黑了,却没有见到燕子的父亲,燕子说,他爸爸晚上都要半夜回来,怕耽误她学习。
燕子把我送到了院子的门口,这时候有一个小泵娘,很嬉皮的打扮,染着头发,走进来,看到了燕子,说:“燕子姐,好久没有看到你了”。
燕子回她:“你每天都混这么晚,当然看不到我了,——今天回来倒是很早啊”。
那姑娘笑:“拿东西阿,一会还出去哪,蓝岛,去不?”。蓝岛我想应该是一个酒吧或者迪厅的名字。
燕子劝她:“你还是少和他们混把,多陪陪你妈妈”。
小泵娘已经走出好几步转回头:“我可没有你那么NB,考大学;你加油,把我的油也加上,你考上了,我也就考上了”。
燕子摇头苦笑。
这是她小时候的一个玩伴,都是院子里长大的,那时候院子里没有这么多家,很要好。这小泵娘初中时候成绩还很好,后来父亲下岗了,然后做小买卖,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被抓起来了,这之后她就变了,经常和一些混混去溜街泡吧,高中也不读了。
临走,我叮嘱燕子,女孩子一个人注意安全,有如每次看妹妹时候的叮嘱。
2008年9月24日星期一
周一晚上的课差不多是全校选修人数最多的课,基本上几百人的大教室座无虚席,更要忍受这教室当初设计中的失误——窗户较少,空气很闷,但课程和气氛是异常精彩的,老师引人入胜的讲解和同学天才般的争论,都让人受益匪浅。
我回味着上课的内容,飘回了宿舍。
小磊和杨晨都不在,陈晓在他那台古老的电脑后敲打,看到我回来了,他指着电脑屏幕:“来来,看个帖子,挺搞笑的”。
论坛,Love版,谈情说爱。
帖子的名称“有些人为了搭讪,不择手段”。
我的第一反应是难道出什么事了,某一个男孩为了搭讪作了出格的事情,唉,现在的小弟弟小妹妹太疯狂了。
帖子打开:
“上周六我跳操后坐车去姑姑家,上车之后,就被一个ws的男生盯上了,也许是本姑娘美丽无方,他一直跟我坐车做到了几乎终点,我下车了,他和他的朋友也跟下来了(现在想起来真可怕,当时应该让姑父去接我一下的)。我故意加快脚步,他也加快脚步(bs他,胆子小,不敢说话),后来他终于追上来,和我搭讪,理由是要保护我,因为他说我被坏人盯上了,!哼哼,肯定是平时看小说看多了。”
“新的搭讪方式,很bb,姐妹们小心啊”
帖子id是ppmm123。下面的回复大多是支持她的,诸如“现在的男的都很ws”之类的。
陈晓看着我看,少有的笑得不亦乐乎。
我读到一半,就晕了,这非常像上周五的情景,那个萎缩男,就是我了……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陈晓:“我,好像是我啊,我ws马?”
陈晓没有回答,刚刚进屋德杨晨接口:“萎缩?还真有点啊”。
我马上回了一拳。心里真是哭笑不得:“这女孩子,唉,早知道不管了”。
陈晓盯着我,不住地摇头,居然落井下石的说:“我现在都怀疑了,你那天是不是真的想去打人家的主意啊”。
我指着他:“哥们,可别这么说阿,你可是证人了,你要改口了,我辩解都没处辨去”。
小磊也回来了:“辨解什么?”。
等他们看完了帖子,听完了陈晓的讲述,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有点烦:“别笑了别笑了,我的回一下,不然搞得和什么是的”。
宿舍电话响了,小磊把电话递给我了,同时眨眨眼睛,小声说:“女的”。
电话是莉姐打来的,声音很疲惫:
“唉,本该早点来看你,最近总是忙,没有抽出时间,现在有空吗?我就在你们大门外的地铁站口”。
我当然有空,去见高中老友总是重于网络的虚幻“自尊”——那女孩有什么关系,过两天就忘了——我当时这样想的。
地铁站外,黄色的灯光闪着光晕诠释着北京并不清新的空气。
奶茶,啤酒,毛豆,摊位的旁边,是依旧靓丽多姿的莉姐,只是风吹衣角,联想到祥子所说的话以及她和班长的感情纠葛,忽然让人觉得那么孤单。
莉姐还是那样淡淡的冲我笑,甚至还像高中一样,如同姐姐对弟弟一般按了一下我的头:“好几年不见了,我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你来,没什么变化阿”。
我:“莉姐也一样啊,变化的是更漂亮,更成熟了”。在高中我也经常这么“恭维”她,实际上某些时候,她真的像一个大姐姐。
莉姐:“你说的要是真的就好了,不过还是很开心”
我请莉姐喝珍珠奶茶,还要了两盘毛豆,一盘水煮花生。
莉姐的话语已经不像高中时候那么快速而干脆,话语背后总是显出那样的无奈和孤独。上周祥子打电话过来时候,我们曾经胡侃,其中就说到莉姐和班长的事情,我说莉姐是一个开朗大方的女孩,快人快语,这事对她没什么影响的;祥子却郑重地告诉我,越是这样的女孩,越对感情格外认真,很难走出她们认为值得的那段感情。
我不想谈及此事——也许莉姐还以为我不知道,我问莉姐做什么工作,现在。
莉姐歪着脑袋说:“现在给一家公司做库存统计,就是每天进库出库,很烦,也很累,我还不熟悉,就每天多花点时间边学边做”。
我诧异:“祥子上次说你在网站做编辑吗?”
莉姐叹口气:“那是个小网站,上个月倒了,工资只开了一半,没办法就来这家公司了。”
我:“数字统计,嗯,这应该是挺烦的,进进出出的”。
莉姐说:“现在才觉得大学时候真是好,老师也好,同学也好,不懂得问她们都会马上告诉你;工作了,你不可能去问别人,就算去问,别人也不会告诉你,只能自己摸索着来”。
这情况祥子也和我说过。
我安慰莉姐:“慢慢来,等你对这摊熟悉了,就好了,那时候再跳槽就是资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