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一夏晴深
5100400000020

第20章 我成全你

“庆庭!一大清早又是发呆又是傻笑的,过来,跟你说件正事!”孙掌柜扯开嗓门喊我,我应了一声跑到他面前问:“掌柜的有何吩咐?”

“今天下午的州府衙门统办的医药理论大会,你和东阳跟我一起去。”

我感到奇怪,东阳是他徒弟,跟他去很正常,为什么要带我去?

“掌柜的,免了我吧,我什么都不懂。”

“所以给个机会让你去见识见识啊!那么多的行家都聚在一起,你怎样都不会吃亏的!还有,你那清音丸制好了没有?一天到晚就会往品花楼跑,你的相好都成了花魁了!看人家以后还搭理你不?”

我唯唯诺诺地应着声,心里偷笑,她不来找我已经万幸了。这时,东阳拿着一个小巧的褐色竹篮子走过来,篮子上盖了一块白布,说:“刚才有个人让我转交这篮子东西给你。”

是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还是一只死相恐怖的黑猫,还是随便那一种恐怖袭击?我的想象力忽然延展无边,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犹豫着拉开那条白布。

原来竟然是一篮子满满的洁白的茉莉花!

我呆住在那里,药堂里的伙计围过来看看那篮子茉莉花,又看看我,有人大声笑了起来,说:“庆庭,真亏你长了张女人脸,这回又被哪个女子相中了啊?哈哈哈……”

“茉莉花有理气开郁、辟秽和中的功效,并对痢疾、腹痛、眼疾及疮毒等具有很好的消炎解毒的作用。”我不无尴尬地解释说,“谁说是女子送的?男子送的不行么?”

“行,行!”他们又笑了几声,我却没有理会,反倒是想起了昨夜那个黑发披散张狂自傲的辰恒,这花,是他送的吗?那淡淡的想起萦绕鼻端,心里忽而掠过一丝甜意。

下午,孙掌柜带上我和东阳来到了歧安城鼓楼前开阔的空地上搭建好的台上,台上左右两边各摆了两张红绒覆盖着的长桌子,济世堂、盛安堂两大行家都已经分别就坐,正中主位上,坐着一位相貌威武严肃头戴官帽身穿朱红官袍的人,孙掌柜拉拉我的袖子,走到那人面前深深作了一揖,说:“醒春堂孙良见过楚大人。”

那楚大人应了一声,说:“我身边这位是京城宣阳王府司马公子。”

“见过司马公子。”

我们退回自己的位置坐好,我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衣襟,目不斜视。从刚才起,司马承中那种带着探究的严厉目光便一直攫住我不放,这时听得一声锣鼓响,便有一身穿白色长袍的儒者走出坐在堂前,轻咳一声说:“有一病人,咳嗽频频,伴有发热咽痛、头痛,脉浮数,请问是何症,该如何开方子?”

“若声音嘶哑,咳痰不爽,痰色黄,舌质红,舌苔薄白转黄,则可判为风热,宜开疏风散热,清肺止咳的方子。”盛安堂的张大夫侃侃而谈,济世堂的李大夫也起身一揖道:“若是咳嗽频作,咳剧即吐,呼吸气粗,舌质偏红,则可判为痰热,宜开清肺化痰,宣肺止咳的方子……”

昨晚没睡好,现在又听到如此烦闷枯燥的理论,我不禁有点昏昏欲睡,又听得那白衣儒者继续问:“咳嗽反复多次发作日久不愈,痰液色白清稀,多汗恶风,又是何故?”

这是典型的由风寒外感逐步引发的慢性支气管炎,我以前念大学时已经对此耳熟能详了,此时再无听下去的心绪,头晕脑胀的眼皮都快要垂下来了,这时东阳轻轻地撞了一下我的手臂,用低得再不能低的声音说:“庆庭,打起点精神!那个人一直在看着你!”

我一个激灵意识清醒了不少,往前方望去,视线恰恰碰上了司马承中冷漠轻视的眼神,我惺忪地对他展颜一笑,嘴角的笑意想必慵懒异常。他脸上的表情忽然凝注,不知是愤怒还是什么表情,极其古怪。我心下大乐,就是要让你吃憋!不要以为每个人都想着在这样的理论中扬名立万彰显不凡,我庆庭就是一个例外。

“病人发冷发热,无汗,咳嗽不止,痰白而清稀,面白唇红,脉浮数……”

“这是肺燥阴虚的症状,应该疏风化热,清肺祛痰。”

“不对,我认为这是风寒闭肺,应该疏风散寒,宣肺化痰……”

这争论越发激烈,可在我耳中却是喋喋不休的烦躁,可是我身边的孙掌柜更为坐立不安,因为醒春堂在这争论中处于下风,甚至连一句都插不上口。他不由得着急的对我说:“庆庭,你看这个病症该如何处方?”

我笑笑,对他说:“掌柜的,你没听出来,这个病人如此不安分,怎能有痊愈的一天?方子开得再好,也要病人配合啊。”

“醒春堂庆庭大夫,不知对此有何高见?”司马承中忽然开口发问,沉厚的声音顿时把正在争论的两位大夫的声音压下来了。看着孙掌柜恳求的神色,我又看看司马承中挑衅似的目光,叹口气,只好站了起来。

“确如两位大夫所说的那样,病人从普通的风寒感冒发展至肺脾气虚,再到风热闭肺,所下的方子都是清热化痰利肺的,可是试问一句,为何病人开始时仅是简单普通的风寒外感,为何会发展成重症?大夫下的方子无疑是正确的,为何病情一拖再拖终是延误?”

在座的大夫面面相觑,我又继续说:“病人沉疴在身,应是长期服药。俗话说:‘凡药三分毒’,药吃多了,人的身体也变得虚弱,由此人体对疾病的抵抗能力下降,若此时病人对服药不能坚持或生活上有着旁人难以明了的焦思忧虑,病症便会气势汹汹卷土重来,一味地坚持所谓的‘对症下药’,治好病症的同时也伤了病人的身体,这的确是‘一举两得’啊!”

“那依你所见该如何治疗?”白衣儒者缓缓开口。

“望闻问切开准方子固本培元,这是其一;辅以食疗食补这是其二;助病人纾解郁结这是其三。三点缺一不可。”

几声清脆的掌声想起,司马承中缓缓离座走到中间问道:“对庆大夫的这番诊断不知各位还有异议否?”

周围一片寂然,司马承中开口道:“那这次医学理论大会胜方当属醒春堂。”

孙掌柜兴奋得在桌子下揪了揪我的衣袍。

“不过,醒春堂的庆大夫须随本公子到京师治疗这一病人。庆大夫,今晚准备一下,明日随本公子启程。”他看向我,眼神依然严厉且不容置喙。我霍地站起来,双手作揖道:“公子好意在下心领,无奈在下无意远行。且庆庭只擅长治疗妇人方面的疾病,对所说病人的病症只是纸上谈兵,并不能落到实处,公子错爱了。”

话音刚落,身旁便响起了一片抽气声。司马承中走到我面前目光深沉狠戾地看着我说:“如果本公子非得请动庆大夫到京师去呢?”

“敢问司马公子,该病人现在的症状是否更为严重呢?咳嗽伴脓痰或是已经有咯血现象出现?”

司马承中脸上神色一凛,“大夫所料不差。”

“那么庆庭只能说一句,随病人的心愿,让他最后的日子过得舒心安乐,方为人道。因为这种情况已经差到不能再差,药石无灵,妙手亦难回春。”都晚期肺癌了,还能治?

司马承中眸中精光乍现,暴怒的他一掌拍在我身前的桌子上,整张桌子似泡沫般轰然倒下,孙掌柜吓得身如斗筛颤抖不已,司马承中带着怒气沉声说:“你可知道,只要本公子一句话你就活不过今夜?”

我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可我还是说:“治不好公子重视的病人,庆庭不也还是死路一条?”

司马承中铁青脸色,盯着我发狠道:“好,很好,既然这样,我成全你!来人,把醒春堂的人给我捆了!”

兵士上来把我们三个捆成粽子一样,孙掌柜连声对我说:“庆庭,求你了,跟他走一回吧。”

“师傅,庆庭此去也是有去无回的!”东阳说。

“可是我们这是陪葬啊……”

这边司马承中又说道:“到城中醒春堂把一干人等五花大绑押来此处,我倒要看看,某些人的心是不是铁打的!”

我心下暗想,这一劫是逃不过了。

“司马公子,且慢。”我艰难地开口说,“罪不及父老乡亲,不知庆庭所犯何罪,触及何法?”

司马承中一扬手,一名官差模样的人过来解了我身上的绳索,我身上酸痛不已,他轻蔑地看着我,说:“医者父母心,醒春堂医行医德不当,所有人等可下狱一月,刺史大人,我没说错吧?”

上座的刺史点点头,对我说:“你又是何苦违逆司马公子?到宣阳王府诊治宣阳王妃,这不是随便哪一个大夫都可以有的机会和荣誉。”

“本公子保证,若你一意孤行,整个歧安甚至整个东庭不再有醒春堂的存在!不要怪本公子狠绝,你不留余地,我又如何放他们一条生路?”

“放了他们,我跟你走。”我咬咬牙说道,“从此我与醒春堂再无关系,不论医治王妃结果如何,都与醒春堂无关。”

司马承中脸色缓和,哈哈一笑,“好!识实务者为俊杰,庆庭,你我的缘分不浅,当下跟本公子回行馆吧,明天启程。”

我走过孙掌柜面前,向他恭敬一揖,一直以来的感激之意尽在不言中。孙掌柜嘴唇动了动,可最终还是垂下头没说什么,倒是东阳一直看着我,是不舍还是难过我已经分辨不清了。

“走吧。”司马承中得意地对我说。我脚步动了动,忽然身后传来一把稚嫩的嗓音,“且慢——”

我一扭头就看见了一个清秀的童子,竟然是竹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