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溯猜想辛赫的铤而走险也许说的就是莱狄所崇拜的那场他指挥的战役。
而以他当时的处境，一个二等兵都不如的杂役兵，是要多么剑走偏锋避人耳目才能够将那一群已经颓败的士兵带领着冲出重围，抵御外敌。
如果，他与刚才那个男人的仇恨就是源于那件事，那么中年男人无疑是多德教授。
“我们回去吧。”
虽然来到这样人多的地方是多么得之不易，她明明惴惴不安地等候了这么多天，可听完辛赫的那样一番话，纪溯却完全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下去了。
也许是因为，纪溯只被他这样禁锢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根本没有余地，再待下去没有意义，又或者，单纯为那一个中年男人当年的手段狠绝与如今的趋炎附势所烦躁。
她甚至都想驾驶着这幅机甲上去胖揍他一顿了。
辛赫却好像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没有回答她的话，只径自倾过身来，修长苍白的手覆在纪溯的手背，然后带起她的手，放在了操作杆与操控屏幕上方。
机甲在辛赫带着纪溯操控的瞬间，原本平稳的空间忽然四下晃荡起来，站在身后的辛赫却仍旧似没有被影响的样子，姿态慵懒，身形料峭。
机甲已经开始缓缓移动。避开人群与机甲冗杂的地方，纪溯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中年男人的身形又逐渐清晰在她们的屏幕上方。
机甲操作屏上的探视屏大概是360度的，因为纪溯毫无障碍地看到机甲黑灰色的金属下肢以极其快速的方式抬起，猛地踏下。
机甲的灵敏程度让纪溯有一瞬间的失神。
当然，与之一同失神的，还有身形僵硬，立在机甲下方面对着忽然横跨在面前的机甲不知所措的多德教授。
纪溯回神过来的时候，多德教授也已经抬起了头，正对着机甲探视屏的正面，于是那张略带些苍老与世故的脸就这样出现在了屏幕。
“辛赫上将，你这是做什么？”多德教授的脸上写满了迷茫，纪溯却分明在他的双眼中看到了不屑。
纪溯偏头去看辛赫，却始终在他脸上找不到情绪，只是被他握着的双手再一次启动了什么，操纵杆也依附着他的动作左右摆动着，机甲再次运动起来，与此同时，纪溯听到那个阴郁笑意的声音如彻大悟一般地哦了一声，“抱歉了教授，我的这个朋友是个新手，你放心，我在她身边，你还是很安全的。”
多德教授的脸上顿时一副想发作却没有理由的窘样，面色通红了半天，才咳嗽一声笑着回答：“我当然相信辛赫上将的能力。”
纪溯看着屏幕上方那个身影说完那番话后滞了几秒，然后嘴角携了抹冷笑转身离去。
这个教授给纪溯的感觉，竟然比身旁那个拐带她的辛赫还要令人生厌。
纪溯觉得她应该早已经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可理智却突然被实际行动给抢占了上风，明明与她无关，明明那个人还偏偏算是一个敌人。
辛赫握着她的手操控机甲的几个步骤纪溯还有残存的记忆，在这些碎微的操作记忆中，纪溯扣了操纵杆，机甲步伐在操控下行动缓慢，而纪溯面前的显示屏上，机甲的右脚缓缓抬起，朝着那个令人生厌的身形慢慢地踹上了一脚。
也许，身旁的这个人，身世可怜。
纪溯在做完这件事后脑海中只来回地回荡这句平复心情的话。
机甲的速度被她操控地很慢，所以纵使是那样一块金属踹上了那位教授，也不过只是摔一跤的问题。
人群有些哗然，纪溯看着身旁的男人眼中由不解转化为隐含笑意的眸光，目光再次转到那位狼狈摔跤的教授身上时，也微微扬了抹笑意。
“不好意思啊教授，我手劲太大，上将一时没能阻止我。”
纪溯看到他眼中的气急败坏一点一点被越来越多围观而上的人群逼退回慈眉顺目，很不道德地暗爽了一把。
她终于能理解梁音那时对于那个趾高气扬的郁婧琪做完那样一番事是有多么解气。
想到梁音，纪溯的双眼微不可察地黯淡下去。
那晚醉别以后她就被带离了地球，梁音的情况她一概不知，她的身边没有人陪着她，纪溯不知道梁音会去怎么处理这件事，现在这个念头一起，满身满心的担忧。
只是一个性感慵懒的声音却不适宜地在身旁响起。
“我真是有些不太舍得把你送到帝军长身边了。”
纪溯回头，看到那双带着狭长笑意泛着光华的水蓝色眸，里面泛散的情绪不明。纪溯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为什么？”
为什么？
辛赫看着面前的女人表情认真地这样问着他。
为什么？
恩……为什么呢。
因为，在他所有期冀希望与未来尽数被碾碎殆尽的时候，他曾经天真的这样期待能有一个人站在他面前，给他……哪怕是一点倚靠也好？
辛赫收回了笑，却听到那个面前的人又这样问。
“这个地方的回忆这样不堪回首，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原来是这个为什么。
纪溯看着面前的男人眼中又慢慢泛出笑来，“带给我伤痛往事的地方，我为什么要忘记？面对一千次，一万次又怎样，我，也不会再是那个不知道第二天会不会暴死街头的低阶贫民。”
所以，用这样的方式？
纪溯不知道该为他欣喜还是悲哀。是他执拗不去承认，还是当真以为放下了过去？
如果是真的放下，为什么要将这些回忆故意这样印刻，为什么对于被丢弃，只是这样云淡风轻地一笔带过。
其实，这些沉痛往事里，多德教授对他的打击根本连他的皮毛都没有伤到吧，他刻意让这些事情深刻，只是为了掩盖那时被丢弃带来的巨大伤恸。
他的回忆里，最鲜血淋漓的那一刀，是最初无能为力到挣扎不能的那场丢弃。
纪溯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去回答他。
如果他没有经历过那些事，也许他会跟洛修一样，只是清冷，而不是现在这样满身阴郁。
最后纪溯却只转开了话题，“返航的宇舰申请到了吗？我……很担心我的朋友。”这是实话，纪溯却有些心虚。在发现了对方的目的后，纪溯总有一种随时会被对方窥破了心思的错觉。
纪溯已经很明白辛赫当然不可能会送她回地球。她只是想要摆脱那种压抑，而她实在是找不到其他转移话题的方式了。
只是纪溯没想到，辛赫在她问完话的下一秒，就接话道：“我们明天出发。”
纪溯听着这个半真半假的答案，开始担忧起来。
辛赫不会将她带回去，他把她带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想必明天就有答案，也就是说，她只有在明天前向洛修求救的机会了。
多德教授在几个学生的搀扶下已经站了起来，世故的脸上挂着不以为意的笑，声音并不算大，却在人群中清晰地穿透而来。
“上将，我跟你都不是会记恨的人，如果你的朋友需要什么技术上的指导，我是很乐意帮助的。上将的操作技术虽然已经很高超，但到底也没有接受过正规训练，你的朋友伤到人也在所难免，不过还是小心点为好，这里都是我的学生，我也不希望看到谁受伤。”
纪溯知道这番话，不单她跟辛赫，在场的人大概是全部听到了。
纪溯为多德能够这样面不改色地这样说一番为自己脸上贴金的话好笑，她甚至都想用机甲再踹一次那个男人。
好话都让他说尽了，却赤裸裸地将辛赫没有接受过教育的话公布于众，他还说他不记仇？
虽然辛赫在她的方面看还是一个敌人，可是多德教授的一番话也的确是叫纪溯愤怒。
纪溯以为辛赫会跟她一样愤怒，只是现实却与之相反。
她听到身后的人只轻笑一声，呵出的热气喷打在她颈项，声音柔和低沉。辛赫只说了一句。
“教授费心，日后我一定报答你。”
用最温柔的话语，说这样一句威胁。
纪溯想，大概这才是真正的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