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一夏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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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沉吟不语

“可惜慕珏先下手了一步,派人软禁了我。宣阳王带着密卫赶赴屹罗,把如敏带出,偶然之下在凤渊处见到了慕遥并把他带走,王爷已经向东方家承诺只要王妃身上的毒一解,必定完好无损地护送太子慕遥回国。此时东庭大军已经集结边境,屹罗此时断不敢轻举妄动。此事的前因后果就是如此,王妃还有何疑虑?”

我摇摇头,沉吟不语。孟如敏退下,到积石阁去照看慕遥,我让人送了些点心过去。此时天色已经昏暗,刚想派人到皇宫里探听宣阳王何时回府,成阅却匆匆走进来道:“王妃,宫里的马车来了,太后说王妃乃有功之人,今夜的晚宴和园游,请王妃务必参加。

无奈之下,我只得换好了衣服,披上貂皮大氅,让方鸿和杏花随着我上了马车,直奔皇宫而去。

想起无心大师的叮嘱,我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和忧虑,但是想到了梅继尧的安排,如此的天衣无缝,我似乎是不应该担心些什么的。

一别这么多天,我真的很想见他,心里一旦放松了,这种渴望便倾巢而出盖过了那刚萌芽的隐忧。眼看皇宫近了,下了马车,太监恭敬地领路一直把我带到太后的永福宫。晚宴即将开始了,可是我还是没看见继尧的身影,我不由得焦急地问身边的太监:“这位公公,你可知道宣阳王正在何处?”

“是宣阳王妃来了吗?”永福宫首座穿着凤袍雍容华贵的王太后问道。

我连忙起座出跪,“臣妾见过太后,太后千千岁。”

“宣阳王妃为小皇子采生,功不可没,特赐东海明珠一斛,玉如意一柄,烟水罗锦缎五十匹……”

“谢太后,臣妾只是略进绵力,不敢居功。柔妃娘娘福泽深远方能诞下小皇子,是太后皇上之福,东庭之福,臣妾实不敢当。”

王太后满意地笑了笑,让我平身。

这一夜宴,就在食不知味中过去了。好不容易等到宴会结束,我有些乏了,正想离去,偏偏这时谢芳龄朝我款款而来,亲热地拉着我的手说:“晴儿妹妹,这宴会虽已结束,可是为皇子庆祝满月的园游灯会才刚开始,妹妹是皇子的采生人,必然希望皇子此生福有尤归吧?为皇子放了莲花灯再走也不晚啊!更何况,太后若是知道妹妹先走了,必然会觉得妹妹不识大体,姐姐真替妹妹担心啊!”

我冷冷地看着她,一句话都不想跟她说,带着杏花走到了御花园门,从守门宫女手里接过莲花灯,便走进了御花园。说是灯会,可是御花园里挂着的灯却不多,到处树影幢幢的有些吓人,我向着花园中的觅清河走去,觅清河的河水一直可以延绵到宫外。此时虽说已经过了年,但是春寒料峭,正是河里冰雪消解之时,比腊月另有不一样的冷寒之意。

“杏花,方鸿呢?”我问杏花,杏花说道:“怕是去找王爷了吧?晚宴结束后他就不见了。”

“哦。”我快步向着河边走去,那里灯影点点,有几位内命妇正在放莲花灯进水里。我走过去时她们已经放好了,只见那灯随着流水一直向前飘移,她们起身对我施了施礼就离去了。我蹲下身子,解开灯上的绳子,也把灯放进水里。就算我再恨水晴柔,她的孩子我还是愿意祝福的。如果幸运的话,日后,我和继尧也会有孩子,那些恩怨就让它走远飘散了吧。

我站起来,看着那灯渐渐飘远,“好了,杏花,我们走吧。杏花?”

没有人回答我,我心里蓦地一惊,刚一转身,指风疾点至我肩胛处,顿时我全身一麻,一股力道传来,我整个人向后一仰,便跌落到觅清河里。

“扑通”一声响起,接着便是有人的喧哗声、脚步声、惊叫声纷杂涌起,可是我已经什么都分辨不了了。只知道冰寒入心,从四肢百骸闪电般掠过直至心脏,身上厚重的衣服此时成了催命的枷锁,沉重地拽着我往下坠去……

我好像在做一个绮丽的梦,我还记得,那海是如此的宽广,那水渗透着阳光的暖意,我无力挣扎正想放弃之际,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了我,一张苍白俊秀的脸向我靠近,贴上我的唇,深深地渡了一口气给我……

可是,那是梦吧!没有明媚的阳光,没有温暖的海水,我紧紧地闭着眼睛,萦绕着我的只有森寒冷意和灵魂几要离体的痛苦。

“晴儿,晴儿!”

那个熟悉的声音,在一直一直地喊着我的名字,歇斯底里,伤心欲绝……

继尧,我终是让你为我心痛难当了吗?我苦苦筹谋的一切被忽然而至的意外冲断了,你会讥笑我的幼稚无力吗?

我微微地睁开眼,满室是幽微昏暗的灯光,一时间我茫然了,不知道自己置身于何地,只是淡然的香火气息飘过鼻端,似有所忆,可又忘乎所以。

有人用力地抱着我,手心处传入阵阵暖流,我的意识稍稍清晰了一些,便努力地望向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瞳孔蓦地放大,我看见了那张我潜意识里一直暗示自己遗忘的冷漠倔强的脸,脸上的孤绝清冷之色依旧,只是某种多了些痛惜怜悯。我的心忽然一痛,喉头一甜,张嘴竟吐出一大口殷红的血,他拿起洁白的帕子要给我擦去嘴角的血迹,我无力拂开他的手,只好把自己的手搁在唇边阻挡着他,用尽全身力气对他说:“我……不要……你救!”

“别说话!”他脸色一沉,一掌贴住我背心用劲,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我……死了,你……才愿意……了结,对吗?”

“蜻蜓儿……”他沉重地叹息一声,将我紧紧地抱入怀中,“你不会死的,不会……你要了结是吗?只要你好好地活着,我会让一切了结的。”

“继尧,继尧……我要见他……”我挣不开他的怀抱,只得迷糊地呢喃着那个绞痛我心的名字。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平地响起,接着便有一阵阵梵音唱颂响起,有如潮水浪浪迭高,我的意识很快便被侵占了,身体内寒意不断地涌动,我的手心渐渐变得冰冷。

“施主可准备好了?”一个苍老而慈祥的声音响起。

准备什么?只听得身边的慕珏沉声道:“请大师导出‘血魂’。”

周遭的佛号声唱经声更甚,从百十人的音量转而演化成无数的声音在这个空间回荡着,我的眼帘稍动,只见忽然之间满室红光,有一血红欲滴的火球腾起在半空,炙热逼人。转眼间火球徘徊停留在我的眉心上方,我的皮肤仿佛被炙烤着,几乎要被这热度撕裂的时候,慕珏的手迅速伸出一掌把火球压下直入我眉心,一瞬间如在四肢百骸燃起地火,热得几乎要熔化了。

慕珏扶起我,快如闪电地在我身后几处大穴分别落掌,那热流渐渐汇聚于心脏,似大江东流势不可挡般灌注进去,时间好像就此停住,不知过了多久,那些热流渗透全身仿似大江入海,全身脉络温热舒畅,再也没有那冰寒入心的感觉了。

当我重新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小小的禅房之中。入眼俱是暗淡朴素的颜色,素白的帐幔,简陋的木桌椅子,青黑色的墙砖,我霍然起坐,看看自己的身上穿着整齐的杏白棉衣襦裙,而房内除了自己外再无一人……

是我在做梦还是过去种种本来就是一个梦,而我现在,梦醒了?一个小沙弥端着一个水盆走进来,看见我醒了,便把我引到另一个禅房,禅房里端坐着一人,淡淡的阳光从漏窗进入,照出了空气中漂浮着的尘埃。

这样一个静谧的清晨,我却嗅不到半丝春天的气息。

“王妃终于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坐起身,看见无心双掌合十站在床前对我微笑致意。

“无心大师可否相告晴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是真觉寺。王妃这一睡就睡了五个多月了。”

我惊讶不已,原来这已经是初夏,怪不得阳光是如此的和煦。

茶香飘来,无心微笑着对我说:“王妃已然无恙,可赏脸来喝无心煮的茶?”

我走到无心面前,面无表情地对他说:“大师若是想还上次的那杯清茶之谊,不若卖我一个人情?”

“王妃想见宣阳王?”他请我坐下,开始洗茶。

“我想见他,也想知道元宵节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王妃心中的疑惑,最好去问一个人。”

“谁?”

“屹罗摄政王慕珏。”他把沸水冲进茶壶里,“可是,他现在不一定能回答你。”

“他离开了?”

“不是,他就在我隔壁的禅房里。”他站起来,“可要无心带王妃去见一见他?”

我站起来,随着他走进了隔壁的禅房,一个小沙弥见了我们,恭敬的双掌合十施了一礼,无心和我走到落了素白帐幔的床前,无心轻声说:“王妃,摄政王就在这里,你……可是要看?”

我伸手掀起帐幔一看,整个人僵住石化。这是慕珏吗?枕上一缕缕银白长发闪着幽昧的银光,双目紧闭眉心深锁,似是郁结难解;疲倦不堪的脸上嘴唇紧紧地抿着,脸色黯淡无光,有如病入膏肓之病人,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我的手颤抖着,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无心,无心叹息一声说:“冰芒雪魄的反噬之毒甚为霸道,白发三千已是毒发出体外的好征兆,他耗尽内力为你将血魂行遍全身,也不知何时能转醒过来。明知相思苦,偏要苦相思,却不知这红尘世间,****本就是虚妄之物,人生匆匆不过数十载,偏生要苦苦执着几声几世,何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