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原来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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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修身(2)

曾国藩创办湘军后,仍对修身课程坚持不懈。他在给弟弟们的书信中写道:“兄近年得力,惟有一悔字诀。兄昔年自负本领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见得人家不是。自从丁巳、戊午大悔大悟之后,乃知自己全无本领,凡事都见得人家有几分是处。故自戊午至今九载,与四十岁以前大不相同,大约以能立能达为体,以不怨不尤为用。立者,发奋自强,站得住也;达者,办事圆融,行得通也。”一年后曾国藩再次出山,此时他的修养已臻于成熟,“余此次再出,已满十个月。论寸心之沉毅愤发志在乎贼,尚不如前次之志;至于应酬周到,有信必覆,公牍必于本日完毕,则远胜于前”,“国藩从官有年,饱历京洛风尘。达官贵人,优容养望,与在下者软熟和同之气,盖已稔知之。而惯尝积不能平,乃亦而为慷慨激烈,轩爽肮脏之一途,思欲稍易三、四十年不白不黑、不痛不痒”。

曾国藩正是在“君子之志”指引下,抵制随波逐流,虽经困惑挫折,终于修炼为一代道德典范。其幕僚薛福成对曾氏道德操守的评价可谓中肯:“曾国藩讲求先儒之书,剖析义理,宗旨极为纯正,其清修亮节,已震一时。平时制行甚严,而不事表暴于外;立身甚恕,而不务求备于人。故其道大而能容,通而不迂,无前人讲学之流弊。继乃不轻立说,专务躬行,进德尤猛。其在军在官,勤以率下,则无间听宵;俭以奉身,则不殊寒素,久为众所共见。其素所自勖而勖人者,尤以畏难取巧为深戒,虽祸患在前,谤议在后,亦毅然赴之而不顾。与人共事,论功则推以让人,任劳则引为己责。盛德所感,始而部曲化之,继而同僚谅之,终则各省从而慕效之。所以转移风气者在此,所以宏济艰难亦在此!”

家训同治十年,曾国藩于金陵督署中总结自己的修身之道,归纳四条,记入日记。

第一是“慎独”。曾国藩以为,能够做到“慎独”——即使一人独处、即使在内心深处,也保持和实行儒家的行为规范,才能使心灵达致“安静”境界。他认为,修身之道最难在于养心。心虽然知道有善,知道有恶,却不能实用其力为善去恶,这就叫做“自欺”。一个人内心深处方寸之地,自欺与否,别人是不知道的,只有自己清楚。所以,《大学·诚意》一章两次讲到慎独:如若果真能够好善、嫉恶,力去人欲,以存天理,则《大学》中所讲的“自谦”,《中庸》中所讲的“戒慎恐惧”,就都能切实做到。曾子所言“问心无愧”,孟子所言“俯仰天地,不愧不怍”,“养心莫善于寡欲”,都不外乎此。能够“慎独”,则心怀坦荡、内省不疚,可以对天地、质鬼神,断无“行有不慊,于心则馁”之时。人无一内愧之事,则心泰然,始终感到愉悦满足、宽平宁静。因而“慎独”乃人生第一自强之道,第一寻药之方,也是修身的首要之务。第二是“主敬”。曾国藩以为,能够“主敬”,则可致身体强健。他说,“敬”之一字,孔门持以教人,春秋士大夫亦常言之。至程、朱则千言万语,不离此旨。内而专静纯一,外而整齐严肃,是“敬”的功夫。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是“敬”的气象。修己以安百姓,笃恭而天下平,是“敬”的效验。程子谓:“上下一于恭敬,则天地自位,万物自育,气无不和,四灵毕至,聪明睿智,皆由此出,以此事天飨帝。”做到了“敬”,则无美不备。“敬”的切近之效,尤在于“固人肌肤之会,筋骸之束”。庄重恭敬,则精神饱满;懒散随便,则松弛泄怠,这都是自然的反映。即便是衰朽病躯,一遇坛庙祭献之时,战阵危急之际,也不觉神为之悚,气为之振。这便足以证明,“敬”能使人身强矣。若人无众寡,事无大小,一一恭敬,不敢懈慢,则身体变得强健,又有何物可疑?

第三条是求仁。曾国藩以为,能做到“仁”,便可获得人们心悦诚服的拥戴。他说,每个人都是“得天地之理以成性,得天地之气以成形”。百姓及世间万物从根本上讲,同出一源。如果只知私己,而不知仁民爱物,那就违背了大本一源之道。至于享受优厚俸禄、高居人上的大官,则有拯民溺、救民饥之责;每日读书学古、粗知大义的文人,则有觉后知、觉后觉之责。若只知自我完善,而不知教养百姓,则大大辜负上天厚待众人的本心。儒家教人,最紧要的莫过于教人“求仁”。自己若想成就事业,首先要帮助别人成就事业,自己若想显达,首先要帮助别人显达。已成就事业之人,不担心自己能否成功,如同富人百物有余,不需外求。已显达之人,四通八达、路路畅通,如贵人登高一呼,群山四应。人们谁不愿成就事业以致于显达呢?若能推己及人,使别人也能成功显达,则可与万物同春那样美满了。后世论求仁者,莫精于将天下苍生视为同胞,宏援广济。惟如此,才算得上是“仁”,否则即有悖于“德”,有悖于做人的准则。如真做到这些,虽成事显达,却任劳任怨,天下人众望所归,有谁会不心悦诚服地拥戴他呢?

第四条是习劳。曾国藩以为,能够习惯于劳苦,则神仙也会钦敬。凡人之常情,莫不好逸而恶劳。无论贵贱、智愚、老少,皆贪于安逸而惮于劳苦,自古至今无不相同。人一日所着之衣、所进之食,与一日所行之事、所用之力相称,则别人认可,鬼神赞同,认为他是自食其力。若种地农夫、织布农妇,一年到头辛勤劳作,不过得到几石粮食、几尺布,而富贵之家,一年到头安逸享乐,不务一业,却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酣眠高卧,一呼百诺,此天下最不平之事,鬼神都不会赞同,其何能长久?古代圣君贤相做事,如商汤通宵达旦,文王无暇进食,周公夜以继日,均无时不以勤劳自励。《无逸》这一篇章,推论到勤劳则长寿、安逸则夭亡,屡试而不爽。若为自己着想,则一定要操习技艺,磨炼筋骨,遇到困惑便努力学习和实践,认真思考,居安思危,而后可以增智慧而长才识。为天下着想,则一定要吃苦受累忍饥挨饿,一人没有收获,就应看作是自己的罪过。大禹之周乘四载,过门不入;墨子之摩顶放踵,以利天下,都是极俭以奉身,极勤以救民。荀子喜欢赞誉大禹、墨翟之行,正是因其勤劳。军兴以来,经常见到人有一才一技、能耐艰苦者,无不受到重用,显赫于时。绝无才技、不惯劳责者,则受到唾弃,饥寒交迫而死。故勤劳则长寿,安逸则夭折。勤劳则有材,而为人所用;安逸则无能,而被人唾弃。勤劳则普济众生,神灵钦慕;安逸则无补于人,神鬼不佑。所以君子欲成为人神信赖之人,最关键莫过于勤劳。

曾国藩“立人达人”,将自己多年修身的四条心得,推及于家人。他对儿子说:“余衰老多病,目疾日深,万难挽回,汝及诸侄,身体强壮者少。古之君子修己治家,必能心安身强,而后有振兴之象;必使人悦神钦,而后有骈集之祥。今书此四条,老年用自警惕,以补昔岁之愆,并令二子各自勖勉。每夜以此四条相课,每月终以此四条相稽。仍寄诸侄共守,以期有成焉。”

这四条心得成为曾国藩教育子侄的重要家训之一。除此之外,曾国藩说,吾教子弟,不离“八本”、“三致祥”。

“八本”是:

读古书以训诂为本;作诗文以声调为本;养亲以得欢心为本;养生以少恼怒为本;立身以不妄语为本;治家以不晏起为本;居官以不要钱为本;行军以不扰民为本。

三致祥是:孝致祥;勤致祥;恕致祥。

曾国藩在多种场合反复发挥和解说了上述修身治家思想。曾国华三河之役殒命后,曾国藩对诸弟说,祸福由天主之,善恶由人主之。由天主者无可如何,只得听之;由人主者,尽得一分算一分,撑得一日算一日。吾兄弟断不可不洗心涤虑,以求力挽家运。第一,贵兄弟和睦。去年兄弟不和,以致今冬三河之变,嗣后兄弟当以去年为戒。凡吾有过失,三弟各进箴规之言,余必力为惩改;三弟有过,亦当互相箴规而惩改之。第二,贵体孝道。推祖父母之爱以爱叔父,推父母之爱以爱温弟之妻妾儿女及兰蕙二家。第三,要实行勤俭二字。内间妯娌不可多事铺张,后辈诸儿须走路,不可坐轿骑马,诸女莫太懒,宜学烧茶煮菜。书蔬鱼猪,一家之生气;少睡多做,一人之生气。勤者生动之气,俭者收敛之气。有此二字,家运断无不兴之理;余去年在家,未将此二字切实做工夫,至今愧恨,是以谆谆言之。

曾国藩还时常教育子弟戒骄、戒惰、宜勤、宜谦。他说:“谚云‘富家子弟多骄,贵家子弟多傲’,非必锦衣玉食,动手打人,而后谓之骄傲也;但使志得意满,毫无畏忌,开口议人短长,即是极骄极傲耳。余正月初四信中言戒骄字,以不轻非笑人为第一义,戒惰字,以不晏起为第一义,望弟常常猛省,并戒子侄也。”

又说:“家中万事,余俱放心,惟子侄教一勤字一谦字。谦者骄之反也,勤者佚之反也,骄奢淫佚四字,惟首尾二字尤宜切戒。”军情紧急之时,他还不忘写信叮嘱诸弟:“家中无论老少男妇,总以习勤劳为第一义,谦谨为第二义。劳则不佚,谦则不傲,万善皆从此生矣。”曾国藩修身治家的思想,应该说基于其父祖。曾家是中国传统社会耕读家庭的典型。曾国藩继承了祖父、父母倔强刚毅的性格,又将他们拙诚、仁孝、勤劳的品格发扬光大。曾家的家规家训在曾的祖父曾玉屏时已粗具形态。曾玉屏要求家人必须遵守家规:“男子耕读,女必纺织。”耕,是生存根本;读,乃入仕阶梯。耕读之家须以“读”求取功名,以“男耕女织”维持生计。曾玉屏要求家人须谨行八件事:读书、种菜、饲鱼、养猪、早起、洒扫、祭祖、敦亲睦邻;疏远六种人:风水先生、算命之士、医生、和尚、巫道及寄寓他人家中者。曾国藩曾说:子弟之贤与不贤,六分本于天生,四分由于家教。我家代代皆有世德明训,特别是星冈公之教,尤应谨守牢记。他将祖父曾玉屏的家规,编成八句话:

书蔬鱼猪,考早扫实;常说常行,八者都好;地命医理,僧巫祈祷,留客久住,六者俱恼。

并告诫家人:此八好六恼者,我家世世守之,永为家训。子孙虽愚,亦必略有范围也。后来,曾国藩将“八好”归结为八个字:书、蔬、鱼、猪、早、扫、考、宝,后人戏称为“八宝饭”;又将“六恼”归结为三不信:不信者为“药医也,地仙也,僧巫也”。曾国藩说:

“吾父竹亭公之教人,则专重孝字,其少壮敬亲,暮年爱亲,出于至诚,故吾纂墓志,仅叙‘孝’之一事。吾祖星冈公之教人,则有八字、三不信。八者,曰考、宝、早、扫、书、蔬、鱼、猪。三者曰僧巫,曰地仙,曰医药,皆不信也。”

“余与沅弟论治家之道,一切以星冈公为法,大约有八个字诀,其四字即上年所称‘书、蔬、鱼、猪’也;又四字则曰‘早、扫、考、宝’。早者,起早也;扫者,扫屋也;考者,祖先祭祀,敬奉显考、王考、曾祖考;宝者,亲族邻里,时时周旋,贺喜吊丧,问疾济急。星冈公常曰:‘人待人,无价之宝也。’”

书:就是读书。耕读文化是传统农业社会的写照。所谓“教子孙两条正路,宜读宜耕”。自唐宋以后,随着地主经济在社会经济结构中占据主要地位,科举制取代了九品中正制,于是耕读成为实现个人发迹、家庭兴旺的根本之路。耕,代表生存生活的物质基础;读,代表处世出仕的基本教育。除极少数外,但凡有一点条件的家庭,总要想方设法让自己的子弟(甚至包括女儿)读书,俗称“三代不读书,一屋都是猪”。曾国藩的诗作中,也多以“耕”、“薪”入句。

蔬:就是蔬菜。曾玉屏说:亲手种植、亲手采摘的蔬菜,味道尤其甘美。在交通不便的山区农业社会,自给自足十分重要。一个耕读之家,田有谷米,园有蔬菜,除盐以外,便可以无所求于他人。

鱼:“鱼跃于渊”,天机活泼,家中有鱼,是兴旺气象。曾国藩说:“家中养鱼养猪种竹种蔬,皆不可忽,一则上接祖父相承以来之家风,二则望其外有一种生气,登其庭有一种旺气。”可见养鱼,不仅可以食用,而且可以增加生气,使人感到生气勃勃,家道有兴。猪:俗话说,猪的一身都是宝。养猪可食肉、肥田,年腊宰牲祭祖,阖家相聚,享受劳动的果实,自有一番田园乐趣。早:就是早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起,体现了勤劳,所谓“早起三光,晚起三荒”。

早起,强身健体,合乎养生之道。俗话说,天道酬勤。勤字之本即是早。起早贪黑,是勤劳的象征。

扫:就是扫除,包括洒洗。大多由妇女为之。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妇女早起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洒扫工作。庭阶秽物,桌几灰尘,要洒扫干净,虽至贫至苦人家,也不例外。年终时屋前屋后,还要大清扫一次,以示万象更始。这实际是讲究卫生,减少疾病。在几乎没有医疗条件的早年农村,十分重要。

考:就是祭祀。祭祀祖先,尊祖敬宗,可增强家族的凝聚力与向心力,发扬整肃仁孝家风,使子孙树立出为忠臣入为孝子的信念。

宝:就是善待亲族邻里。曾玉屏曾说:“人待人,无价之宝。”一个人不可能独善其身,一个家庭也不可能独善其家。人与人,息息相关,一个家庭若与亲族邻里不能和睦相处,便成怨府,迟早毁败。曾玉屏将善待亲戚邻里作为居家的法宝,经常教育子孙:“济人须济急时无”,“君子居下,则排一方之难;在上,则息万物之器”。他对周围一些“孤嫠衰疾无告者”,总是尽力之所能,“随时图之,不无小补”。曾国藩曾说:“祖父平时积德累仁,救难救急,孙所知者,已难指数”。“凡他人所束手无策,计无复之者,得祖父善于调停,旋乾转坤,无不立即解危”。

除“八宝”外,曾玉屏告诫家人要“三不信”,即不信医药、僧巫、地仙。这里的“医药”主要指没有医术的“游医”,“僧巫”、“地仙”即指巫婆、道士、和尚、风水先生之类。曾玉屏不仅认为这些人以迷信幻术骗人不可信,而且认为这些人不劳而获,不应受到礼遇与尊重。

曾氏数代,克勤克俭,又将克勤克俭的治家经验汇为箴言家训,对后代影响很大。不但曾国藩一生受此熏染,而且还常以此教育后辈。

曾国藩之父曾麟书曾命曾国藩写过一副对联,可看出曾氏传承之家风:

有子孙有田园家风半读半耕,但以箕裘承祖泽;无官守无言责世事不闻不问,且将艰巨付儿曹。

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曾国藩的叔父曾骥云为元吉公修置祠堂,寄信京师,命曾国藩记其原委。曾国藩在铭文中道出了曾氏家风传承、渐积渐累方才有成的道理:

昔日创业,源远流长;服畴食德,寝炽而昌;蓰茏郁积,有耀其光;千秋宰树,终焉允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