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奚的解释让冷霜凝皱了眉头,她问:“那我问你,假如我们此时脚下所踏的不是山谷,而是一条山路,不远处就是悬崖,可我们并不知道。一脚踏了出去,会怎样?”
“坠崖。”
仲奚干脆的回答,让冷霜凝很微妙地抽了嘴角。
但接下来赤子烈的话,却让她的心头惊颤不止。
“这座天狐岛上,真有悬崖。”
赤子烈眸色拢在雾色里,沉静发冷。
众人忍不住打一个冷颤,回想这一路上无知无觉地大步行走,还想着早些甩掉后面的人出谷。他们一路竟然没有遇险,真是命大!
“天狐岛的地势是北高南低,北面尽头的几座山峰连成一座,却在山阴处被一刀切断般形成一条一线天的断崖,这条断崖有多深没人知道,下面被雾气所遮,从来没听说过有人到过崖下。要出岛,寻常时候都是绕路而行,没有从崖上过的。”赤子烈说道。
“这岛上幻境看来是一早就布下的,是冲着我们?”冷霜凝看一眼赤子烈。毕竟明着跟在他们后面到了天狐岛的人只有数十人,而整个要离岛为了火融石而去的修仙者有数百人。难免不会有人料到他们会来此处,然后提前到达布下幻境等待的。
略一沉吟,冷霜凝问仲奚,“布下这样的幻境,需要多长时间?”
如果需要很长时间,那么要离岛上的人就可以排除了。
仲奚猜出冷霜凝的想法,说道:“依在下看,应当与要离岛上的人无关。此幻境名为虚空幻境,方才阿勇误入海中,就表示整个天狐岛都被布下幻阵。如此大手笔,非神阶不能为。若修为不至,要布下如此大的幻境,需借助许多外力,比如灵机石,需按方位分布于岛中各处,并且每处都要有擅长幻阵之人操纵把守。这便更是需要费时之事,短时间内不能为。”
“既然不是要离岛上的人所为,那会不会是暗中监视你的人所为?”冷霜凝转头问赤子烈,“你这座岛上甩开他们几次了?”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赤子烈总在天狐岛上甩开他们,他们便在这里提前布置了幻境等他,也不是没有可能。
赤子烈默默不语,他静静立着,眼里的灼色似结了冰,半晌冷嗤一声,“终于给他找了个好时机。”
“如今五国局势难料,殿下若死在这幻境里,陛下只管推说是大苍所为,谁也怀疑不到他身上。”仲奚脸色发沉,周围护卫无不面露怒色。
冷霜凝心头一紧,暗道果真是炎皇要杀赤子烈?
为什么?
五国大陆并非寻常国家,皇族修为比任何人都要高。赤子烈身为废修的皇子,对炎皇难道还有威胁不成?
冷霜凝一肚子的疑问,却终是忍住没问。赤子烈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她,况且,此时破了幻境从岛上出去才是正经事。
但要破这虚空幻境,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仲奚道:“幻境中我们无法辨清方位的虚实,也就无法推断灵机石的所在,灵机石不毁,幻境不破。我们只能一路小心,探路前行,慢慢摸索了。”
这下众人不敢再大步前行了,一行人里只有冷霜凝有土灵根,她用土咒在掌心结成不大的石子儿,丢一步走一步,听声儿前进。
之前走在前头的护卫们仍然不肯让冷霜凝在最前头探路,他们只让她在身后丢着石子儿,而自己在前方踏着最有可能出现危险的道路。
前方蜿蜒的山谷出口好像永远也到达不了,一行人只记得刚到达天狐岛的时辰是黎明时分,如今四周灵雾飘荡,连阳光都是幻境所生,并非真实,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辰了。他们好像在一道山谷中画一幅蜿蜒的地图,说不出的诡异。渐渐的,耳中只剩石子落地滚动的声音,滴滴答答,仿佛在脑中无休止的回放。
冷霜凝放下手,说道:“原地休息一会儿吧,你们的精神太过紧张了,再这样下去,听声辨位也会不准的。”
赤子烈示意让护卫们坐下,抬眼看了看后面。护卫们都牵着鹞鹰行走,经过刚才阿勇的事之后,谁也不敢再轻易乘上飞行坐骑,鹞鹰不擅长掠地飞行,它们飞起来时通常会打着旋儿窜入云中,而后再慢慢降下来。可眼前这个状况,它窜上去,可能就飞不回来了。所以有坐骑也不能用,只能牵着。
赤子烈道:“行进时都别看着山谷的出口,那出口是幻境所惑,我们走再远的路也到达不了。但实际上,我们每走一步路,都是在前进,只不过我们自己看不到。灵机石的方位虽然无法辨别,但是豁出去走他个三天半月,碰也能被我们碰上一个!毁了一块,就能斩出一道缺口!”
“殿下说的对。”仲奚道,“况且对方有意害我们,我们有耐心走他个三天半月,对方未必有耐心等。只要对方出了手,我们总能找到破绽!”
赤烈王骑们都是经历过阵仗的,很快就恢复了精力,一名护卫骂道:“娘的!什么破幻境藏藏掖掖的!有本事就跳出来,大家真刀真枪地干!死了的只怪身手不精,怨不得旁人!闹这么个阵法真是恼人!”
冷霜凝闻言说道:“对方就是要让你恼。你越气越急,便越不能保持清醒,就越容易行差踏错。别中了对方的诡计。”说罢,又对赤子烈道,“我们轮流走在前面吧,别总让几个人在前面探路,精神太过紧张了,容易出错。”
赤子烈点头,对那几个在前面探路的护卫说道:“你们到后面去休息一会儿,探路的事让兄弟们轮流来。”
事关众人性命,那几名护卫也不争强好胜,点头就往后面走。
刚转过身去,忽觉谷中光线亮了亮。
那光线亮得太过突然,几名护卫步子倏地一顿,众人齐齐四顾,寻找光线的来源。
四顾之时,空中的雾气已经露出了数百团细密的漩涡,就像风暴来临前卷动的云层。有些锋锐的尖利之物正从里面露出头来!
“箭!”有人喊了一声。
众人脸色剧变,这细密的程度,足有成百上千支!
冷霜凝探着神识抬眼,一眼望去神色忽变!
受了惊的鹞鹰们纷纷扑腾起来,锐号着便冲上空中,四周大风忽起,扇得人睁不开眼。由于方才前行时数十人牵着鹞鹰都挤在一条探明的线路上,稍显得拥挤,鹞鹰这一受惊,外围的十数只立刻往外散,扑腾着还没飞起,就有几只,忽然之间,没了影儿!
那种感觉就仿佛是一个人分明走在路上,却突然之间掉进了地底,而吞噬他的路却分毫不动,看不出任何裂痕一般。
护卫们脸色齐变,此时任谁都知道乱动的后果,很有可能就是像那几只鹞鹰一样,忽然消失了踪影,要么落进不知名的幻境里,要么就丢了性命。
“都别动!”
细密的箭雨从天而降之时,赤子烈一声大喝,他额间青筋都露了出来,战锤已然抡在手中,显然要凭一己之力把这些箭给扫出去!
“殿下!”护卫们自然不能让他这么干,纷纷亮出刀枪,杀气腾腾。
“都别动!”又是一声大喝,声色清亮。
话音未落,一片巨大的沙幕已经迅速结成,遮天般铺悬在了众人头顶!
一瞬间,危机解除!
四周安静下来,却静得有些……诡异。
众人纷纷抬起头来,看着挡在头顶的一片沙幕,赤子烈脸色沉如黑铁,扫了眼头顶,问:“怎么没听见箭射下来的声音?”
“那些箭不是真的!”说话间,冷霜凝已将沙幕移到远处化作散沙,而沙堆里,竟然真的连一支箭都没有!
“我刚才以神识探知,但要解释却已经来不及了。”冷霜凝道。但即便她解释想必也没用,眼看着有利箭从头顶上射下来,就要将自己的天灵穿透血溅当场,谁能保持冷静?人有时只信眼睛看见的东西,即便告诉他那是假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全然淡定。这些护卫都是赤子烈的亲卫,她不希望有人像那些鹞鹰一样从他眼前消失,于是也没解释什么,直接就动手了。
赤子烈深深看她一眼,明白她那一瞬间所做的判断,说道:“阿然,你救了我们一回。”
冷霜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赶紧转移话题道:“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要杀你的人为何不用术法攻击,反而要用这些箭?”
“或许是不想留下证据。”赤子烈一怔,接着冷哼。
仲奚道:“缘由为何也没时间多做判断了,大家要小心。这虚空幻境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此,方才的箭一定是射在真正的山谷中,所以才被我们看见。但也不排除有的攻击虚虚实实,怕就怕虚中有实!”
“若都是箭的话,我有办法挡。”冷霜凝道。
赤子烈冲她旷朗一笑,“行,冷姑娘已经帮我们解决了一种攻击的后顾之忧。”
他这个时间还能有心思调节气氛,冷霜凝心里倒有些佩服。护卫们哈哈一笑,方才的紧张气氛缓解了不少,赤子烈一挥手,众人又都继续前进了。
刚走出去不久,丢出去的石子儿,忽然之间不见了!
走在前头的护卫一脚已经迈了出去,赤子烈一把拽上他的衣领,道:“回来!”
那护卫迈出去的脚步并不深,被赤子烈一拽之下便要收回腿。这时,一团白东西忽而从脚下的地面蹿了上来!
那东西白得松松散散,雾气一般,说实不实,说虚不虚。
“天狐!”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而冷霜凝在这谷中的一路早已养成了时刻以神识探路的习惯,她一眼望去,喝:“假的!”
果然,那天狐张嘴咬上护卫的脚踝,却如雾色一般化去不见。
那护卫松了口气,正当此时,他前方地上忽而涌出数百只天狐!
那些天狐飞窜着冲向众人,但因冷霜凝方才那一句“假的”,众护卫只是神色戒备,却未曾自乱阵脚。
冷霜凝却一瞬间脸色大变!众多飘忽如雾的影子里,三只流淌着灵气的物体混在其中,飞快地窜向护卫队中!
冷霜凝抬眼,见其中一只扑向的正是阿勇,她大喝一声:“阿勇!脚下!”人已鹞跃纵射而出!
她电射出去,向着另外两名叫不出名字的护卫。她向着方向,护卫们脸色齐齐一变,都知一定有问题,立时刷的将刀剑往地上戳,不管哪只是虚哪只是实,先戳了再说!
刀剑如雨,险些真戳到一只天狐身上,那天狐转身甩一下尾巴,冷霜凝大喝一声:“闭气!”
手中结成的一道石锥已经射出,那天狐极诡,知道身后有险,回头便向着冷霜凝喷出一道紫色的雾气。但它这一喷,也现了身形,护卫们齐齐斩下!
而此时,另外一只天狐已经来到一名侍卫脚下,张口便咬!
形势所限,周围全是自己人,站得密集,连术法都不能随便用。冷霜凝心急之下,只得将短刀从袖口滑出,向着那天狐便射!那天狐尾巴一挡,将刀刃弹开,冷霜凝已经至它跟前儿,飞起一脚,便要将它踢出去!
手腕不知何时被一个东西缠上!
冷霜凝低眼一看,不由大惊,只见那天狐的尾巴不知何时变得粗长,正盘上她的手腕,借着被她踢出去的力道一拉,将她整个人都拉了出去!
“阿然!”
身后赤子烈一声急喝。
冷霜凝却和那天狐一齐撞上山谷的山壁!那山壁看着是一道山壁,撞上去却极软,一人一狐像是穿墙而过一般,瞬间,便从山壁上穿了过去!
“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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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狐岛北,一线天断崖。
朦胧飘渺的雾色里,立着三道人影。
三人背对断崖,齐齐远眺,雾色里各有千秋。
“主人为何要救炎国烈王?”
说话的是个女子,一身鹅黄罗裙,声音慵慵懒懒,散在雾色里,虚虚实实,分明在眼前说话,声音却似天边而来。
“赤子烈死了,炎国还有什么好戏看?这人向来恶趣味,你又不是...一天知道。”答她的却是左首的红衣男子,他唇角展一朵罂粟般的笑颜,细长的眸转向中间负手而立的男子。
中间的男子笑而不语,只负手而立,遥望前方。云雾里月色衣袂飘飞如谪仙,眉宇间被云雾遮了神色,唯留暖玉生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