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舞动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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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邓肯自传(20)

我是在一个怡人的5月天抵达拜罗伊特的,在黑鹰旅馆租了几个房间。其中的一个大房间可以在里面练功,还可以摆一架钢琴。每天我都会收到科希玛女士的问候,邀我共进午餐或晚餐,或者晚上到她的华弗莱德别墅做客,她会尽地主之谊款待你。每天去她那里赴宴的人不少于15人。科希玛女士坐在长餐桌的主人位子招待宾客,举止尊贵高雅。在她的宾客当中,有一些是德国最优秀的艺术家和音乐家,还常常有各国的公爵或皇室成员。

瓦格纳的墓地就在华弗莱德别墅的花园,从图书馆的窗户就能看到。用完午餐后,瓦格纳夫人挽着我的手臂,走到屋外的花园,在坟墓周围散步。一边走,科希玛女士一边同我聊着,她的语调甜美忧伤又怀着虚幻的希望。

晚上常由杰出的音乐名家演奏四重奏。高大的里克特[里克特(1843—1916),德国指挥家。]、瘦削的马克[马克(1859—1940),善于指挥瓦格纳歌剧的指挥家。]、迷人的莫特尔[莫特尔(1856—1911),德国作曲家和指挥家。]、汉帕丁克[汉帕丁克(1854—1912),德国音乐家。]与海因里希·索德,那个年代的每一位艺术家都在此受到一样的礼遇。

我觉得能穿着自己的白色古希腊式舞衣参加这么多杰出人士出席的盛会,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我开始研究歌剧《唐豪塞》[唐豪塞是欧洲中古世纪传说中的骑士。瓦格纳于1845年写了歌剧《唐豪塞》。],《唐豪塞》表达了一个狂乱的人思绪中的所有感官渴望——因为这种酒神庆典式的狂欢感觉是唐豪塞头脑中的。牧神、仙子与爱神维纳斯的石洞和瓦格纳脑海中的石洞一样被封闭,情感欲望只有在瓦格纳的想象中才能得到发泄。

关于这种狂欢作乐,他写道:

我只能给你一个模糊的概念,只能粗略地勾勒出未来舞者的轮廓——一群一群的舞者狂奔,像是有韵律的旋风被这种音乐狂潮攫住,随着美妙的官能享受与狂喜而飘动。如果光靠我就能做出如此的创举,那全是因为纯粹想象力所主宰的世界给了我足够的力量。只有躺在爱神维纳斯怀抱的唐豪塞,才有这些梦想。

为了实现这些梦想,只需要一个吸引人的简单手势,就能招致成千人高举双手;只要头轻轻往后一仰,就能代表狂欢激动的情绪,而这正好表达出唐豪塞血液中火辣辣的热情。

我觉得这部音乐着重表现了感官欲求的不满足、疯狂渴望与扰人烦恼;简而言之,就是全世界的人们因为强烈欲望而发出的呐喊。

我们真的能表达出这一切吗?这些梦想只存在于作曲家疯狂的想象中。我们能清楚地表达这些梦想吗?

为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再重复一次,我只是指明途径,但我尚未能去实现。

当这些强烈欲望爆发出来,当它们打破所有藩篱向前狂奔,像是无法抵挡的狂潮时,我会让薄雾弥漫整个舞台。每个人虽然无法看见,但他们会在他们的想象中看到结局,这远胜过任何肉眼可见的场景。

在这场爆发和破坏之后,在实现梦想的过程中通过破坏达到一定成果之后,终于呈现出和平景象。

这就是优美三女神,代表着宁静、情欲得到满足之后的慵懒。在唐豪塞的梦境当中,她们时而交错,时而分离,她们聚集在一起,却又时分时离。她们唱出宙斯之爱。

她们说着他的猎艳经历,说着欧罗巴[宙斯爱上欧罗巴,自己化为一头白牛,当欧罗巴不设防地骑到牛身上时,牛突然跳入大海,将欧罗巴带到海的对岸。]被带到海对岸的故事。她们的脑子里全是爱情,就好像丽达[宙斯为丽达的美色所迷,化为天鹅,趁丽达洗澡时,同她幽会,后来丽达生下美女海伦。]爱上那只白天鹅那样。因此她们命令唐豪塞在爱神维纳斯的白皙臂膀中进入梦乡。

难道我一定要以粗俗的表现方式将这些梦境呈现在观众面前?难道你不喜欢在模糊中看见欧罗巴纤细的臂膀环绕着那只大公牛(她将宙斯搂向自己),以永别的姿态用手与她的女伴们作最后的告别吗?

难道你不喜欢在阴影中窥视丽达,她半身被天鹅的翅膀遮住,因为宙斯即将吻她,她的身体在颤抖?

或许你会回答说:“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将这些故事搬上舞台呢?”我可以简单地告诉你:“我至少能指出这些。”

从早到晚,在山丘上的那座红砖砌成的神庙里,我参与每次排练,期待着第一场表演。《唐豪塞》《指环》《帕西法尔》[这些都是瓦格纳的歌剧。],我始终沉醉于音乐当中。为了更了解这些歌剧,我背熟这些歌剧的所有台词,如此一来,我的脑海中满是这些传奇,我整个人因为瓦格纳旋律中的波涛而颤动。我甚至已经达到一种境界,觉得外面的世界似乎冰冷、幽暗、虚假,对我来说,唯一的真实是舞台上所演出的一切。今天,我可能饰演金发的希格琳达,躺在她哥哥西格蒙德的怀中,此时响起荣耀的春之歌:

春天来了,亲爱的,跳舞吧!

跳舞吧,我的情人。

接着,我又饰演因为失去她的基督而哭泣的布兰希塔[希格琳达、西格蒙德和布兰希塔都是歌剧《指环》中的人物。],然后又扮演因为克林塞的魔法而发出狂暴诅咒的康德丽[康德丽是歌剧《帕西法尔》中的人物。]。但是最极致的经验是,我的灵魂升起,因为沾满血滴的圣杯而颤抖。这是多么令人着迷啊!啊,我的确已经忘记蓝眼睛的智慧女神雅典娜和雅典山丘上的那座她的神庙。另一座在拜罗伊特的有着神秘的声浪与回音的神庙,已经完全覆盖住雅典娜的神庙。

黑鹰旅馆拥挤不堪,住着不舒适。有一天,当我在巴伐利亚的疯狂国王路德维格所建的汉米特基花园中散步时,发现一所由石头砌成的相当别致的房子。这是马格雷夫的狩猎小屋,里面有一间比例匀称的大客厅,还有大理石的台阶通往那座充满浪漫气氛的花园。房子年久失修,现在有一个农民大家庭住在这里,他们已经住了大约20年。我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请他们另寻住处,至少在这个夏天要住在别处。之后,我找来油漆工和木匠开始修缮,在墙上涂上灰泥,再漆上柔和的淡绿色油漆。然后我赶到柏林去采购沙发、椅垫、藤椅和书籍。最后,我终于拥有这所名为“菲利浦小筑”的狩猎小别墅的所有权。

我独自一人住在拜罗伊特,母亲和伊丽莎白正在瑞士避暑,雷蒙回到雅典继续建克帕诺的神庙。他常会发电报给我,上面写着:“自流井有进展,下星期一定有水。寄钱来。”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建克帕诺神庙的花费很大,简直让我无法负荷。

离开布达佩斯的两年内,我都过着相当贞洁的生活。有趣的是,我好像又回到处女时代。我整个人的每一个部分,我的头脑、我的身体一直沉浸在对希腊的狂热当中,而现在则是沉浸在对瓦格纳的狂热当中。我睡得很少,半夜常会醒来,唱着前一天我所学的乐曲主题。不过爱情即将在我体内再一次苏醒,虽然这次的爱情有些不同。或许只是同一个爱神戴着另一个面具?

我和我的朋友玛丽两个人住在“菲利浦小筑”,因为房子里没有佣人房,所以仆从和厨子都住在附近的小客栈。有一天半夜,玛丽来找我,她说:“伊莎多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不过,你来窗户边看一下。就在那儿,在对面的那棵树下,每天过了午夜,都有个男人往上望着你的窗户。我担心他是心怀不轨的强盗。”

真的有一个瘦小的男子站在树下仰望我的窗户。我吓得开始颤抖,但是月亮突然亮起,照在他的脸上。玛丽紧紧抓着我,我们两个人都看见了,那是海因里希·索德往上仰着的脸。我们两人都从窗户边往后退,忍不住像女学生似的咯咯地笑着,或许是因为原来的恐惧我们才会有这种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