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唐帝国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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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可爱的唐昭宗(1)

导语

说他可爱是因为他拥有孩童般的天真和大无畏的勇气。在帝国最后的岁月里,他正像那只以臂挡车的螳螂,用孱弱的肩膀试图扛起帝国衰朽的躯体。日薄西山,他所做的一切已经无关痛痒;在帝国茫茫的狂野中,他拼尽全力发出末世帝王声嘶力竭的呼喊,但回答他的,只有历史的风声。

年轻皇帝的心思

年轻自由年轻的好处。唐昭宗即位的时候才22岁,正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时候。于是这个年轻的皇帝便狠狠的挥斥了一把,但当他转过身的时候,帝国上下乱兵纵横,一切都已经晚了。

昭宗是懿宗第七子,僖宗的同母弟弟。

僖宗因为黄巢之乱在外边颠簸了几年,受了好多惊吓,结果一到长安便病倒了。从12岁登基到现在,他也算是享尽了人间的所有乐趣,腻烦了,于是决定去阴曹地府看看那边情况如何。可惜的是,这时他的儿子还很小,属于有奶吃就笑没奶吃就哭那种类型。所以新一任皇帝得从他的兄弟中间来找。

当年他即位的时候,拥立他的宦官刘行深、韩文约派兵杀害了四个年长的皇子。因此现在皇子中便只剩下了皇帝吉王李保和寿王李杰。

兄弟相及立其长,大臣们都认可这种做法,而且吉王在诸王当中最有贤名。因此,大家比较中意吉王李保,但宦官杨复恭坚定地支持寿王李杰。杨复恭拥立寿王当然也有他的小算盘,寿王李杰在僖宗多年的避难逃亡过程中一直随侍左右,与杨复恭等宦官的关系也处理的很恰当,当然比吉王李保更能为杨复恭等人接受。另外,吉王在大臣和诸王中间的好名声也令他们很不爽。从文宗、武宗、宣宗以来,他们差不多是反对所有可能比较厉害的皇帝。

当然他们给出来的理由是,寿王李杰与僖宗是同母所生,颇有些军事才能。在陪着僖宗四处流浪的过程中获得了僖宗的高度信任,兄弟俩关系最为密切。

大臣们对此当然是无可奈何,宦官册立皇帝早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了。杨复恭拍板之后也就是定了。

于是由杨复恭带领着大伙儿奏请僖宗,这时僖宗已经不能说话了,只是略微点头算是恩准。下诏立李杰为皇太弟,监军国事。

当天中尉刘季述,率禁兵迎入寿王,安置在少阳院,由宰相孔纬,杜让能带人去观察。所谓观察就是让大臣们先去看看这个皇帝怎么样,有点像婆家亲眷挑选未来的媳妇儿。

群臣看他仪表非凡,身高、相貌都很端正,有棱有角的,颇有点英姿勃发的味道,便都觉得很满意。在私下交流的时候都互相庆幸说,我们这回有个好主子了。

这帮大臣没有学过唯物历史观,他们也不知道辩证法,否则便不会有这么乐观了。帝国就像一个疾病缠身、气息奄奄的垂垂老人,稍微挪动一下都会骨折,有这么一个皇帝未必是好事。

反正皆大欢喜,昭宗在宦官杨复恭的拥立下成为唐朝最后一个以皇太弟身份即位的皇帝。

从宦官们对昭宗的满意程度我们就可以看出,昭宗这个人比较善于处理人际关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史料说他小时候的教育很好,会吹拉弹唱等等玩意。但从他的雄心壮志来看,估计他也跟文宗一样,整天研读《贞观政要》。

他的确给了帝国一个崭新的皇帝形象。之前的两位皇帝——懿宗和僖宗都实在是太不像话了,帝国在他们手里一团糟,乌烟瘴气。时隔近150年,僖宗再次沿着当年玄宗的足迹一路狂奔到四川,之后便颠沛流离,帝国天子的尊严一去不复返了。

昭宗跟他们都不一样。他不喜欢玩乐,更不愿意把大把的时间和精力放在游玩和宴饮上。此时在他眼里,我们看到的是重整河山、号令天下、恢复祖宗基业的雄心壮志。

他专心读书,尊敬大臣,积极地跟大臣们讨论治理天下的道理。说到畅快之处,他常常忍不住拍案而起,想起高祖、太宗的基业,武宗、宣宗的振作他不由得慷慨激昂,经常让陪伴在一边大臣们感动的眼泪汪汪。这时的昭宗意气风发,神气雄俊,给大臣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昭宗想有所作为,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主要有两个问题:一是宦官专权;二是藩镇强横。这是以前的老问题了,但帝国晚期的皇帝们如果的确想做一个名符其实的皇帝的话,他们都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而每一个认真面对这个问题的皇帝都会觉得难以下手,无论是小心谋划的文宗还是雄心勃勃的武宗,还是城府深沉的宣宗都没能解决这个问题,昭宗,他可以吗?

新官上任三把火,昭宗刚一即位就下诏征兵,他深深地认识到有兵才有一切,有了兵他便可以征讨外边骄横不听话的节度使了。可惜这项措施基本没法实施,当时各地的流民都是有很多,但国库空的不得了,打黄巢已经把帝国整个掏的差不多了,再也拿不出钱来养一只数目庞大的军队。更何况这些兵招进来没有个三年五载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跟地方藩镇养了数十年身经百战的亲兵队伍比起来实在是不堪一击。

招兵不成,而宦官杨复恭又实在令昭宗郁闷,他便把第二把火烧向了宦官。

虽然是在宦官杨复恭的拥立下即位的,但昭宗对宦官一向不太满意。以前在跟着僖宗四处乱跑的时候,因为不得不依赖宦官以及宦官手里边的兵卒,所以他当年才拿出和颜悦色的样子来对待这些“阉人”,甚至还给他们留下了一个好印象,从而即位成为皇帝。

但现在不一样了。首先是他的地位发上了变化。由亲王变成皇帝,与太监之间的权力斗争骤然变得激烈;而此时的杨复恭因为有拥立的大功,也越来越放肆,简直就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据说杨复恭后来叛变被抓起来杀掉的时候,从他与干儿子的通信里边发现有这样的一段话,“但积粟训兵,勿贡献。吾于棘榛中立寿王,才得尊位,废定策国老,有如此负心天子门生!”说的意思是,你作为地方节度使,要抓紧时间积攒钱粮、训练军队。当年我辛辛苦苦拥立寿王李杰,也就是现在的昭宗,他现在不仅不认账还想废掉我的官职,我真是瞎了眼,怎么拥立这么一个负心的天子!

话说的义愤填膺,当然也难怪他气氛难平。自己拥立皇帝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好的控制他,从而巩固自己的权势为自己争取更好的待遇。但如今昭宗已经不再需要他了,眼看着自己苦心谋划的一切就要蛋打鸡飞,他自然又急又气。

不过这也是他自找了的,他做的实在太过分了。

皇帝有个舅舅叫王环想当节度使。昭宗认大家看看有没有什么空缺,大臣们当然毫无异议,但杨复恭不同意。他一点面子都没给昭宗留下,说陛下你难道没有看到唐玄宗时候杨国忠的例子吗?外戚就是不应该给予太大的官职和权力。

皇上很不爽,这杨复恭也太放肆了。既然以前是皇帝家奴的宦官都能拥有这么大的权力,既然你都可以这么猖狂,既然你想让谁当节度使都非常容易,那凭什么我给舅舅一个节度使你就这么推三阻四的?

不过昭宗没有说什么。王环头脑比较简单,他心直口快,听说他做不成节度使了,便天天去找杨复恭的碴,他不敢光明正大地与给杨复恭找麻烦,就是搜集杨各种各样的违规行为,然后去昭宗那儿打小报告。

杨复恭耳目众多,他马上知道了这件事。他知道国舅恨上了他,而皇上明着不说,暗里肯定也很有意见,于是便决定以退位进。他马上给国舅安排了个黔南节度使的位置。大概在现在的贵州一带,虽然很偏僻,但国舅还是乐呵呵地带着家眷、亲朋好友、门客等一大票人浩浩荡荡地上任了。他认为自己赢了杨复恭一把。

大队人马走到半路,杨的干儿子、山南西道节度使杨守亮派人把他们全部拿下了,一个个捆得跟粽子似的,扔到河里喂鱼去。然后上表说国舅遇到风浪船只沉没,随从亲眷无一幸免云云,还假惺惺地派人打捞尸体大做法事。

昭宗是明白人。他知道这是杨复恭担心国舅和他争权而借此机会彻底把自己的舅氏一族端掉,用心何其毒也!

杨复恭对国舅尚且如此,对其他人其他事更是毫无忌惮。他常常大摆一副太上皇的样子,让人抬着肩撵上殿,直到皇帝面前才下来。他还大认特认干儿子,这些干儿子一些被他养在府里作为亲兵,另外的或者在禁军中担任将领,或者出外为节度使,可谓是权倾中外。

昭宗先从他的干儿子身上下手。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分而化之。

昭宗让人把他请来,询问他干儿子的事情。杨复恭没怎么放在心上,他大大咧咧地回答说,我收养义子是为了捍卫朝廷,没有什么别的意思。昭宗反问道,既然是为了国家,为什么不让这些义子姓李反而姓杨?这句话真把杨复恭噎住了,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天说不出话来。

昭宗主要目的并不在于此,眼见杨复恭的表情,他缓和气氛说,我也想收养一个干儿子。前天看到禁军里边那个天威军使杨守立很不错,就收养他吧。杨复恭想不到昭宗居然是这个意思,当下舒一口气,回头便把干儿子杨守立找来说,皇帝看上你了。你就好好为皇帝干活吧。

杨守立本来是个胡人,本名胡弘立,长得五大三粗,现在掌统一部内廷禁军。昭宗果然很器重他,赐名为李顺节,让他统掌皇宫六军,并很快升为天武都头,赐镇海节度使,加同平章事。一年不到,这个小小的禁军头目居然便当上了节度使,还加宰相衔,不由得他不对昭宗感恩戴德。

昭宗要得就是这样,他看中这个胡人的原因也就是他头脑比较简单一些。这个胡人现在也算是皇帝的宠臣、朝廷的重要人物了。他就像一颗光芒闪亮的政治新星,高高地挂在帝国的天空。这让杨复恭很不爽,他发现这个干儿子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为自己赴汤蹈火再所不辞的胡人了,他已经不再需要依附自己,反而在皇帝面前不断说自己的坏话。显然,这颗新星给杨复恭带来了压力,也给其他的宦官将领们带来了不满。

昭宗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时机成熟,他决定赶走杨复恭。他任命杨复恭为凤翔监军,杨当然不干,死赖在长安不走,还杀了皇帝派去宣读敕命的使者。

昭宗亲自登上皇宫的安喜楼,命令李顺节等人率兵进攻位于昭化里的杨复恭大宅邸。杨复恭平常养着的的干儿子派上了用场,他们率领卫兵拼死抵抗,李顺节等人居然攻不下来,后来附近的禁军也赶来助战,才被击溃,杨复恭逃出京城,投靠他的干儿子去了。

昭宗赢了第一场,这多少有些让人觉得不过瘾。

帝国皇帝亲自指挥禁军进攻一个宦官,还居然让他从容地跑出京城,在古代,这叫驱逐。春秋时期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大家都不喜欢杀人,那时候打仗其实就是打架,两边的战车排好队形,以同样的速度冲到中间地带交手一两个回合,然后再整理队形,再冲杀一次。一场仗下来最多也就死个几十数百个人。

驱逐了杨复恭,剩下的胡人李顺节便开始翘尾巴了。他现在是禁军的领袖,经常带着一帮兵士横冲直撞,他在昭宗眼里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这回该让他靠边站了。于是,左、右军中尉刘景宣和西门君在昭宗的暗许下,以议事为名,召李顺节入宫。

李顺节不以为意,坦然入宫,刘、西两人对他殷勤接待,先置办了一桌丰盛的酒菜,邀请他入席就座。李也不跟他们客气,寒喧一番,便端酒就喝。这时候屋里一个侍卫突然上前,挥剑一击,把李偌大的脑袋斩落。刘、西二人相视一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这回昭宗可以放心了。

接连除去了两个势大的太监,昭宗算是迈出了他个人理想的第一步。但事实证明,昭宗高兴得太早了。

虎视眈眈的节度使们早就在等待任何一个可以兴风作浪、获取好处的机会,而现在由昭宗一手导演的朝廷内乱给他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接口,于是,藩镇与皇帝之间的好戏开场了。

是搅动而不是撼动

昭宗还把火烧到了藩镇的头上。其实,打击一下宦官比较好说,因为到了帝国晚期,宦官们差不多已经是众矢之的,大家都没什么好感。而且宦官的破坏力不是很强,惹恼了宦官可能的结果是他们重新拥立一个皇帝。而藩镇就不一样了,他们有地盘有钱有人有粮食,而且每个人都有野心,弄不好天下就该换姓了。昭宗满以为自己可以撼动帝国目前藩镇割据的现状,可惜,事实无情地证明,他那不过是搅动,帝国这潭死水一下子变得热闹了。

说起来,昭宗向藩镇开刀还在宦官之前。

他先讨伐的是李克用。公元890年五月,宣武节度使朱全忠、云州防御使赫连铎、卢龙节度使李匡范和宰相张濬、孔纬一致主张讨伐藩镇李克用。当时杨复恭还得势,以他为首的大部分人都反对这一次讨伐。他们的理由是朝廷刚刚从黄巢的战乱中缓过气来,不宜再起刀兵。

对于帝国而言,这无疑是非常正确的建议。帝国的节度使们唯恐天下不乱,他们都指望能在这个混乱的年代里不断扩展自己的地盘,增强实力。建议讨伐李克用的三个藩镇也未尝不是如此想法,朱全忠更是一直在与李克用争地盘。两个宰相中孔纬比较迂腐一点,他始终坚持李克用这个沙陀人并不可靠,越早铲除他越好;而张濬则原本在李克用手下干事,整天高谈阔论,什么都不干,没有得到重用。脱离李克用之后居然一路做到了宰相,据说当李克用听说他当上宰相的时候说,以后让天下大乱的,估计就是这个人了。

张濬听到这句话当然气傻了,他迫不及待地要除掉李克用而后快。

这三个节度使纷纷拍胸脯保证出兵出力,而两宰相一个信誓旦旦地说钱粮顶上两年没问题;一个雄姿英发地说我领兵的话,不出两个月就能生擒李克用。昭宗在他们的保证下票呼呼了,如果这一役成功的话,那么朝廷威望大增,扫荡天下藩镇指日可待。

昭宗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调集官兵出发了,但等待他们的却是一败再败。

朱全忠还独立攻下了一个州,他迅速占为己有。朝廷方面军队接触不久便大规模溃逃,如果不是李克用认为抓了宰相张濬影响不太好的话,估计早就把他们一锅端了。而李克用顺势攻打云州,赫连铎支撑不了几天,城破之后一路狂奔,逃到吐蕃去了。

几路兵马都败的一塌糊涂,朝廷只能使用老办法,下一道谕旨,对李克用又是安慰、又是升官又是赐予钱帛,甚至还把两个主张征讨的宰相发配边疆,这才稍微牢笼住了李克用。这场战役中获得好处的除了李克用还有朱全忠。朱全忠又趁机扩展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实力进一步增强。

费了一番周折终于把李克用的事情摆平了,估计是看着宦官较之藩镇要好欺负一点,昭宗又把矛头对准了杨复恭。他利用李顺杰赶走了杨复恭,紧接着又暗示神策军左右中尉设计杀死李顺杰,结果李的属下听闻李的死讯后在长安城纵火抢掠,大大的破坏了一番。昭宗全没有想到会这样,无能为力的他只能派人好言劝慰,如此而已。

长安乱了不过几天,但没多久整个关中都乱了。原因很简单,昭宗又有作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