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相视,两人依旧沉默。
少顷,雷勇瞪眼看着他,道:“你怎知我就会答应?”
秦风道:“你一定会答应,因为你是雷勇。”
雷勇握了握拳头。
殷婷也听出了他的意思。
在扬州,雷勇不但是一个人,一个名号,更是一种身份,一种威严。
秦风的要求,雷勇若是拒绝,那他在这块地盘上扎下的声望,就很快会受到质疑。
他从不允许别人对他有丝毫的质疑。
像他这种人,看重的往往不是财富,而是名声。
因为名声往往是无形的财富。
林中虽暗,但在这黑暗中,究竟隐藏了多少眼睛,谁也不知道。
天一亮,又有多少张嘴,雷勇也不知道。
所以他别无选择。
他道:“好,我接你三掌。”
秦风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话未完,秦风已扑了过去。
一道玄光闪起,秦风的手掌遽大两倍,掌心通呈华玉之色,向着雷勇以十成劲力,猛然挥出。
浪子兴暗惊道:“大悲轮回掌!”
少林莲池的掌法!
巨震过处,雷勇一个身形,被震得离地三丈,狠狠摔在了潮湿的土地上。
殷婷也是吃惊不小。
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秦风,一打起人来,竟是如此刚烈。
雷勇一挺身,直直翻起,咳出几口气,笑了一笑,似乎完全没有一丝疼痛的样子。
秦风冷哼一声,举步错掌,凛人之势再度攻出。
这一掌,雷勇若不躲避,滋味可绝不像前一掌那么好受了。
他的确没有躲避。
就在秦风双掌距雷勇只不足一丈时,呼一声急劲已极的破空声惊裂林间的空气,直迫秦风脑后。
秦风身形方展,劲风已激起了他脑后的头发。
秦风以为是暗器。
但他错了。
那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暗器,只是一柄钨铁的禅杖。
到他发觉不对路之时,已经来不及闪避了。
当一声禅杖飞来,秦风喀的一声身体被打弯成了弓形,脊骨也差点被瞬间击断。
但他还未倒下,“嗖嗖”两声,两道惨绿色的光芒突然飞来。
这次是真的暗器。
而且是极快的暗器。
两匹光练,在瞬间已射入了他的前胸。
光一没,炙烈的痛楚袭满了全身,两团森森绿火由小变大,在秦风的胸口处灼烧起来。
刹那,秦风脑子中一闪,顿时明白了。
世伯曾提起过这种暗器。
磷火金钱镖!
秦风冷汗顿冒,立即一个翻身,扑倒在地,让灼烧的火焰紧贴上了湿润的泥土。
青烟缕缕窜出。
他的全身已是狼藉不堪。
不多久,火慢慢的停息了。
火一熄,两个人也从空中飘落。
落地无声。
月光雪白,映照着他们的脸廓。
一个鹰鼻星目,瘦颔铁腮的老和尚,手拿一柄钨铁禅杖,身上破旧的僧袍就如他本人一样古旧,沧桑。
一个面如死尸,头发却乌黑油亮的中年男人,鬓发蚯蚓也似的披散,骷髅似的头颅,夹在当中,冰石一样的眼珠动也不动。
在夜里,突然看到这样的两个人,谁都难免生出恐怖的感觉。
“凶僧”铁肠,“毒手阎王”夜无心。
雷勇的目光落到他们身上,立刻就笑了。
他道:“你们应该早点来的。”
铁肠头一低,喃喃道:“无量寿佛!未曾想到雷施主也会有麻烦。”
雷勇摊开双手。
夜无心用死鱼般凸出的眼睛扫了一眼,看见殷婷,便笑了,他的笑声糙耳如刀刮铁锈,直教人听的心肝胆颤。
夜无心道:“红颜祸水。”
他说了四个字,而且他说话向来只说四个字。
“四”与“死”同音,夜无心喜欢死亡,喜欢杀人,所以他也喜欢这样说话。
他的外号是“毒手阎王”,不仅是因为他心狠手辣,而且他的一言一行也像个死神。
人间的死神。
浪子兴已不能再动弹半分,秦风挨了一杖两镖,受伤也是不轻。
这样的两个人,同时出现,那浪子兴与秦风是否还有胜算?
更何况还有铁拳雷勇。
殷婷在武大娘那里也听说了不少关于这两人的事,不由得抓紧了衣袖。
浪子兴虽不了解,但无论谁都看得出,眼前的那两人,都是极有身份,而且极危险。
雷勇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看了看秦风与浪子兴,道:“这两个人,我各付五百两。”
铁肠道:“怎么个死法?”
雷勇道:“你们随意处置。”
闻此言,夜无心与铁肠都露出微笑。
这无疑是最简单直接的命令。
秦风已挣扎着站起。
胸前的衣服被烧穿两孔,他张开手,手心里,躺着两枚漆黑的铜钱。
这显然不是普通的铜钱。
磷火金钱镖。
夜无心的独门暗器。
秦风冷笑下,看着夜无心,道:“两文钱,连买个棺材都不够。”
夜无心渗出白厉厉的牙齿,嘶笑道:“现在够了!”
一声厉喝,他跃出半空,双手一张,万千绿芒纷纷洒下,如夜空流星,刹那间灼亮了众人的双瞳。
唐门手法中的天女散花,一招既出,整个宵香别苑都在他的暗器笼罩之下。
浪子兴额头青筋顿兀,殷婷也拔剑出鞘。
但两人反应未及,漫天的绿光都似突然消隐无踪!
短短瞬息,“叮叮叮”之声不绝——
数百根亮闪闪的银针,一排一排地钉在了东面的泥墙上。
月光下,针身漫着森森寒气。
一寸三分长的飞针,整整齐齐地穿过了铜钱的方眼,一百一十枚铜钱,一百一十根飞针,不多,也不少!
夜更静!
柳林里顿时没有了呼吸。
连夜无心都没明白过来,站在原地,似乎有点迷茫。
铁肠与雷勇面面相觑。
但站在墙角的秦风却先笑了。
他当然知道是谁。
除了这个人,天下不可能有第二个。
而且这个人现在已经来了!
飕地风声轻响,一个身穿紫色衣袍的女人凌空掠了过来。
也就在同时,一只乌黑的夜枭也凭空出现。
女子漆黑的长发在夜风中飞舞。
夜枭闪着碧黄色的眼睛,宽大的双翅当空展开。
柳林里,不知何时已多了个木质的轮椅。
女子落下,轻旋着落在轮椅上。
夜枭收起羽翅,落在女子左肩。
她脸白如月,而月寒如刀。
月光在顷刻间洒满了大地。
借着微光一照,雷勇等人看清了她。
她只有半张脸,一只眼睛。
齐膝以下的一双脚,竟是虚虚幌幌。
那是一对废了的脚!
一个残废的人,竟然能在空中随意自如的收发暗器!
雷勇一个激灵,心跳陡然加速。
他知道她是谁了。
群英。
“冷眼夜枭”沈泣。
三更。
月上中天。
沈泣似是完全没看到雷勇他们。
她迷幻般的眼神,望着林间的丛丛树影。
褐色的浅瞳,映出明媚的月色。
少顷,她未回头,但却已慢慢说道:
“你不该出这趟任务,也不该喝酒。”
这显然是对秦风说的。
秦风也知道。
他明白沈泣的意思,苦笑起来,回答道:“待回去后,我会亲自向世伯请罪。”
沈泣背对着秦风,淡淡道:
“好。”
一个字,秦风就知道了,自己还能活下去。
沈泣既然能说出这个字,就表示有把握对付雷勇,铁肠,与夜无心。
绝对的把握!
雷勇沉下了脸。
他冷声道:“此话,也说得太早了些,你们回不回得去,还得另算!”
沈泣闻言,微笑着摇摇头。
雷勇不再说什么,将目光转向了铁肠与夜无心。
铁肠道:“只要价钱对路,贫僧甘愿赴汤蹈火。”
夜无心也咯咯笑起来:“对,要加钱。”
雷勇道:“加多少?”
铁肠一顿禅杖,道:“不多不多,一人一千五百两。”
夜无心点点头。
雷勇抱起双臂,有点苦笑不得道:“这一眨眼,价钱就翻了三倍?”
铁肠解释道:“我们是看人加钱。”
雷勇耸肩,叹了声道:“也对,既然三绝无双想横插一杠,这事就麻烦的多了。”
夜无心道:“如此甚好。”
铁肠一对湛湛精目盯上沈泣,沉声道:“杀了三绝无双,我这辈子都不愁没生意做。”
沈泣依然是面无表情,静静地坐在轮椅上。
但她纤长的双手,已开始有了微微颤动。
夜还未尽。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一旁,殷婷扶着浪子兴退回墙角。
她问道:“雷勇,好像很忌讳那个女人。”
浪子兴淡淡道:“有她在,至少不会担心自己会没命。”
他说完,粗粗喘了一口气,胸腔依旧是被淤血滞住。
但就在此时,浪子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柳林深处,有一抹淡粉的衣袂。
如桃杏般的粉色。
他的手紧了一下,
那帘衣角,在归云峡谷也曾出现过。
但就短短一瞬,随后那抹粉色就沉入了漆漆黑夜中。
但浪子兴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难道她也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