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一夏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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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何来事端

“屹罗的大军与东庭的大军在襄城对峙,而一等侯东方铭的兵马趁机击退了襄城邻近洛水关的东庭军队,重新夺回了洛水关,东方铭年且十九,少年得志好大喜功,而东方皇后对这唯一的兄长宠爱有加,故而今夜破例在宫内宴延。”映月在我耳边小声说,“姑娘奏琴完毕之后定要趁早出宫,奴婢担心会有什么变故。”

我点点头。这时众人的喧闹声一下子安静下来,因为东方华容来了。

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过了不久一位小太监掀开帘子进来对我说:“皇后娘娘说了,姑娘现在可以开始了。”

我心中冷笑,那么喧闹的酒宴,没有任何的颁旨就让我弹琴,不就是对牛弹琴?这位皇后娘娘真是懂得伤人自尊,可是她不知道,我,根本不在乎。况且,事情也未必如她所愿。

我手指按弦,轻捻慢拨,先弹一曲《阳春》,舒缓的乐调寄流水的淙淙之韵,铮琮的滑音似有花间莺语,一时春光缭绕万枝凝绿,配以独幽的音色温劲松透,纯粹完美地把初春的光与色融进绵绵的乐音之中。

在座宾客开始时尚有谈笑之声,但是须臾便满座静寂一片。

我微笑,心下暗自沉吟片刻,曲风一转,一阵凝重低沉的曲调锵锵而出,指尖密密拨弦,似有万马千军呼啸而至,间杂黄沙漫天旗幡迎风而动,激烈严肃而紧迫,这一曲《关山月》本就是渲染战争的惨烈的。

我尚意犹未尽,指上的痛楚传来,我放慢了速度,旋律逐渐变得哀伤低沉,白马啸西风,征人在天涯,枯藤老树夕阳残照,不知是游子思归还是白发苍苍的父母望断天涯……

“哐啷”一声酒杯摔在地上裂成数片,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平地而起:“你是在给本侯爷庆功还是扫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哀怨之曲来讽刺本侯爷!”

整个宴会厅肃然无声,我轻笑一声起身掀开帘子走出去,对着那个一脸盛怒的紫袍俊逸侯爷款款施了一礼,道:“侯爷怕是误会了,小女子这一曲说的虽然是战事之惨烈与征人之思乡,但绝无讽刺之意。侯爷胸襟博大宽宏大量,或许能容小女子把余曲奏完?”

东方铭看着我盈盈浅笑的双眼,冷哼一声,“本侯就看你如何自圆其说!若是惹恼了本侯,你就别怪本侯不怜香惜玉!”

我坐回珠帘之内,稍一定神,延续着刚才没弹完的乐谱,几个延长音之后,一曲婉转而喜悦轻快的琴音流畅地滑出,盛世太平喜乐洋洋的情景如在目前,大有张灯结彩欢呼喜庆之感。

一曲终了,我走出珠帘,不卑不亢地说道:“阳春三月,大好时光,家人相聚其乐融融。然而战事一朝来临,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少年白头,妻离子散,人间之苦莫过于此。侯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复边关要塞,立下显赫功勋,尽快把这样的战争结束实在是百姓之福,由此展望屹罗的民生,将来定是安定和平安居乐业,侯爷觉得,小女子所弹的所说的是否有理?”

东方铭脸上表情不变,嘴角却弯起一抹诡异深思的笑意,“你很聪明,琴也弹的很好,你是宫里的乐师?”

东方华容走到我面前,“夏姑娘,哀家今日当真是领教了姑娘卓绝的琴音。哀家要赏赐你……”

我立即下跪,“皇后娘娘,小女子别无所求,惟一心愿耳。”

“哦?”东方华容声音带着笑,我知道她和我正默契配合着一件事。

“小女子本是东庭人,蒙摄政王赏识,居于屹罗多月。如今思乡情切,希望娘娘能大发慈悲放我回归东庭侍奉父母,夏晴深感恩不尽。”

一根冰冷的手指托住我的下巴稍一用力就扳起了我的脸,我愕然地迎上东方铭那张俊朗得还带着丝丝稚气脸,他冷酷地笑笑说:“原来你是东庭人!怎么?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铭儿!”东方华容稍有不悦,转而微笑着看向我,道:“夏姑娘,本宫乃念你孝心可嘉,故……”

“有劳皇后费心了,她是摄政王府的人,她的去处,本王自会为她安排!”身后传来一个威严而冷漠的声音,满座皆寂。这一瞬间我心里那点少得可怜的希望又轰然倒塌,我死死地咬着唇看着自己的裙裾。慕珏大步走上来行了一礼,我感觉到两道冷得有如冰箭的目光射向我,只听得东方华容说:“摄政王日理万机,哀家实在没想到摄政王会对王府中的一位乐伎的去留也如此上心,战事日趋紧迫,摄政王难道不觉得心力交瘁?”

我的手腕一紧,接着整个人被慕珏拉起,他的手像铁钳一样钳制着我,我痛得脸色都有些变了。

“她不是我府中的乐伎,皇后,她是我要娶的摄政王妃!”

东方华容的脸变得煞白,我也仿如雷击,目瞪口呆地看着慕珏,他清冷静寂的容颜上现出一丝温柔的浅笑,对我说:“发什么呆?我说过,从那天起我对你绝不再有欺骗。”

说完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拉着我拉着我大步离开太掖宫。

他带了我去乾元殿,去见那瘫痪在床的屹罗国君高文帝。

那位两眼无光形如枯槁的老人居然就是一国之君?慕珏拉着我跪下行礼,高文帝的眼珠子间或一轮,身旁的太监喊道:“平身——”

见过高文帝,走出乾元宫,一阵凉风吹来,我不禁瑟缩了一下。慕珏握过我的手,他手心的温热阵阵传来,我没有拒绝,任凭他握着。出了宫上了马车,我仍然处于心神恍惚之中,他一连唤了我好几声,我才反应过来。

“我父皇,刚刚你也给他诊过脉,也知道他只能是这样的一种状况维持下去了吧?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了。”

我看向他,眸色冷然。“你让万神医去给陛下诊治过吗?”

“万神医与我父皇有不共戴天之仇,他,是不会诊治我父皇的。我亦无法强人所难。”

我别过头,不看他。

进了王府,他把我送回紫烟阁。走到紫烟阁门,我要进去了,他却还是不放手。我沉默地看他一眼,想要用力挣脱,他却固执不放。

“摄政王还有要事与我相商?”

“蜻蜓儿!”他轻叹一声,“你究竟要我怎么做你才如愿?你可知道你今天这样胡闹会惹出多大的事端来?”

“我只是想回家,何来事端?还有,摄政王,你今日的好意我心领了,还请你收回那句要纳我为妃的话,我人微福薄,受不起,更何况,我已经是宣阳王妃了,请摄政王不要强人所难!”

“你——”慕珏一脸盛怒,眼中尽是伤痛,“他对你的好,难道我就给不到吗?夏晴深,别忘了,当初在青林山是你先惹的我!我如此待你,你就连一点感动都没有?”

我苦笑,是啊,这是我自己造的孽,当初不自量力想要去温暖一颗冰冷的心,如今才发现错爱。

“是我惹的你……”我飘忽地一笑,“可是,当初你的心里本来就已经有人了,可是你一直瞒着我,你对我所谓的情有独钟根本就是假的吧!那串紫晶发串我如珠如宝了如许多年,如今才知道并非惟一,东方皇后的手里也有一串……换作一个寻常女子,面对着你今夜的温柔言语,确实会感动非常,可是,我做不到,甚至连撒个小谎来骗你我都做不到。”

他的手一僵,我趁机抽出自己的手转身便要踏进门内。

“那发串,由始至终只有一串。”他似乎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夏晴深,我告诉你,由始至终我只给过你一个人,可是你在和梅继尧私会时把它遗失了。”

我回过头来奇怪地看着他,“私会?我什么时候与师兄‘私会’了?”

“你的十五岁生辰,黄杨树林……”

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原来,我就是那时候丢的发串,“然后呢?”我问。

“然后?”他走上前,直视着我,“然后我捡到了,带回屹罗时华容以为这是我带给她的礼物……你不要误会。”

那我后来拿回的发串……我忽然明了,脸上现出一抹明亮的微笑,温暖而动人,是他,怕我找不回发串伤心,所以让人做了一串一模一样的给我,原来我一直拿在手上的,是他的一份情意……

“你一直觉得,那一天我和梅继尧是在黄杨树林里幽会吗?”我笑了起来,甚至觉得伤感都显得多余,“摄政王,误会的人是你,那一天,我和他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说完我不顾他一脸的茫然若失,转身走进紫烟阁并用力掩上门。听着他的脚步声已然远去,我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脚一软便跌坐在地上。

行云,他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没有告诉他,除了那紫晶发串外,还有一件事足以证明他的谎言。高文帝的脉象沉弱,肾气消竭精元耗尽,所以脸上没有血色,这样的症状绝非一日之寒,不要说三年,就算是四五年前高文帝也不可能再有子裔。慕遥……却长得与行云有五六分的相似,这其中的蹊跷不用言说也知道是如何一回事。

可是,他竟然还是想让我相信,他是爱我的……

而继尧,没有一点的消息,摄政王府守卫重重,我心里几乎都要绝望了。

数日后,我百无聊赖地到花园去走走时,经过树树桃花,意外地在临湖的陶然亭里见到了一个人,东方铭。

东方铭一双桃花眼水光荡漾地打量着我,浅浅一笑说:“我们又见面了。”

我行了一礼,“一等侯好大的兴致,”我看看桌上的棋局,“独自一人在拆解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