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一夏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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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那时很恐惧

宝殿外的古松枝干苍劲有力,我坐在树下的石凳上,终于把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连接起来了。当初在听雪园外遭遇伏击,为首的黑衣人用的就是慕氏掌法,后来他向谢芳龄提亲,伏击“天机”,许是为了控制谢家的商业,也为了帮助肃王夺回盟书,后来事情败露不得不离开东庭,结果在回龙峡……

我闭上眼睛,心里有些酸楚,行云对我的好或许是假的,或许是真的……然而他眉宇间那种孤独寂寞的气息却无法矫饰,我曾经多么希望自己的笑容能融化那颗冰冷的心,甚至曾经因为他寥落的背影而感觉心痛,曾经那样单纯的,心里只满满地装着一个他……

我趴在桌子上,昏昏然地睡去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晓得自己是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醒过来的,睁开眼睛一看,自己竟然躺在马车里的软垫子上,梅继尧坐在我身边,抿着唇一言不发,冰冷的神色中聚满怒气,我轻轻叫了他一声:“师兄?”

他看我一眼,那溢满怒气的眼眸瞬间温和清亮起来,扶起我,说:“醒了吗?还是不是很累?”

我摇摇头,他看着我,忽而似是咬牙切齿地问了一句:“那个装着失心散解药的白瓷瓶子,为什么会是空的?”

空了吗?我茫然地望着他,好像那一天,我倒了两颗塞到他嘴里,自己再吞了一颗……

“我给你喂了两颗,然后自己吃了一颗。我知道是解药,我吃了呀!”

他一时无语,表情却由恼怒变得伤怀,轻声说:“你真是笨蛋,为什么要给我吃两颗?”

我笑起来,“那时很恐惧,”我认真的说:“梅继尧,我怕你会死。”

他的嘴唇无端地抽搐了一下,似是在隐忍些什么,伸手搂过我的肩拥我入怀,定定的看着我,说:“在军营那一天,我好像欠你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的脸忽然开始发烧,想起那天情意绵绵地在他怀里问:师兄,你喜欢我吗?现在想起真是觉得自己有点像女色狼,我讷讷地说:“那天,你不是给了我一个用心不良的罪名?答案,不是已经很清楚?”

“是吗?”他淡淡一笑,眸子染上了一抹神采,凑到我耳边低声道:“晴儿,或许,我应该表达得更贴切更形象一点?”

我还没想清楚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时,他的脸已经近在咫尺,斜侵入鬓的两道眉舒展着,凤目微眯,满写春风情意,眼波浩淼如海。他的手缠上我的腰,身上淡淡的木叶味道好闻地飘了过来,我不由得有些熏熏然;薄唇吻上我的唇,温润柔软,情意缠绵,流连不去。

良久,他轻轻的放开我,手指擦过我略带着红肿的唇,哑着声音问:“这样的表达,你可明白了?”

这一瞬间,心底似有暖流潺潺流过,温暖悦耳。我恍然自己对他怀抱的依恋,不由得伸出双臂绕着他的脖子,把头埋进他温暖而坚实的胸膛,带着笑意带着一点点懊恼说:“梅继尧,说一句‘我喜欢你’很困难?还是你故意想欺负人家吧!”

“夏晴深,我不是喜欢你。”

我一愣,抬起眼睛看他。

“我不是喜欢你,”他悄声说道,专注而真挚地看着我,“我是爱你,很久了,久得连自己都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第一次看见你笑,第一次拖着你的手,第一次带你去豫南城看灯,我也常常问自己,不过就是一个比别人顽皮多一点点,可爱多一点点的小女孩,为什么进了自己眼里后自己就再也看不上别人?”

我的眼眶有些热,心内一激动,手竟微微地颤抖起来。

他顿了一顿,宁静清澈的眼神里有着淡淡的温馨笑意,继续说:“情字何解?怕是前生你给我下的蛊下的毒,今生依旧无法拔除。”

我呆呆的,泪水不知何时已然盈眶,他的爱深沉、大气、包容,然而我的心却一直无从领受,回想起许多年以来他一直留在青林山忍受我的冷言冷语,甚至不顾及王爷的爵位……

“晴儿,”他轻叹一声,温厚的掌重重地落在我的发上,“答应我别再逃了,下一次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样的心力抓住你……一辈子的时光很短,我只想与你执手相依走一段蜿蜒绵长的路,没有天长地久,却有朝朝暮暮,暮暮朝朝……”

“你不介意我晚了这许多?”我哽咽着说。

“我不介意等你。”他温柔地说道,纤长的指拭去我脸上的泪。

我伏在他的怀中,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还有自己的心跳,节奏是如此的鲜明,我的心坦诚而****,毫无遮掩,然而自己却觉得人生终有一翻惊心动魄之美,寻寻觅觅,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兴德二十三年的六月,东庭朝中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东庭屹罗边境出现异动,屹罗二十万大军集结边境,兴德王命肃王领东营十万大军增援边关,不日将起行;二是随着兴德王病情告急,肃王颢王的争位日趋白热化,朝廷人心思变,手握兵权的三大将军冷眼旁观着,等着肃王颢王的势力比拼分出高下;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宣阳王司马继尧上呈《罪己书》,历数自己的“十大罪状”,请求兴德王收回赐婚的旨意。此疏一上呈,立即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岑桓大将军当场割袍断义,并一掌打裂庭上的龙柱,愤然离去。兴德王大怒,下令罚俸三年,削除宣阳王一切朝政要务,并责令闭门思过一月。

一夜之间,整个京城一片哗然,都道恩宠繁华来得快去得也快,权势滔天炙手可热的宣阳王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空置的闲散王爷。坊间更有好事者不知从什么渠道打听到那《罪己书》中列举到的数桩罪状,依稀如下:继尧少孤,不省所怙,无从报父母之恩,此其罪一;长年流落乡野,品性顽劣,有辱皇家天威,此其罪二;少年风流,常流连勾栏院肆,辱没家声,此其罪三;未能洁身自好,偏好男色,皇上屡责屡犯,不知醒悟,此其罪三;辜负皇上天恩,有负岑家小姐情意,此其罪四;为人张狂肆意,目中无人,未能做到友恭弟爱,此其罪五;……

我推开梅继尧书房的门,他正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看着一本墨迹尚新的书,一看见我,便笑笑说:“你来得正好,这本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傅文修新写成的《闲情偶记》,论尽生活养生之道,比如说在六月炎夏在木椅上做一瓷质抽屉,中放冰水,便可消解暑意……”

没等他说完,我便打断他道:“这样会得风湿症的。”

梅继尧讪讪然放下书走到我身边,看看我脸上的表情,说:“怎么啦,谁惹到你了?”

我瞪他一眼道:“还想瞒我,那什么《罪己书》,胡编乱造。当初写的时候就应该找我代笔,居然传遍了整个东庭……”

梅继尧恍然失笑,搂过我的肩,神色依旧轻松,说:“现在我天天陪着你不好?我还打算向朝廷告三月病假,在家好生休养着。还有,我打算大修宣阳王府,你看如何?这是工匠递上来的设计简图……”他把书桌上的一份图纸递给我。

我接过图纸,又放下了,笑嘻嘻地对他说:“宣阳王,你最好到前厅看看,有人送了一份厚礼给你。”

这时我已经不再是男子打扮了,穿回了女子的衣裙,头发梳个簪花小髻,素净的脸上不施脂粉。梅继尧执起我的手,大步走到了前厅。梅继尧皱皱眉,指着厅中垂首而立的一个十三四岁的人问道:“这究竟是谁?”

“禀王爷,这位是听雪园的伶官,是长信侯派人送过来的,说是已经买下送给王爷的,还望王爷……笑纳……”成阅抬起眼睛看看自己的主子,看到那双没有表情的眼睛里开始酝酿的风暴,不由得颤了一下身子,说:“长信侯还托人带了一句话给庆……给姑娘……”

梅继尧瞟了他一眼,成阅如披冰雪,嗫嚅着说:“长信侯说姑娘欠他一埕桂花冰酿,明日天香楼西厢雅座静候姑娘,还说……不见不散……”

“好,好得很!”梅继尧抿着唇,我知道他这时候不是一般的生气,走到那伶官面前仔细地看看他的样子,肌肤细腻白如脂玉,眉眼妩媚脸如桃花,心里暗自叹口气,这样的容貌即使是女子也远远不可比,我拉过他的手笑笑说:“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他抬起头,带着些惊惶看着我,那双眼睛璀璨如星子,眼波流动,勾人心魂,嘴唇一动,悄声说:“我叫凤渊。”

“夏晴深,你在干什么?”梅继尧长臂一揽,硬是把我拉到了自己身边,凤渊的嘴唇苍白得几乎没有血色。我看着他恼怒的样子,不禁失笑,说:“司马承中若是看见你现在这副样子,不知道该有多得意。你若是把伶官送回去,岂不是告诉全天下人宣阳王好男风一事失实?再说了,这孩子让他回到听雪园,不知那一天又是送到某个达官贵人手里,白白给糟蹋了,你于心何忍?”

凤渊这时也忽然跪下,声音颤颤地说:“求宣阳王成全。”

梅继尧的脸色缓和下来,我连忙示意成阅把凤渊带下去安置。几个奴婢也退下了,梅继尧冷冷地说了一句:“这两天你哪里都别想去。凤渊可以留下,迟些时日我便把他入一民籍,你不要再管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