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一夏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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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美人计

“行云真是如此重要,让晴儿师妹不顾一切使出美人计?真是可惜了……酒不醉人人自醉,师妹,你是不是低估了我?”他语带刀锋,狠薄无情地刺中我的心脏,忽如其来的一阵剧痛,我捂住自己的心窝,无法言语。

“张鸿。”帐外一人匆匆进入单膝跪地行礼。“准备马车,把庆庭大夫送回宣阳王府。”

张鸿应声退下。

我看着他背对着我的身影,尽量把声音放平,问:“师兄,你刚才的反应,只是为了试探我吗?”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张鸿进来道:“王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我从榻上站起来,向着军帐外走去。经过他身边时,我轻声说:“师兄,或许你忘了,蜻蜓儿是从不说谎的。”

他闻言一震,转身看我,我冷漠地迎上他的视线。

“对于刚才的一幕,也许,你还没有后悔;可是,我已经后悔了。”说罢我脚步浮软地走出帐外,登上了马车。

是啊,我后悔了,想解开困局,却把所有人逼进了死胡同,夏晴深,果然是个蹩脚的棋手啊!

方鸿赶车,我独自一人坐在车厢里,昏然欲睡。

马车在青石板大街上稳稳妥妥地走着,忽然拉车的马一声长嘶收住四蹄,马车便硬生生地停住了。我猛然清醒过来,轻声问:“方鸿,发生什么事了?”

周遭一片寂静,没有人回答我,时间仿佛静止凝结了一般,危险的气息忽然而至。我深深吸口气,探身向前果断地掀起车帘。

马车前立着一人,兰色锦袍,负手而立,孤傲无双。

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他就那样远远的看着我,眸光幽眛不明,身前是负伤倒地昏迷的方鸿。我也怔住了,可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于是跳下马车走到他面前,看看方鸿,说:“行云,你何必伤了他?”

“你没有死……”他盯着我,那眼光中夹杂着伤痛、思念以及喜悦,我眼神柔和地看着他,勉强地笑笑:“行云,让你担心了吗?”

行云的手一收我便紧紧地被他抱住,他抱得那么紧,我几乎透不过起来了。他满是胡茬子的下巴抵住我的额头,那种粗糙的刺刺的触感让我心底突如其来的一阵感动。行云如何会舍得伤我?

“我在落雁山找了你三天三夜,只找到了一堆白骨……蜻蜓儿,你知不知道我几乎要疯掉了,我……”

“我知道的。”我柔声说,他放开我,看着我消瘦的脸,说:“蜻蜓儿,跟我走。”说着对暗处说了一声:“穆青,你来驾车。”

穆青从大街上一处隐蔽的角落里走出来,行云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的手上了马车。马车很快地向前疾驰而去,行云坐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我不安地看向他,问:“行云,你要带我去哪里?”

行云默然地把我拢入怀中,“随我到屹罗去,好吗?”

我愕然,下意识地直起身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我是屹罗人。”他说。

“我知道。”

“你还会相信我吗?”他的眼神中多了一抹深沉。

“你是东庭人还是屹罗人,对我而言没有什区别。若是不相信你,我现在就不会和你坐在同一辆马车上了。”我说,“可是,行云,师……梅继尧要杀你,你尽快离开这里吧。至于我,你无须担心……”

行云的嘴角扬起一丝轻蔑,“他要杀我,有那么轻易吗?”

我蹙起眉头看着他,“行云,这一回,他是真的起了杀心。”

“我要把你带走。”他伸手抚过我日益尖削的下巴,“这一次我还错过的话,我会悔一辈子的。你以为当日我不告而去我就不心痛如割?你以为看着你坠下悬崖我就不想随你而去?尘世间有太多的牵绊纠葛约束了我,可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停止过跳动。”他握起我的手放在他的心窝处,“我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可是,如果从此再见不到你,我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何意义……”

“行云——”我看着他,欲言又止。见他一脸的期待希冀,我的心内却是一片茫然,只得暗暗责备自己的薄情变心。等闲识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已变,变心的人原来是自己。

他双臂一圈拥我入怀,“你什么都不要想,闭上眼睛,只需要跟着我就好。到了屹罗,所有的一切,我都会好好地向你解释,给你一个交待,相信我……”

我咬着唇,想起梅继尧一手推开我时那种冷淡寡情,真是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伤透了;同时又是懊恼异常;而行云的出现给了我一个逃避的借口,一时间心头百味交集,于是懵然地点点头,再也没说什么了。

行云他们藏匿的地点很是隐秘,在一个不起眼的客栈过了一夜,第二天天未亮就开始赶路,出城时也没有遇到什么阻拦。出了京城就往歧安去,重游旧地我并没有太多的感慨,马不停蹄地赶路,时间很快地过去了,可我的心事却越来越重,那个人的影像压在心头常常让我觉得心痛难当。

我向行云提出想到醒春堂看一看,行云同意了,让穆青陪我去。到了醒春堂所在的大街上一看,醒春堂已经面目全非了,一打听,原来是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失落之余忽然见到不远处人潮涌动中的一裘月白衣衫,我的心一阵躁动,拼命挤进人群里一直追上去,穆青在身后急得大叫。我好不容易追到那人身后,一把拉住他身后的衣衫,那人回过头来,陌生不已。

我知道的,我就知道怎么可能是他?我只不过顺着心意矫情造作一下而已,我怎么会想他?那么可恨可恶,那么不解风情!

更何况,我清醒地明白,我已经一天天的离他远了,这里不是京城,而是歧安……我明明是心甘情愿地跟行云走的,可我的心却是越来越空。

穆青来到我身边,不解地看着我噙着泪水的双眼。

回到落脚点,行云皱着眉问我:“脸色怎么那么不好?别担心,我们会安安全全地到达屹罗的。

很快的,我们来到了豫南,我的家乡。过了豫南,就是越关城。越关城之外便是屹罗的国土。

行云和穆青扮作过路的客商,我扮作一个小书童,随着一群要到越关城去做买卖的商人一起来到了渡口。

就是这个渡口,我差点溺水而死。我遥望着远处青峰叠翠,不由得思乡情切。两年了,我的爹娘是否安好?我的朋友们是否快乐如昔?青林山上的琅琅书声应如旧,只是少了那个爱笑爱闹的夏晴深……

行云握过我的手,在我耳边轻声说:“想家了?我回到屹罗安定诸事后,必与你回扶风书院,你的父母我也会暗中派人照拂。不出半年,我许诺,你必能消解乡愁。”他声音轻如温风,可是字字有力。我难以掩饰眼里的泪光,他伸手轻拂过我的眼睑,拂落细长睫毛间半滴晶莹泪珠。

“傻丫头,”他怜惜地对我说,“我们上船吧。”

即将踏上舢板之际,我清楚地看到了渡口处立了一方石碑,石碑上有力地刻着几个字:无心渡。我的心无来由地跳了一下,我记得以前这个渡口没有这块碑,更没有这个名字。我不由得问那船夫道:“大哥,请问这个渡口是什么时候改了名字的?”

那船夫挠挠头,憨厚地笑着说:“没记错的话大概是两年前吧。”他指着远处一条白色的多拱桥,说:“听说建成往生桥的时候,就有了这块碑;有了这块碑,这个渡口便叫做无心渡了。”

“往生桥?”我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要建这样的桥?”

那船夫拿起竹篙把船缓缓划离岸边,坐在船尾的一个中年人答道:“听说是有个年轻人的未婚妻落水身亡了,年轻人为了记念她,于是修了一条桥,希望与人方便,不再有这样的悲剧;也借这一福业希望那女子早日踏上往生之路,所以叫往生桥。不过传闻而已,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闻言浑身一震,又听得船客中有一人道:“谁说不是真的?记得那时候即便是下了雨,也有一个身穿白色衣袍的年轻人呆立在桥上……”

“这样说来,那女子真有福气。”有人附和道。

“谁说的,有福气就不会溺水身亡了!”马上有人驳斥。

我不说话,只是回头呆呆地望着那块离我越来越远的石碑,上面那一笔一划我熟悉无比,那是他写的行书,张狂恣肆中带着绝望和悲痛,尤似那日在悬崖雪地上我昏厥前他的歇斯底里。

无心渡?渡我对他的无心还是此渡一过他已然对我无心?

行云把我拉进舱里,说:“一个美丽的传说而已,何必神伤?”

我苦涩的对他笑笑,便低下头,不再言语。

船停泊在越关城的渡口时,已是黄昏时分。

进了越关城,这座城繁华如昔,大街小巷的商铺林立;然而当街把守巡逻的官兵要比豫南城要多,守卫也很严密,也许因为这是处于两国交界的敏感地带,很早就宵禁了。天色入黑之后,冷清的街道越发的寂寥无人,此时行云正带着我坐在一辆较为破烂的马车上,穆青赶着马车向越关城的正南门疾驰。黑夜中马车的辘辘声特别的刺耳,一下一下地响得我有些心惊。

每向屹罗走近一步,我的不安和胸口那股闷痛便加深一分。我看看身边的行云,他的刀削般的脸容依旧坚毅沉稳,然而我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地在喧嚣、鼓噪,让我无法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