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舞动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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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邓肯自传(25)

我带着实现建校梦想的决心回到柏林。我要马上建立我的舞蹈学校,不再拖延。我和母亲、伊丽莎白讨论了这些建校计划,她们也和我一样热心。我们马上开始寻找未来学校的地点,速度之快就和我们做其他事情一样。在短短一个星期之内,我们在葛林华德的陶登大街找到并买下来一栋才粉刷整修过不久的别墅。

我们就好像是格林童话里的人一样:我们去维特米尔百货公司买了40张小床,床上都罩着用蓝丝带系在一旁的白纱幔,我们想将房子布置成孩子们的天堂乐园。在中央大厅,我们摆着一座亚马孙女神的英雄式画像,足足有真人的两倍大;在大练舞室里则摆了卢卡德拉·罗比亚[卢卡德拉·罗比亚(1400—1482),意大利雕塑家。]的浮雕像和多奈太罗[多奈太罗(约1386—1466),意大利雕刻家,现代雕刻的鼻祖。]的跳舞小孩雕像;卧室里摆的是蓝色和白色的婴孩像以及同样也是蓝色和白色的圣母与圣子图,画框上还加了花果编织的花环做装饰——这也是卢卡德拉·罗比亚的作品。

我在学校里摆了这些以不同风貌呈现出的最理想小孩模样的图画和雕像,这些浮雕和雕像雕着跳着舞的孩子,还有书上和其他画作上的类似图案;这些雕像与绘画是古往今来的画家和雕塑家心中梦想的儿童形象:包括那些希腊宝瓶上跳着舞的儿童画像、从唐拉格那和比阿西亚[唐拉格那和比阿西亚都是古希腊城市名。1873年考古学家在此地挖掘出许多作于公元前4世纪至前3世纪的陶瓷女像。]挖掘到的小雕像,多奈太罗那群活泼的跳舞儿童以及康斯保罗所画的跳舞儿童。

这些画中的人物都有一种共同之处:他们的外形与动作既天真又优雅,仿佛所有不同时代的孩子们都跨越了世纪界限,齐聚一堂,携手共舞;而我的学校里的孩子们与画中的儿童朝夕相处、一起舞动,慢慢长成他们的样子,在不经意之间,举手投足都流露出快乐喜悦与童稚气十足的风采。这将是他们在未来成为美好模样的第一步,也是他们迈向新舞蹈艺术的第一步。

我在我的学校里安置了年轻女孩跳舞、跑步、跳跃的画作。画中这些年轻的女孩要在斯巴达接受严格的体操训练,以便将来成为培育英勇战士的母亲;陶器上画着这些能走善跑、获得年度比赛大奖的女孩们,她们的面纱飞舞,衣摆飘动,在巴台农神殿上手拉着手跳舞。她们代表的正是未来的理想;而我学校里的学生们在渐渐喜爱上画中人物之时,一定会变成她们的模样,并会日益感受到这种神奇的和谐境界。因为我由衷相信,只有先唤醒心中那股追求美的意愿,我们才能获得美。

为了达到我期望的那种和谐境界,她们每天必须做一些练习动作,以期达到预期目标。不过这些练习动作必须与她们心里的意愿一致,这样她们才会快乐学习,并且迫不及待地去完成动作。每个练习并不仅仅是达到某种目的的手段;相反的,每个练习的过程本身就是练习的目的,而那个目的就是:让生命中的每一天都充实、快乐。

体操是所有体育之根本,我们必须供应身体足够的空气与阳光;我们必须循序渐进地让身体正常发育;我们必须激发出身体最大的能量,让身体发展更为健全。这就是体操老师的职责所在,之后才开始学习舞蹈。身体发展匀称并充满活力之后,才能表现出舞蹈精神。对学习体操的人来说,身体的自然律动与陶冶修养本身就是目的;但是对舞蹈演员来说,这些过程只是达到目标的方法。舞者必须忘却身体本身;身体在舞蹈过程中只是一个和谐的工具,而且是个被调理得恰到好处的工具。这些动作不像体操只表现出身体的动作;相反的,经由身体,这些动作能传达灵魂的丰富感情与深刻思想。

这些每日都做的练习,目的是要使身体在每一阶段的发展过程都变成完善和表达和谐的工具,这种完善与和谐将与自然融为一体。

练习动作由一套简单的训练肌肉的体操动作开始,为的是要让身体变得柔软、强健。做过这些体操练习之后,才能开始舞蹈。学习舞蹈刚入门时,学的是一种简单又有韵律的走路或快行的方式,再合着简单的韵律慢慢移动步伐;然后加快步伐,并合着比较复杂的韵律;之后再开始慢跑,然后是慢慢跳跃,这些动作都以一种有韵律的方式进行。通过这些练习动作,可以让人学习声音的音符与韵律,因此我的学生们可以由此学到动作的音符与韵律。接下来,这些音符就能让学生们慢慢了解不同结构的和谐,而且这些练习只是她们学习的一部分而已。她们做运动、在操场玩游戏、在林中漫步时,都穿着宽大优雅的衣裳;她们无拘无束地跳跃、跑步,直到她们能以动作轻松地自我表达,就像其他人以演说和歌唱自我表达一样。

她们的学习与观察并不只限于艺术方面,首先要源于自然:观察云朵随风飘动、树枝摇曳生姿、鸟儿自由飞翔、树叶变色飘落,这些对她们都相当重要。她们会观察到自然界万物变动的差异之处;她们的灵魂感觉到与自然产生的一种不为人知的秘密连接,并且进入到自然的奥秘;而她们的身体已经过训练,将能与自然界的旋律产生回应,并与它一同欢唱。

我们在各大报刊登招生广告,上面写着“伊莎多拉·邓肯学校”欲招收有天资的小朋友,教学目的是要让她们成为大众艺术的门徒,我希望能将这门艺术传授给数以千计的平民子弟。可想而知,学校匆忙开张,事前没有仔细规划,也没考虑过资金与组织工作,其草率鲁莽不言而喻,让我的经纪人接近发狂状态。他一直在为我安排全世界巡回表演事宜,但是我坚持要先在柏林住上一年,他认为这完全是浪费时间。现在我则是完全停止了演出,专心招收与训练那些他认为平庸无用的孩子们。不过这一切倒像我的行事作风,不切实际、不合时宜,全凭冲动行事。

雷蒙从科帕诺斯送来越来越令人担心的消息,钻凿自流井的花费越来越惊人。但是找到水源的希望却一个星期比一个星期渺茫。而建筑阿伽门农神殿的花费更惊人,最后我不得不打消这个念头。科帕诺斯依然是山丘上的一个美丽废墟,常常被希腊的各个革命派当成堡垒。科帕诺斯永远耸立,或许正代表了未来的希望。

我决定用我的钱为世界上的年轻人建立学校,而且我选择德国是因为我当时相信德国是哲学与文化中心。

有许多孩子来报名。我还记得有一天,我刚完成白天的表演回来,发现路上挤满了父母与他们的孩子。德国马车夫转过身来对我说:“有一个疯女人住在那里,她在报上登了一则广告,所以这些孩子都来了。”

我就是那个“疯女人”。我现在仍不知道当时是如何挑出这些学生的。我只想到要将学校建起来,要让40个孩子入学,因此我对她们不加选择,她们可能因甜美的笑容或美丽的眼睛而入选,我并没有问我自己她们未来是否能够成为舞蹈演员。

举例来说,有一天在汉堡,有一位男士戴着高帽子,穿着礼服,用长围巾包着一大包东西来到我住的旅馆的客厅。他将这包东西放在桌上,我打开这个包裹,发现一个小孩的一双眼睛正专注地盯着我——这个小孩大约4岁,她是我见过的最安静的孩子。她没发出任何声音,连哼一声都没有。那位绅士则是一脸焦急,他问我愿不愿意接受这个孩子,几乎等不及我回答。我看着这个孩子的脸,再看看他的脸,我觉得他们长得极为相像,这可能是他如此诡秘、急促的原因。我做事通常不经仔细思考,因此我同意留下这个孩子,之后他就消失了,从此我再也没见过他。

这样将孩子交给我的方式真是奇怪,仿佛她只是个玩具娃娃似的。从汉堡开往柏林的火车上,我发现她发着高烧,患了严重的扁桃腺炎。到了格吕内瓦尔德之后,我们对她抢救了三个星期,当时有两位护士与优秀的外科医生霍法照顾她,霍法是个有名的外科医师,他相当欣赏我建校的构想,因此免费医治了这个孩子。

霍法医生常对我说:“这根本不是学校,而是医院,因为这些孩子都有遗传病。你将会发现,你必须尽最大的努力,才能让她们活下来,这比教她们跳舞还要费力。”霍法医生是一个实践人道精神的人,病人因为他精湛的医术而付给他许多钱;他用所有的钱在柏林为贫苦儿童办了一所医院,院内所有开支都由他一人负担。自从我的学校开始教学之后,他自愿当我们的医生,负责照顾孩子们的健康以及学校的环境卫生。事实上,如果没有他的鼎力相助,这些孩子们以后不可能长得这么健康、完美。他身材高大,体格健壮,长得相当好看,双颊红润,脸上常常带着亲切友善的微笑,孩子们和我都相当喜爱他。

挑选孩子、组织学校、开始上课以及照顾她们的日常生活起居,就占去我们所有的时间。尽管我的经纪人提醒过我,我的舞蹈事业想成功,就必须到伦敦或其他地方去表演赚钱,但是我决不离开柏林。每天从早上5点到下午7点都在教这些孩子跳舞。

这些孩子们进步神速,我相信她们之所以会这么健康,乃是因为听从霍法医生的建议,只吃素食的缘故。他认为,为了孩子的学习着想,他们应该大量吃新鲜蔬菜和水果,不吃肉类。

那个时候我在德国可说是家喻户晓,他们称我是“圣洁的伊莎多拉”。甚至还有传说,生病的人只要来看我的舞蹈表演,就会不治而愈。因此每一场白天的表演,大家都会看到奇怪的现象,病人在担架上被抬来看我的表演。我一直都只穿我那件白色的古希腊式舞衣和凉鞋,我的观众以一种绝对的宗教式狂热来欣赏我的表演。

一天晚上,当我表演结束正准备回家时,学生们突然将我的马松开,他们拉着我的马车,穿过著名的“凯旋大道”。在大道上,他们要求我发表演说,我就站上马车——当时汽车尚未问世——我对学生们说:“没有其他艺术比雕刻艺术更伟大。但是,为何你们会允许你们城市的中央摆着这种有辱艺术的作品?你们看看这些雕像!你们是艺术系的学生,但是假如你们真是学艺术的学生,你们一定会拿起石头毁掉这些雕像!艺术?这些雕像根本不配被称为艺术品。他们不配!他们只是德皇的幻影。”

学生们赞同我的看法,他们嚷着、喊着,表示对我的赞许与支持。当时要不是警察来了,他们可能真的会实现我的意愿,砸毁矗立在柏林的那些丑陋庸俗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