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
是他!
莫名激动,郭业的心中泛起层层涟漪,荡漾在心间。眼眶中骤然升腾起礴礴雾气,打湿了眼角……
他就这么站着,看着来人一步一步走入院中,走向茅庐。他想要叫出来人的名字,嗓子眼儿愣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似的,咿咿呀呀半天叫唤不出一个字眼来。
来人也注意到了站在茅庐中,神情激动久久盯着自己的郭业,脸色亦是不断来回变幻,诧异、激动、甚至有几分思念,五味杂陈,精彩至极。
不过那人强忍住了与郭业打招呼的念头,走到茅庐外头后不再看向郭业,而是冲着褚遂良拱手盈盈一拜道:
“中书舍人马周,奉陛下之命前来国子监报道。敢问当前可是褚遂良褚司业?”
中书舍人马周,
来人正是郭业昔日在陇西的同僚,功曹大人马周马元举!
听着马周自保姓名与官职,郭业心中不由一阵感慨,没成想分隔几年,马周还是马周,依然按照历史的轨迹,走上了中书舍人的位置。
中书舍人,六品文散官,专门在中书省负责抄抄写写起草一些政令,看似品衔不高,实则地位超然,在中书省中有着特殊的作用。
中书舍人,乃是一个跳板,一个通往大唐帝国权利核心枢纽的一个跳板。
能够走到中书舍人这个位置的,不是状元榜眼探花的功名,便是某个派系极力扶植的青壮力量。
大唐帝国的最高政务机构分为中书省、尚书省、门下省,辅助皇帝各司其职,处理政务。
中书省秉承君主意旨,掌管机要、发布政令的机构;门下省负责审核诏令与政令,防止中书省阴奉阳违,私自篡改;而尚书省,泛指兵、礼、吏等六部,负责执行中书省发布的诏令。
各司其职,各有不同。
三省的智能功效堪比后世的国务院,至于马周的中书舍人一职,亦可以理解为国务院办公厅主任。
不过因为中书舍人一职职责繁重,一个人根本玩不转,所以朝廷一共设了六个中书舍人。故而,马周这个国务院办公厅主任并不是手拿把攥一人说了算,也得跟其他五人商量着来。
不过纵是如此,也是极尽显赫。
因为凡皇帝旨意、诏令,第一时间都要经过中书舍人的手进行起草或修缮,较之六部尚书还要早早知道帝国的政策。
就冲这一点,马周这个中书舍人想要不吃香都不行。
……
……
褚遂良见着马周这个皇帝跟前的小红人,居然如此谦恭有礼,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自然,他也不敢仗着自己品衔比马周要来得高,就怠慢了人家。
随即赶忙起身冲马周拱手还礼道:“原来是马舍人啊,早就听过你的大名了,幸会幸会!”
说着,便急急延请马周入得茅庐中来,又将他和郭业彼此介绍了起来。
郭业一开始就发现了马周不打算在褚遂良面前,与自己相认。
他不认为是马周混好了就不理他这个昔日朋友了,显然对方有着自己的用意,或难处吧。
继而他也是装起一副不认识马周的样子,平复了心情,与马周重新认识了一番。
当着马周的面,褚遂良又将郭业出任书学班助教一事说与了马周听。
尽管马周脸上仍是一副不咸不淡,雷动不惊的神情,但郭业还是发现了对方嘴角那一弯弧起,显然对方是忍俊不禁想笑出声儿来。
尼玛的,郭业暗暗腹贬了一声,想笑就笑呗,装什么装?哥们出任助教,协助你督导书学班,很好笑,很掉价吗?
接着,褚遂良又跟马周介绍起书学班之中的情况,并将司马博士平日应做之事与之交接了一番。
从头到尾,就是褚遂良一个人在滔滔不绝说这话,马周没有过多的赘言,不是“了解了解”,便是“知晓知晓”。
显然,他在来国子监之前已经做足了功课,知道国子监博士的职责所在。
然而,郭业亦是从旁静坐,从未插过只言片语。除了听两人的对话外,就光看着马周了。
看着这厮的那惜字如金的模样,油然间,他又找到了久违的熟悉,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高孤傲啊。
待得马周与褚遂良谈罢,马周突然站起身来告辞道:“褚司业,若没其他事,马某就先行告辞了。今日中书省还有几份政令要草拟,马某还得赶回去。”
“啊?”
褚遂良听闻也站起身来,本想着张罗马周吃顿饭啥的,但一听人家都说要有公务要忙,就不再挽留。
笑意满满地说道:“那好,既然马舍人要赶回中书省,那自然是公事为先,褚某就不多做挽留了。好走,好走……”
说着,就要放下从五品国子监司业的架子,送马周这个皇帝跟前小红人出小院。
马周谦恭地拒绝褚遂良相送,阻拦道:“褚司业请留步,马某人知道回去的路,留步,留步。”
转身间,马周又冲郭业挤了两下眉毛,眨巴了三下眼睛,看似做鬼脸,实则在示意着郭业什么。
郭业立马醒悟,径直站起身来,冲褚遂良喊道:“司业大人,学生正要回书学班去。要不,就由我替司业大人送马舍人吧。”
褚遂良一见郭业如此机警会来事儿,自然很是满意地颔首赞道:“如此甚好,那你就替褚某送马舍人出院吧,哈哈哈……”
话音落罢,马周在前,郭业在后,相继离开茅庐,绕过院中几垄地出了褚遂良的农家小院。
出了院后,两人很是默契地缄口不言,彼此没有说过一句话。
约莫走了好长一段路,将褚遂良的住处甩得远远,郭业张望着脑袋四下打量了一番,确定附近无人之后。
突然,
停住了脚步,一把将马周的衣袖拉扯住,跳脚数落道:“好你个马元举,现在春风得意了,就不认旧友了,是吧?要知道,咱俩当年可是一起扛过枪,一起杀过敌,更是一起嫖过娼,咋的?翻脸不认人了是不?”
“扯淡!”
马周马元举听着郭业嗷嗷乱叫,亦是立马停驻脚步,呵斥郭业道:“少满嘴喷粪,我马元举何时跟你嫖过娼了?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哈哈哈……”
郭业被马元举一脸正经地模样逗乐,不由畅笑道:“终于肯跟我说话了哈?你这个老犟驴,不给你下点猛料,估摸着会一直装作不认识我吧?”
“哼,”马元举将攥在郭业手心的衣襟拉扯了回来,捋了捋,啐道,“时隔三年,你怎得还一副不学无术的样儿?真不知道你这六品的监察御史是怎么升上来的,唉……”
郭业一听马元举最后一句话,心里没来由的一热,讶异道:“咦,你咋知道我已经是六品监察御史了?莫非你这头老犟驴一直关注着我?”
“呸,谁关注你了?”
马元举嘴硬如石,将郭业的臭美击碎到底,不过他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脸上已然浮现出了几分时隔多年,老友重聚的喜悦与激动。
这一切,郭业尽收眼底,自顾嘟囔了一句:“你个嘴硬心软的老犟驴,这么多年还这样,你既然时刻都关注我,咋不来找我呢?哪怕给我来封书信也成啊。死要面子活受罪!”
按照史书记载,马元举当年来到长安赴考,因为某些原因没能名列进士三榜,最后名落孙山。很长一段时间,落魄至极,到了连三餐都不继的地步。
若非他家娘子患了重病没钱医治,马元举也不可能放低心中那股傲气,屈就给中郎将常何当门客。
纵是马元举在常何家中当门客,机缘巧合之下,进入了李二陛下的视线,得了李二陛下的宠信与重用,青云直上。
但是,马元举这些年遭的罪受的苦,绝非普通人可以想象的。
郭业自然知道马元举这些的苦,不由有些气闷地呵斥道:“你个老犟驴,就是不拿我郭业当朋友。朋友是干嘛使得?就是你过得好的时候,我不在你的身边;你过得不好的时候,我偏偏出现在你的身边。这就叫朋友。哼~!”
马元举听着郭业的话,亦是一股久违的熟悉感浮上心头,鼻头有些发酸,叹道:“我不是抹不开面儿来找你吗?当年你让秀秀给我娘子送银子,我也是出了蜀中后才知道的。谁知来到长安后,居然发现盘缠银子被人趁夜摸了。我还有啥脸面来找你救济啊?罢了,罢了,总算是苦尽甘来,一切都好了。”
盘缠丢了?
郭业无奈地摇了摇头,历史轨迹就是历史轨迹啊,原来这才是导致马元举没有名列进士三榜的真正原因啊。
来到长安,兜里没银子,吃饭住宿都成问题了,还有什么银子孝敬座师?还考个屁的功名?
唉,时也命也!
不过马元举的这番机遇恰恰也应证了一句话,正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正如马元举所说,一切都已经结束,如今已是苦尽甘来。
就冲这个,郭业也为马元举感到开心。
随即,他再次拉起马元举的胳膊,雀跃道:“今天咱们老友重聚,值得浮上一大白。走着,去我府上,咱们今天来个一醉方休。”
不过任凭郭业如何生拉硬拽马元举,对方愣是不挪步,反而脸色严谨地低声问了一句郭业道:“你对国子监熟悉,这里有没有什么偏僻寂静的地方?我有话要跟你说?”
郭业看着马元举神神秘秘,一副半夜摸进人家院里偷鸡贼的样子,不由奇道:“干啥?走着,去我家喝酒去。其他事情,今天统统放一边。”
马元举显然不想和郭业在这儿多做解释,又催促了一句:“喝酒以后有的是时间,我问你,到底有没有偏僻机密之地?”
郭业看着这老犟驴一脸严肃地样子,貌似不是闹着玩,只得点头应道:“有,你跟我来!”
说着,抬腿向前走了几步,而后拐了个弯朝着之前与虞世南会面的那片竹林走去。
整个国子监中,也就那个地方清静,没什么闲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