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对赤子烈倒是尽心。尽管知道这是她性情所致,他亦爱她这份赤诚之心,但此时此刻,怎就觉得有些恨恨的?
这分恨恨的眼神冷霜凝远在百丈之外,自然是感觉不到的,她此刻正被数十万百姓涌动的感情包围。
她道:“请允许我在此向大家介绍我的一位朋友,离婴。”
她往身旁看了看,那里立刻出现一道漫漫金辉,金发金眸的男子从其中现出身形,他静静伫立,日光照上他白得有些透明的面容,青冥山河都在他脚下静伏,风带起他白云般的衣袂,映衬他微垂的眸,那眸里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与生俱来的傲,以及睥睨间毫不掩饰的不耐。
底下的百姓失了声音。
离婴却转过头去,看向立在身旁的少女,蹙眉道:“然,谷里越来越吵,我不喜欢热闹。”
冷霜凝仿佛没听见他的不满,手却在裙袖的遮掩下钻到离婴袖中,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灵魂传音,“配合一下,一会儿就好。拜托。”
她微微笑着,眼睛甚至没有去看身旁,袖子下的手势却是温柔安抚,语气也柔软,甚至带了些软软的哄,隐约有玉兰花香在风里飘荡。
宽大的袖口里,男子的身子突然触电般一颤,他微微蹙眉,低头,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臂上,有些不解地看着自己僵直却颤栗的手臂。那一种颤栗来自与少女温软的指尖,柔软的指腹极富弹性,触上他的手背,一触之下便要弹开。正是这一触一弹间,仿佛烈电渡越了纵横山河,于经纬脉络间刺一番颤栗,瞬间淌过血脉,漫在心头。
这颤栗漫上心头一瞬,离婴眉头又蹙紧了些,眸底有着不解与陌生——唔,奇怪的感觉。不舒服,但是,又不希望失去。触上时有些欢喜,离去时有些失落。
这一刻,高贵的凤凰神君大人不解地歪着头,袖子底下僵直的手臂微微向外侧了侧,以便能离少女指尖的温软更近些。他太过专心于这新奇的感觉,以至于连百姓们纷纷伏在地上,高呼拜见,他都没有发觉。
那高呼雷动震颤山河的声音,在他耳畔仿佛清风拂过,不留下一丝风声。他全然不曾听见,自然,也不觉得吵。
冷霜凝已将百姓们唤起身来,“幸得有离婴愿意将凤凰石给我,幸得有王骑们不顾生死在鸾凤岛上常年寻找,也幸得有一众伙伴的扶持护助,火鸾丹才终得到。也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其他的几位伙伴——阿卿、霸王、雷霆、黑子、妖儿、啸羽、龙傲。”
随着她的话音,七只仙兽和妖兽纷纷跃上半空,立在她身后,有身形矫健的雷云豹、黑齿剑虎,有鹰族霸主白头苍鹰,有上古麒麟血脉麟蛇、神兽白泽血脉的三角兽王,更有九尾神狐、沙海龙蛇。其中,霸王和阿卿更是神阶。这对于生活在边境城镇中的百姓来说,是一生都不曾见识过的阵容,简直犹如神话一般。即便是相对来说见多识广的四大职业堂会的长老,也纷纷瞪直了眼。
众兽之前就得了冷霜凝的指示,要他们表现得友好些,因而他们都缩小了身形,但站在一起仍然如巍巍巨峰压顶。
阿卿挠着大狐耳朵,眼睛眯成月牙,冲着下方众人一笑,尖利的小虎牙在阳光下泛着雪白寒光。
妖儿想学阿卿扮可爱,但麟蛇的体型太庞大,眼一眨,老树藤子般的芯子一吐,底下立刻传来恐慌声。
霸王苦大仇深地皱着眉,原本就不喜欢人和修仙者,却偏偏不能冲他们怒吼,只能把怒气发到一旁活跃地窜来窜去的雷霆和黑子身上,低低一吼,两只仙兽安静了,下面的恐慌更甚了。
龙傲低沉一笑,只听“哼哼”一声,巨大的黑龙蛇舞着两只龙爪,眼神是残虐嗜血的,笑声是为了表达友好的,但表达出来的效果是恐怖的。
唯有啸羽最是安静,冷酷的苍鹰扇着他有力的翅膀,眼眸是犀利的,羽毛是刀锋般的,刮起的大风是呼呼的,只差没把人扇飞的……
冷霜凝抚额,幸亏她早就提醒过他们,要友好,要半点威压都不许有,不然就凭刚才霸王那一吼,龙傲那一笑,啸羽那一扇,底下的百姓就要死一大片了。她摆摆手,让这几个不省心的家伙都下去一边儿呆着,直到这几只的身形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底下的百姓才从恐慌里慢慢解脱出来,而这时看着少女的目光,已从方才的尊敬、崇敬、狂热和热切里,多了几分畏然。
看见这分畏然,冷霜凝不着痕迹地一笑,她要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其实,她让离婴和阿卿等人在众人面前露一露脸,为的就是震慑效果。凤珠内的天地在五国大陆的修仙者眼中是怎样的至宝,她心里很清楚,是人就有贪念。谷中的灵气浓度、灵泉灵河、山川间珍贵的宝玉灵石,这些相信一进入谷中,修仙者们便会有所感觉。而她,既然将他们收留在此,就必须要他们弄明白身处的处境,将他们的贪念压下。告诉他们,她虽然将他们引进谷中,但一切都是她的,她不给,他们就不能动。
果然,见过离婴和众兽之后,各个堂会的修仙者均如当头棒喝,一震之间清醒了不少,不由看向冷霜凝的眼神深了许多。
是啊,一个能与凤凰神君缔结本命契约的人,一个有两大神阶仙兽,并且还有数只真仙期上古血脉仙兽和妖兽的人,谷中尚且有数百仙兽守护,这样的实力压制,谁敢打这谷的主意呢?怕是还没有什么小动作,便早已被撕成碎片了。
不如,乖乖安分守己,以这谷中的灵气浓度,能在此修炼一段时日,已是难得的机缘。其余的,想那些不是自己的东西,即便抢来,也无福消受。
想到此处,各城堂会的众人不由再看立在空中的少女,数月前她离开时,尚且是下仙期,数月后再见,她已然成为上仙期飞仙境,五国大陆堪称高手的存在。短短数月,便有这样闻所未闻的惊人成长,日后,她将能在这世上走出怎样的道路?
设计空城,将数十万百姓纳入她的私人领地,这般的大手笔,日后五国大陆会如何尚且不知,但这里的众人却知道,炎国的天,是要变了……
“请相信我,会将凤凰石送到烈王殿下手中。”这时,冷霜凝又开了口。
“请相信烈王殿下,定会从此在五国大陆崛起。让那些昔日那些嘲讽和轻贱的目光,从此只能仰望。”
“请相信他,终有一日,会亲自,带领你们重返家园。”
她声音清冽,却字字铿锵,一时听得百姓心潮澎湃,忍不住跟她一起喝:“重返家园!”
“重返家园!重返家园!重返家园——”
近百万人的呼喝,层层叠叠,浪潮一般,翻过山河万顷,照亮那云层里漏下的一线虹彩天光。
**********
安抚了百姓,威慑了堂会的修仙者,冷霜凝便果断结束了演讲。
她结束了演讲,觉得自己其实跟离婴一样,不太适合在热闹的地方呆着,若非有些事不得不为,这种事情她会躲得越远越好。
却不知,此时此刻,金发的男子跟在她身后,看着自己被放开的手,眸底一抹古怪而又失落的情绪闪过,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可以在热闹的地方呆着,方才不就没觉得吵?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谷中的院落,身后跟着喀哈十城的堂会长老和众弟子。
铁洛已经带着王骑们将十城的百姓按城划分,分布在谷中的十处,谷中天气温暖如春,气候宜人,即便露天生活一段时间,想必也没有问题。
不过,百姓们的生活问题,冷霜凝还需安排。还有,王骑们这段日子也不能闲着,宝贵的时间,冷霜凝打算安排他们修炼。另外,四大职业堂会的人,有些事也好请他们帮忙。
因此,冷霜凝才请了众人过来。
到了院子外头,冷霜凝转身,众人见她停下,便也远远地停下,只是望着这边,表情敬畏,大多垂眸躬身,不敢随意抬眼。毕竟这时冷霜凝身旁还跟着离婴,离婴的身份,在五国大陆很是超然,平日里连神阶都不敢轻易涉足的凤凰仙岛,他却是凤凰一族的皇,他的存在对于即便是在九天之上的神域,也是绝对的存在。对于五国大陆的修仙者来说,他更是传说,是太古神君,是超然于皇族的存在。许多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他,此时他却化作人身,站在冷霜凝身旁,这些人哪里敢离得太近?
冷霜凝却望向院子,这时院子里的炼器房和炼药房外,已各自放了两尊巨大的炉鼎,各种材料堆了一地。
“诸位前辈,请来此一叙。”冷霜凝边说边折返回去,亲自请了众人过来,毕竟这些人里为首的正是赤子烈的炼器师父王道严,和在喀哈大漠有着很特殊地位的大巫祝巫敏。
王道严见冷霜凝亲自来请,老脸上顿时红光满面,见众人都不敢多言,他便当先打破僵局,“呵呵,你这丫头数月未见,如今都是高手了。这么一声不响地把我们这些老头子劫来谷中,当初可把我们吓了一跳。”
旁边听闻这话的人不免有些惊吓地看向老者,他也太敢说了,竟然叫她丫头?数月前,她尚是下仙期时,这般叫她倒说得过去,但如今她非但有了飞仙境的修为,且身边还有凤凰神君在,谁还敢这么称呼她?
众人不免偷偷瞟向冷霜凝,见她唇边挂着浅笑,轻轻点头道:“是,仓促之间行事,未能提前告知,晚辈确实有不周到之处。作为赔礼,准备了些精材,不知前辈想不想在谷中开炉炼器?”
这话一出口,王道严几乎被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重重包围——烈王殿下的师父就是待遇好啊!这谷里灵气如此浓郁,对炼器师来说,炼器时的灵力补充可是外头不能比的。
王道严捋着胡须,满面红光,老人家早就笑得不见了眼,却偏偏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这小丫头,哪里是赔礼,这是要我老头子做苦工呢?”
后头咚咚翻白眼倒了好几个人,前一刻还在卖乖的老人家,已健步如飞地奔向炼器房外。
“嘶!这、这鼎!”
王道严发出一声惊呼,众人纷纷看去,奔在最前头的自然是十城中炼器师堂会的会长以及长老,弟子们围在外头,只见那炼器炉一人多高,宽约五丈,通体玄黑,却无任何雕饰,与天下著名的炼器炉的名家雕琢与宝石装饰比起来,这炼器炉简直就是十分古朴,十分不起眼,但却隐隐透着一股雄浑之力。
一群老头子围着炼器炉,摸下巴深思,全都露出不解的神色,“这炼器炉……怎看不出是何材质?”
冷霜凝远远站在院子外头,闻言扬眉,低低道:“看不出是何材质?”她一直都没时间亲自炼器炼药,因而这炼器炉从来都没动过,对其材质也未曾细细注意过。此时见众人竟看不出此物的材质,她也不由细细观察起来,脑中《百炼精材》一书中的天材地宝的属性一一过滤。
只是,尚未看出个所以然来,身旁便传来一声冷哼。
“哼!见识浅薄。”
冷霜凝转过头去,见离婴正望着那群围着炼器炉转悠的炼器师们,傲气天成。
“你知道这炼器炉的材质?”她挑眉。
离婴偏头看了她一眼,微微蹙眉,“你也不知?”
冷霜凝轻笑一声,耸肩,“是啊,我也见识浅薄。”
她难得笑容有些明快,且好整以暇地望着身旁男子,似乎等着看凤凰神君大人的反应。
果然,神君大人愣了,愣完了窘迫了。男子白皙清透的面颊阳光里透出淡淡的粉,他眉头越皱越紧,似乎很纠结,但纠结过后却又有些怔愣。他看见少女仰起头,那难得的明快的笑容冲散了她素日的清冷,仿佛皓玉渡上暖光明色,一瞬间染了轩窗,逼得窗台一枝玉兰都失了颜色。那眸中略微带些娇俏和玩笑的笑意更是成了此刻唯一的光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