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未央走在一条竹林小径上。
他弯着腰,低着头,仿佛背上的剑有千斤重。
也仿佛他的心有千斤重。
淅沥沥的春雨,敲打着两旁青翠翠的新竹,氤氲着泥土的香气。
他脸上有两行水珠慢慢流下来,
不知究竟是春雨?还是眼泪?
小径愈走愈窄,四周竹子越来越密,他还是一直不慌不忙地走着。
直至身旁已皆是一片浓的醉人双睛的绿。
这在这时,在他的正前方,一株翠绿的竹子下,有一抹耀眼的白色。
那白色太刺眼,方未央似乎睁不开眼睛。
那是个身穿白衣,袖藏折扇的青年秀才,他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方未央。
秀才的白衫上绣着茫茫的云海图案,他也就像是一片云海,深不可测。
但秀才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没有任何特点,若是落入人海中,旁人定不会多瞧几眼。
他袖中的折扇也与他一样,素白干净,不加任何的修饰,也没有任何的特点。
但就是这样一个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人,却有着一双犀利如电的眼睛。
秀才没有剑,因为他不需要,他的双眼就是两把出鞘的利刃。
而且,知道他的人跟死在他手里的人几乎一样多。
所以,“秀才”孔云霄的名气早已震响武林。
竹林里,孔云霄看着方未央,淡淡道:
“你离开她的借口,也未免太过撇脚。”
方未央默默道:“除此之外,我已无其他办法。”
“但你可知道,你已让她一无所有,”孔云霄看着他又道:“她已怀了你的骨肉,苏淮浪家已容不下她。”
方未央手在颤抖,心在颤抖。
雨早已停,但他的脸上还挂着水珠。
是泪水。
他的脸在抽搐,声音发抖道:“你为何还要对我说这些?这一切都是你让我这么做的!”
“对,”孔云霄依旧温和地说道:
“是我让你用最无情的方式离开她,因为你肩上还有更重的担子。”
“更重的担子…”方未央微微苦笑一下:“有多重?”
“重得让你必须放下儿女情长,重得让你会付出十年时光,或许还要更多。”
方未央默然,静静地看着孔云霄。
他在等孔云霄委托给自己的使命。
一个让他不得不割舍感情,付诸半生去完成的使命。
孔云霄将手伸入衣襟,然后一挥,一件黑布包裹扔了过来。
方未央接住,打开――
里面是一块用乌金铸成的牌令,冰冷坚硬的牌面上,刻着一只被熊熊烈火灼烧的骷髅头,一柄寒光凛凛的剑从骷髅头顶上竖直刺下。
方未央顿时陡然变色,冷汗齐冒。
火骷髅!鬼阴司的标志火骷髅!
“鬼王行令,”孔云霄道:“它比普通火骷髅的标志上多了一把剑,是代表阴天子的信物。”
方未央拿着行令的手不住发颤:
“你是如何得到的?”
“这你不必问。”孔云霄道:“但你日后一定会知道。”
象征死亡与末日的火骷髅,鬼阴司阴天子的鬼王行令,令方未央的心一阵阵发紧。
方未央流着冷汗急忙将行令放入包里,仿佛它是什么毒物一般。
孔云霄笑笑,道:“行令的反面,刻着一幅画,画里有五处风景,分别代表了五个地方。阴天子早在壮年之时,就将生平所学的武功抄录成秘笈存藏于这五处。”
“所以,我的使命就是找到这五个地方,并寻出阴天子留下的武学典秘,是吗?”
“不错。”孔云霄点头道。
“就这么简单?”方未央心头微愠。
“不,这一点也不简单。”孔云霄沉声道:“首先,这五处都在远陲边塞,一路上的祸福吉凶无法猜测,其二,知道这五处的人并不多,而且
都是江湖中的北斗巨擘,他们无非都受名利驱使,前去寻找,但,没有一人生还。”
方未央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解:“他们只是为了得到阴天子的武功?”
“不止如此,”孔云霄静静望着他说道:“传闻,在那五个地方,还藏着阴天子的三大信物,得到者,便可统领整个鬼阴司,成为下一代阴天子!”
方未央觉得手里的包裹愈发沉重。
“当然,”孔云霄接又道:“这也许不可信,因为阴天子的信物,已有一样在我手里。”
他指了指方未央手里的包裹。
方未央一直在凝视着他,忽然道:“那么你告诉我,阴天子是生是死?”
孔云霄笑着摇头道:
“如果说他还活着,那么他的心已死了,如果他死了,那么他的心还活着。”
形存则神存,形谢则神灭,这句话是不适合的。
肉体的存亡无关心灵,心灵的存亡也无关肉体。
有时候,在江湖人看来,生死早已变得不那么重要。
方未央自然也懂得这一点。
孔云霄轻抚着手中折扇,道:“你应该也知道回云峰顶的那场大屠杀。”
“嗯。”方未央点点头。
他虽然没有参与,但他能够想到那场屠杀有多血腥,有多残酷。
“关于那场屠杀,还有很多谜团,我不希望这些谜团会被某些人掩盖,我要让它重见天日。”
的确,那场杀戮的真相似乎已经被人遮住,
是谁?
是那五个血面人?还是那三条模糊的影子?
但无论如何,他们都知道,这世上,总会有一些人可以一手遮天。
也许解开这些谜团的关键,就在这副牌令上!
方未央的心似乎灼热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自己的担子有多重了。
他不仅要找到阴天子留下的秘籍与信物,而且要给那场屠杀做个了结。
这关系到武林前所未有的变数。
孔云霄迈开脚步,慢慢走过来,沾着雨露的竹叶拂过他的衣襟,沙沙作响。
他站在方未央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走以后,我会留在中原,对付那些所谓可以一手遮天的人。”
“你知道他们是谁?”
“知道一个,”孔云霄笑道:“但这一个,就足以让我对付几年。”
方未央也笑了。
他知道孔云霄是一个即使末日来临也能笑着穿衣吃饭的人。
这点很了不起。
所以,他可以很放心的离开。
方未央转过身,慢慢地向先前那条竹林小径上走去。
雨露打湿了他的鞋,沾湿了他的头发。
四周青翠翠的绿竹迷蒙了他的双眼。
他的脑海中十分混乱,繁杂,但就在他那杂乱的思绪中,似乎沁出了一丝粉红。
是桃花的粉红。
秦淮河的桃花。
他忽然停住脚步。
孔云霄就在他不远的身后,静静地望着他。
孔云霄在等着方未央最后的嘱托。
“我走以后…”方未央轻轻道:
“请你帮我照顾她!”
孔云霄能说什么!他只说了两个字,除了这两个字他实在想不出能说些什么。
他说:“放心。”
方未央走了。
他没有留恋,因为他很放心。
因为孔云霄是他的朋友,是他甚至可以将生命托付给他的那种朋友。
现在他已将生命托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