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胡碧霞的调查结果已经反馈回来：胡碧霞是个商人，几年前一度资金周转不灵，正巧姑妈去世，把房子留给妹妹，妹妹却拒绝卖掉房子帮助姐姐，姐妹俩大吵了一架，后来就持续冷战，逢年过节都不说什么话，感情降在冰点。不过胡碧霞这两年生意不错，应该没有起意杀人的必要，何况案发当晚，胡碧霞跟几个商业朋友在邻市K歌，所有人都可以作证，就算她上过洗手间，那点时间打飞机都不够到云市杀人的。至于小冰，办公室内外至少有五个同事可以证明，她当时正跟大伙儿一起上班，抄起电话大骂印刷厂言而无信，又跟几家客户周旋，恨不能一个人劈成几瓣用，绝对没有作案时间，
陈蓉合上记事本，现在唯一要拜访的，只剩下胡兰霞的男友，杨集，大世界马戏城的工作人员。据说那段时间，他在房间里“思考一些关于工作的事”，没有不在场证明。陈蓉想亲眼看看，他是怎样一个人。
见到杨集时，陈蓉有点发呆，想像不出他从事的是什么马戏表演：修长结实的身段，宽阔的双肩，简直像个体操或者游泳运动员；低调的灰色西装外套，里面是雪白的衬衫，系着领带， 又像是文职人员。陈蓉说了来意后，他很诧异：“等一下，你是说，我的女朋友在你的辖区身亡？她回国了？”
“她出过国？！”轮到陈蓉大吃一惊。
“她们公司一天到晚飞来飞去的……”杨集看了看陈蓉的神色，“你不知道？”
“胡兰霞是专职写手，她哪有公司！”陈蓉叫出来。
“兰霞？啊，你说的是我的前任女友。我跟她已经分手了。现在我的女朋友是朱丹。”杨集似乎有点歉意的欠欠身。
陈蓉脸上热辣辣的。她发誓以后功课要准备得更充分，免得找到嫌犯交谈良久后，嫌犯惊诧道：蓝霞？啊我以为你说的是红花。“——但是你的屏保又用了她照片？”陈蓉眼尖看见杨集手提电脑上的屏保，同胡兰霞电脑上一色一样，都是她的照片。
“懒得换了。”杨集耸耸肩，“反正两个月之前我跟兰霞已经分手，之后没怎么联系过。你觉得我有嫌疑？那为什么不直接将我刑拘。”陈蓉被踩到痛脚，铁青着脸说不出话。该死的！她不就是找不到证据嘛。要是有人看见他飞檐走壁闻进胡兰霞家里了，她还用得着他提醒拘留？
“一定是你到命案现场时，就看到这张照片，印象太深刻了，难免会觉得我可疑。”杨集倒又很有风度的替她解围。
“衣服相同，不过动作不一样，是靠着栏杆的。”陈蓉尴尬的回答。
“哦，对了，新闻里说，你们是九点一刻到达现场的。”杨集作恍然大悟状。
这个人说的都是哪跟哪啊？陈蓉气鼓鼓道：“我们怎么可能去得那么晚？接警就出发，到现场时，八点半都不到。”
“奇怪。”杨集用手指敲着桌子，“她那屏保，是我亲手帮她设的，无操作二十分钟后自动启动，每二十分钟才换一张照片，按你的说的时间，再从照片上算，那她离开电脑时应该是——四点十分到三十分左右。为什么八点才出事？当中发生了什么？”
陈蓉猛然觉得这人不简单。甚至什么“新闻里说，你们是九点一刻到达现场的”，也许都是为了套她的话吧？她无措的咬住嘴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来找我、并且怀疑我。也许因为那幢楼的门卫告诉你，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杨集托着下巴，瞄了陈蓉一眼。这些内幕，警方没对任何媒体透露。而在他不动声色的目光下，陈蓉忽然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看透，掩饰的抱起双臂：“谁告诉你的？”
“抱臂，标准的防卫性姿势，说明我猜对了？”杨集嘴角抿了抿，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那只表看起来很老式，表壳的金光也已经被磨得淡漠含蓄，但走得显然还是很准，“14点15分。我先作点准备，五点，我们在命案现场见面如何。”
“什么？！”陈蓉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杨集已经站起来跟他握手送客：“就这么说定了。到时，我希望至少能解开一个疑团。”
陈蓉提早了整整十五分钟到达。现场并没有清理，死者的风衣、衬衫和裙子仍然挂在衣架上，安静得像死了似的，陈蓉叹口气，打开电视，央视标准的英语流泻出来。为什么是英语台、为什么八月天挂出风衣？她沉思着，时钟走到5点，有人敲门，声音嘶哑：“305，快递。”
是谁给已死的人送快递？陈蓉一个激灵，打开门，外面一个身着灰绿色工作服的人，戴着鸭舌帽，把包裹递给她：“请在这里签字。”陈蓉正找笔，他忽然道：“陈警官喜欢听英语新闻？”“我没选过，是命案当时搁的台……你？”陈蓉目瞪口呆看着鸭舌帽下抬起的脸，“杨集？！你搞什么？”
“兰霞可不太懂英语啊。”杨集吁出口气，从她身边挤进屋子，脱下工作服，翻个过，再往身上一套，俨然是套很上档次的雪白休闲服，同时视线已经在几个房间扫了一圈，两手把头发直接拨弄成潇洒的小分头，随口问：“房间你们没动？”“没有。干什么？”陈蓉完全糊涂了。“唔。”杨集目光在衣架上停顿一下，向陈蓉作个“请”的手势：“下楼吧，我们考考门卫。”
门卫老头看着杨集，眼睛瞪得比核桃还大：“这位……啥时候来的？我刚刚没打瞌睡啊。”陈蓉很挫败：“你没看到任何可疑人员？” 老头断然摇头：“没！我就坐在这儿，哼，没人——”“快递员呢？快递员！”陈蓉提醒他，他这才恍然大悟：“这个有！二楼有人开什么网店，五楼有个小姑娘老是从外头快递东西，三楼那个，也老是有人给她寄书寄什么的。快递一天到晚有的——这关这位什么事？”还是狐疑的盯着杨集。杨集笑笑：“师傅，您还记得胡兰霞死的那天，有送快递或者送水的上来么？”
门卫拍拍脑门：“还真有，就在下午4点多时候！这些人进门我不都得问一声去哪嘛？他说是205叫的。什么时候走，我就没注意了。”陈蓉捋起袖子，登时就去找了205，结果是：他们那天没有叫水。送水人的嫌疑直线上升了。如果他确实是犯人、如果胡兰霞没有叫过水，她为什么还开门让他进房间呢？陈蓉脑筋狂转。杨集透过洗手间百叶窗向外望了望，眼睛眯起来一点：“那位报案者，请查一下他的履历。尸检，请再检一次，重点是皮肤上的勒痕。”“我为什么要听你一个马戏团的！”陈蓉脾气上来了。
“魔术师。”杨集淡淡道。
“什么？”
“我的职业是魔术师，所以，请相信我的判断力。”杨集回答。
三 第二次强制
刘青看见那个面貌英俊的男人走出A楼，就觉得有点害怕。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男人是什么时候进去的，他觉得自己的隐身衣好像已经揭开。
杀人时用的道具，有的他不舍得丢，有的他怕早早丢出去惹人怀疑，都收在家里。现在刘青觉得头上冒汗了：马上出去丢吗？会不会正撞在枪口上？
刘青还没有下定决心，警察已经再次来敲门。女警官胸牌上写着陈蓉。他记得她。他还记得她为难时会不自觉的用牙齿咬住下唇、轻轻甩一甩额前的短发刘海，样子相当可爱。但她后面跟着的男人，他可不认识。
“你是汉县人，小学是前进小学读的对不对？中学是汉县一中？你跟胡兰霞根本是同乡，而且是小学和中学的同学！”陈蓉一双葡萄般大眼睛瞪得圆圆的，把新调查到的情况对他一骨脑儿咆哮，“你敢说你不认识她？！”
“真不认识，我同班应该没有她啊……对了，你说她叫什么来着？胡兰霞？好像有点印像，难道是其他班的……警察小姐，您看，我真不记得了。真的。”刘青把早就准备好的台词很无辜的背出来。
那男人目光在刘青的屋子里一扫、重新停留在他脸上，和气的伸出手：“我叫杨集。”刘青愣了愣，也伸手给他。两手交握，杨集便道：“你是船员，跑远洋，但是职务最高没有超过三副。你办事很认真、肯花力气。你下船是为了学习深造，下船时间不会超过半年。对不对？”
“你认识他？！”“你怎么知道？！”两声惊呼同时响起，前一声来自陈蓉，后一声来自刘青。“我是魔术师，职业能力包括透视和预言，你信不信？”杨集目光定在刘青头发上。
坏了！在魔术师面前玩戏法，事情怕要穿帮。刘青心里打鼓：他洗了打工时穿的工作服，还洗了那个拣来用的饮水桶，但是忘了洗头！那罐浴盐打翻，会不会有粉末沾在他头发上？不管怎么说，他在她家里肯定留下过指纹、头发、汗液之类的吧？他们只要怀疑他，一定能找出证据证明他到过她家的……
杨集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刘青抢先飞快道：“是的，五点左右我到了她家，想跟老同学送一桶水、顺便跟她聊聊天。可是她看不起我，我一生气就把她绑在了浴缸里，然后走了！我只是想开个玩笑，没想到她会滑倒淹死。我有罪，我忏悔！你们带我走吧。”乖乖的把双手伸给陈蓉铐。
这是自首。按照刑法规定，自首的犯罪分子，可以从轻或者减轻处罚；对于犯罪较轻的，可以免除处罚。他在中专参考书上读到的，当时就牢牢刻在了心里。他其实真的很用功，但是英语总是考不好，所以杀人时都不忘打开电视练习一下英语听力。刘青想，进监狱后，他也一定要好好学习，争取早日考出文凭来。因为按照该死的国家规定，没有中专的文凭，他到死都升不了二副、更别说船长了。他的前途就系在这张小小的纸头上，真好笑。
什么时候能出狱？也许不会太晚。他只承认把人绑在浴缸，这点小事，也许最后都够不上定罪量刑的，那就连一天大牢都不用蹲了呢。用这么点点代价杀一个人，值！刘青对着看守所灰色的墙壁，又微微笑起来。
他没想到公安局里，陈蓉正充满敬佩的问杨集：“你真厉害，能让刘青主动交代。可你怎么想到他是用送水作掩护混进去、又怎么猜到他是海员？”“魔术里有个原则：越显眼的越不引人注意。装作送水，之后把水倒掉，把空水桶扛下来，是很方便的办法。此外，走路姿势、老茧的位置和硬度、手势和脸部肌肉的变化、船员职业的一些规则，现场的痕迹，都可供辨认。所有的细节……”杨集说着说着走了神，眼眸幽黑凝视着某处，瞳孔里有愤怒的火焰在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