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了话,诸多炼器师虽觉得这话有些怪异,烧热炼器炉根本就用不着三日,但听闻他要用钨宝鼎,不由都面露期盼兴奋之色。再加上王道严为人向来重信义,他说三日后,那便一定不会偷偷炼了。
见众人都舒坦了,王道严却吹胡子瞪了眼自己的爱徒。实际上,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去后院炼器房里,但无奈赤子烈早用眼神暗示过他了,要他暂且忍耐。
今日炼器符现世,场面已经够狂热了。赫连家今天算是栽了个大跟头,赫连老家伙已经被冷霜凝气得吐血了,若此时再拿把附符的武器出来刺激他,难保他不会失去理智。
外头挤了好几条街的人,许多都是百姓,万一这里打起来,很容易造成城中大乱。
极好就收,今日且到此为止!
赤子烈道:“正好,本王也乏了。既如此,那便三日后再说吧。”
众人闻言纷纷簇拥着冷霜凝往外走,长老们一路笑若春风,引着冷霜凝,当真是礼遇有加。
赤子烈带着仲奚走到冷霜凝身边,问:“手没事吧?”
冷霜凝把手往袖口里一收,“没事,出两滴血就有事,还修仙做什么。”
赤子烈眉头一皱,这女人!他是关心她!
“哎,总之没事啦,回去再跟你说,走吧。”冷霜凝决定回去就把墨玉谷中灵泉的事跟赤子烈说了,省得他盯着自己抹药。方才炼符咬破手指时,嘴里一股子药味儿,实在不太好受。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言谈间关系熟稔,有人看在眼里,不由暗暗记在心上。
一路走出炼器师堂会,外头在烈日下晒了一晌午的人们不由欢呼雷动。
在赤子烈和一众长老的人群里,只有冷霜凝一人是女子,她的身份极好猜测。
弟子们纷纷拥上来,目光狂热,冷霜凝终于在五国大陆上感受了一把明星效应。直到长老们示意,弟子们才慢慢散开,让出一条路来,好不容易走到街角,一拐弯,前面又挤得满满的。
“仙子如今真是名震伽摩了。”
“岂止伽摩,想必不用几日,声名便会传入帝京了吧。”
几位长老纷纷笑道,眼底却有隐晦光华。
冷霜凝道:“承蒙诸位前辈抬爱,晚辈在伽摩尚需住些日子,若有闲暇,晚辈愿多聆听教诲。”
几人闻言目光大喜,冷霜凝垂眸再不多言。
她的名声传入帝京,也就等于传入赫连家耳中,这些人拐弯抹角地提醒她早作打算,她也算答复他们了。只需回去等着他们一一上门,大家谈妥利益互助的条件就行。
原本两三刻便能走出的几条街却花了近一个时辰,直到迈进王府大门,身后不远处仍有狂热地跟过来的人们。
但尽管远处仍然传来热烈的声音,但迈进了王府大门,就俨然进了自家地盘,冷霜凝稍稍松了口气。她在仙奴坊多年养成的习惯,惯于在人前收敛过多表情,大多的时候她给人的感觉比较清淡,但她还是有正常的情绪的。
方才在堂会里,她确实受了很大的压力,只是外人看不出来罢了。
还好,今天一切圆满。
一路往花厅走,不时有护卫过来道喜,言语间颇有些遗憾没跟着去,以至于精彩的事没见着。
进了花厅,侍女们奉上热茶,厅内只剩赤子烈、冷霜凝和仲奚三人,刚从热闹的场面里回来,这会儿便显得格外安静。
最终还是仲奚先开了口,“今日姑娘再度惹怒了赫连家,虽是做了场戏,让那些家族明了姑娘与赫连家已交恶到无法可解,但姑娘今日名震伽摩,只怕回去后赫连长老便会飞信符通知帝京了。属下是担心,万一赫连家觉得既然已经得罪了姑娘,便决定一不做二不休,极力拿姑娘与殿下之间的交情向皇上说事,只怕……会对殿下不利。”
“放心吧。”赤子烈冷哼一声,“阿然是五国大陆唯一一个上古符咒师,他虽然荒唐、喜怒无常,但他却不傻。阿然是咱们妖族人,如今白国天成之变阴云未散,地皇仍旧没有找到。这种时候,阿然的出现对炎国来说是多么大的筹码,他不会不清楚。他不可能允许赫连家动阿然,她不会有性命之忧。只不过,他也不会允许她再待在我身边。按照他的行事作风,一定会将她控制在帝京。”
冷霜凝闻言放下茶盏,手却莫名轻颤,她以极慢的速度转头看向赤子烈,眼底的浪涛慢慢涌起。
却见他冲她一笑,爽朗似大漠炽烈的阳,语气轻松,“你的性子,一定不喜欢被人控制。放心吧,我算过日子,三天的时间,帝京那边刚刚能知道消息,派人来还需要一段日子。这些日子,你便与那些家族的人谈谈,给他们几张炼器符,拿上他们的酬金。等我师傅把鸳鸯刀炼成,你就拿着这些立刻离开伽摩!反正你已经一朝成名,日后只要你亮出身份,不会有人愿意与你为敌。你只管去你想去的地方修炼,五国局势未定之前,不要再回来。不过,以你的进境速度,若是修炼至神阶,也是可以大摇大摆回来的。”
冷霜凝盯着赤子烈,一瞬不瞬,“你早知我一旦成名,炎皇必然要盯上我,对不对?”
“只有你足以令他都动心,赫连家才不会再敢动你。”
“那你呢?我离开之后,你会怎样?”
“放心吧,他既然知道我们关系匪浅,找到你之前,我是不会有事的。反正即便没有你,他想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应付得来。”赤子烈摊手,眼神明亮坦荡,笑得轻松。
冷霜凝的情绪却再也收不住,她深深盯着赤子烈,心底暖意与酸楚交织在一处。他早就料到她名声大震之后可能会被炎皇限制在帝京,但他还是支持她在伽摩一朝成名。他早就给她安排好了退路,却将自己当做这退路上的筹码……
他以为她傻么!如果她走了,炎皇知道他们交情匪浅,想要找她出来,就一定会控制住赤子烈。他让她离开,却把自己丢进了囚笼里。
对!她修炼速度是快,可是再快她现在也还是下仙期!神阶?她根本就无法预料那需要多久!难得在那之前他就打算一直受炎皇的软禁了么?
这个生在皇族,自小因废修之体受尽天下嘲弄,甚至被皇族放逐大漠,却依旧爽朗豪迈的男子,她根本不敢想象,他被软禁起来的日子。
赤子烈,他竟然用这种方法来保护她……
“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我,就走之前留书一封,说是出去游历五国,历练修行就可以了。反正不是我故意放你走的,谁也拿我没办法。”赤子烈耸耸肩,颇有些无赖的味道。
冷霜凝摇摇头,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我不会走的!我绝不会一个人走掉,把你丢在这泥潭里!反正我进入到墨玉谷中,谁也找不到我!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你。再苦的日子我都熬过来了,难不成还怕这一回?我们,有难同当!”
她说罢转身便往花厅外走,听得身后男子道:“阿然!”
“你不必再劝,我的性子你应该清楚。你有你的苦心,我也我的原则。我们既然都是为了彼此,那就不必相互再劝!”
...七十...未雨绸缪
冷霜凝的性子有多倔强,赤子烈是早已领教过的。她话说到这份儿上,连仲奚都摇了摇头,趁早告诉烈王殿下不必再劝,虽然赤子烈的性子也是强硬的主儿,但两个犟脾气的人撞上,总有一个会败下阵来。
事实证明,那个人绝对不会是冷姑娘。
而冷姑娘自从那日从花厅离开,就一头扎进了西厢阁楼。她反省上回朋友为她担忧的错,这次不再在谷中一次待太久。但为了能够安心看书,又不总记挂着时间,她索性将谷中炼器房里的《炼器记事》的书拿到房间里来看。
王府里来了来访的人,她就把书放回去,到前面花厅见客谈事情。人走了她就继续回来房间去谷中把书拿出来,看书。
眼见三天时日将过,冷姑娘的日子过得井然有序,烈王殿下却急得一天来阁楼溜达好几次。
他皱着眉头来,负手在屋里乱转,奈何那个伏案看书的人总看不见他的焦急,淡定看书。
一来二去,烈王殿下怒气冲冲踏着阁楼木梯而走,稍时,又皱着眉头推门而来,一天折腾好几遍,终于在折腾到...三天时,挫败了。
他无奈地坐到圆桌旁,看着她视线游走在书上眼底频频亮起的光,不由挫败地叹了口气。他简直就是跟自己较劲了三天,每回想要开口劝她,总是在话到嘴边时就咽下。他知道,一旦他开口再劝,一定会把她惹毛。
他向来有本事把她惹毛,却从来不懂得如何给她顺毛……
再度叹气,赤子烈的目光在冷霜凝的脸上和书之间频渡,见她没有搭理自己的打算,烈王殿下的脸色终于变得有些青黑,眼刀子杀了她一会儿,没好气问:“在看什么书?”
这话一出口,连房门外候着的侍女都忍不住笑了,姑娘看这书都看了几日了,殿下一天来好几回,才想起来问这话啊?连她们都觉得,殿下在这方面实在笨得连西街铁匠铺里的毛头伙计都不如。
偏偏冷霜凝还答了,“炼器记事。”只是没抬眼。
“唔,哪里来的?”
“谷中有。”
“唔,谷中的东西挺多。”
“嗯,有空带你看看。”
片刻的沉默,冷霜凝抬起头来,认真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她认真的神色似乎是缓解情绪的良药,烈王殿下脸色慢慢乌云转晴,笑容爽朗耀眼,“好,等我寻到鸾丹之后。”
等他寻到鸾丹……他已经寻了上百年了,而这一次……
不成!他一定得想办法在帝京来人前,把这个女人送走。实在不行,打晕绑起来也要把她丢去船上,送出海去!
烈王殿下内心又开始担忧暴躁,这时,房门外侍女进来道:“禀殿下,姑娘,符咒师堂会的会长大人求见。”
冷霜凝合上书,等了三天,终于有符咒师上门拜访了。
她起身道:“我先把书送去谷中,你等我一会儿,我们一起过去。”
说罢,她便闪身进了谷中。
把书规整地摆去炼器房的书架上,冷霜凝走出屋子,刚要出谷,却见天狐从桃林里跑了出来。小家伙欢快地在她腿旁蹭了蹭,叫上一声,便又往桃林处跑。
冷霜凝微怔,她记得上回闭关时,一次性倒了上百块上品灵石出来,足够这小家伙在谷中吃上好几个月的了,莫非,它这么快就吃完了?
边想着边跟了过去,走进桃林,绕过片片枝头粉簇,终于见到天狐白绒绒的身影出现在灵潭边。小家伙见她跟了过来,立刻跑向种在水潭边的两株茯葵仙草,围着两株仙草欢快地绕了一圈,冲她叫一声。
冷霜凝随着望去,不由惊异。
只见那两株茯葵仙草种着的青草地上,花瓣落了一地,而原本开花的地方长出颗黄白色的豆子。
这种情形不由令冷霜凝吃了一惊!她记得茯葵一年只开一次花,每次开在芳菲四月,且应当三天就谢的。她刚在谷中中下一个多月,怎么就又开花了?
转念一想,她随即脑中灵光一闪!谷中的时间与外头不一样,外头可不已经一年多了嘛!可是……若真是按照外头的时间,花期细算起来也过去几个月了,这里怎么花才刚谢?而且这两株仙草上结出的豆子,莫非是种子?
可为何上次从一线天崖底采回来的路上,花谢过之后就没有结种呢?
一连串的疑问,冷霜凝却来不及细想。她蹲下身子摸摸天狐毛绒绒的脑袋,笑道:“谢谢你告诉我,我现在有事要去外头,一会儿就回来把种子种下。”
她拿了块灵石喂给天狐,小家伙吞吃下去,舔舔嘴巴,又蹭蹭她的手,似乎不舍。
冷霜凝笑道:“你若嫌无聊,我以后多带些同伴给你。好了,我得出谷了,一会儿就回来。”
她闪身出去,房间里,赤子烈道:“怎么这么久?”
冷霜凝将仙草的事说了,与他边说边往前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