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势的发展出人意料,原本众人便对炼器符的来历抱持怀疑态度,此时听闻冷霜凝竟是一年前赫连呈一大闹伽摩要寻的杀子仇人,不免觉得赫连长老的推断也不无道理。
听说,殿下早时只拿着一张炼器符来堂会找王会长,若只是一张的话……殿下要弄到也不是没有可能。会不会真是为了这姑娘而做下的弥天大谎?
堂中气氛动摇,堂外议论纷纷,不住有人往外头传递着里面的消息。
被人堵得昏暗的厅堂里,赤子烈眉宇乌云舒卷,眼见便要发作。
冷霜凝一把按住他,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她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看向她。
这个自进门起一直神色淡然面对质疑的少女,此刻眸光乍亮,彤彤之色如一道出鞘的宝刃,直直射向赫连长老,声音清冽冷嘲。
她道:“国法昭彰?既然赫连长老提及国法,晚辈不才,便与长老论论国法。要离仙岛之上,各国修仙者齐聚,众目睽睽之下,赫连齐话里藏刀,对殿下不敬。听闻赫连家承蒙皇恩,殿下乃是皇族,不知哪国的国法规定,臣子可对皇族不敬?”
她看一眼于长老,“方才于长老也说,我区区奴籍之人,怎可与殿下同坐。当时诸位都不曾搭话,可见有此想法之人不在少数。那敢问,你区区赫连家一介未授官职的子弟,怎敢对殿下不敬!”
“这……”赫连长老脸色涨红,对着于长老便是一记眼刀。
于长老冷汗都出来了,他怎知这姑娘口齿如此伶俐!
冷霜凝向前踏出一步,身形略显单薄,却气势凛凛,“我身受殿下之恩,有人对殿下不敬,我若坐视不理,岂非知恩不报之辈!况且……”
她声势一压,眉头一挑,不知为何神情有些怪异,“况且,我修为在赫连齐之下,即便有杀他之心,也无杀他的实力。我只是踢了他一脚罢了,是他运气不好,正撞上寻食赤仙果的毕方神鸟。他自个儿不知道逃,被神鸟一翅膀拍死了,与我何干?”
众人皆惊,他们知道赫连齐死了,却不知是这么个死法。一群人看向赫连长老,表情古怪。一个高阶者被低阶小辈踢了一脚就已经够丢人的了,被神鸟一翅膀拍死这事……
立刻有与赫连家不和的人低下头去,险些没笑出来,暗道这姑娘一定是故意的!
“你、你!”赫连长老手指颤抖,口齿不清,“无耻!无耻!分明是你、你暗害我家少主时给他下了定身咒!他动弹不得逃走不成,才遭神火焚身!”
话音落下,冷霜凝竟点了点头,轻淡地扬眉,一副“哦,原来如此”的模样。
赫连长老反应过来,脸色由红转黑,好不精彩!
堂外却轰的一声炸了锅!各堂会弟子议论纷纷。
“定身咒?这姑娘会定身咒?!”
“她真是符咒师?”
“那她难不成真会炼制炼器符?”
相较于弟子们的哄闹,堂中却异常寂静,各家堂会的长老和商号当家目光涌动,连方才被冷霜凝一番话逗乐了的也都变了脸色,看向她的眼神已多了几分深意。
一直在上首坐着的王道严抚了抚胡须,含笑点头,冷丫头好计量,她自己说的话未必有人信,但赫连长老一怒之下冲口而出之话,可信度却颇高……
他转头看向一直深深看着冷霜凝的赤子烈,暗道:这小子眼光倒好,他说得不错,今日谁吓谁还不一定。说不定不必他们帮忙,这丫头自己就搞定了。
而此时堂下,赫连长老已怒极,嘴唇发抖,怒道:“****大胆!竟敢诈老夫!找死——”
“赫连长老!”
赫连长老扬起手,威压尚未放出去,王道严已袍袖重重一甩,厅堂内忽起一道灼热的罡风,扇着赫连长老便生生一退!身后堂外却一片骚乱,冷霜凝一看,围在门口的上百名弟子已经全数被掀翻在地!
“赫连长老!”赤子烈站起身来,眉宇间煞气深重,一身黑袍无风自动,气势竟丝毫不输这一堂的高手,“堂会中不得私斗,这规矩长老不知?若真是不知,本王不介意给赫连本家去封信函,要求换个懂规矩的来!我想,赫连家不会拒绝的。”
赫连长老闻言一震,不由咬牙,脸色难看,半晌,垂眸掩了眼底闪烁之光,赔罪道:“方才是老夫一时气急,望殿下海涵。但即便此女会些遗失于世的咒术又如何?咒术有法诀秘籍,人人都能学会。炼器符却并非人人都能炼成的。一张炼器符,这世上也并非找不到!”
他自知众人关系的就是这个,不由将话题扯回来。
赤子烈却冷哼一声,“哼!一张炼器符世上自然还是寻得的,那六张呢?”
他转身,看向王道严。
老者接收到爱徒的目光,一时间用一种哀怨的眼神瞪了他一眼。唉!年轻气盛,果然沉不住气。这么快就忍不住要帮冷丫头,难得他老人家想看场好戏。
王道严慢悠悠将放在怀中的炼器符拿出来,当众晃了晃,不多不少,刚好六张。
火红的炼器符映红了人们的眼,堂中一时无声,众人的目光盯在王道严手指上,几个炼器师登时就从椅子上站起来,浑身发颤,脸色激动得发红。
赫连长老霍然抬头,脸色瞬间血色全失,身为符咒师,他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但、但!她还只是下仙期啊!
“不、不可能!就算有六张又怎样?又不能证明是她炼制出来的!除非、除非她能当众炼给我们看!”
他眼底已溢出血丝,此时已有些像被逼入绝境的狂徒。
但这狂徒的提议对众人来说,却是极感兴趣的。
自从王道严拿出这么多炼器符来,已有一些人相信了冷霜凝就是上古符咒师,好些人看她的眼神已经狂热了。
“姑娘!炼吧!”一名符咒师堂会的长老激动道,“炼器符的炼制技法失传已久,此生若能见到,老夫死而无憾了!”
“对!炼吧!”一名年轻的炼器师红光满面,“若能炼成,您就是五国大陆唯一一名上古符咒师啊!此等盛事,我等有幸在场,您一定要让我们开开眼啊!”
众人的狂热不由让赫连长老的脸色更加难看,他希望冷霜凝不要答应,那就代表她没这个本事,她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情势立刻就会逆转!
但,他的期望落空了。
冷霜凝扬了扬眉,她的表情依旧清淡,但落在赫连长老眼里却只觉得万分得轻巧。
她点头,“好。”
...六十八...名震伽摩(下)
伽摩的午时极热,烈阳烘烤着长街,炼器师堂会的一条街上,却挤满了人。四大堂会的弟子不知里面的进展如何,只能焦急等候着有人自里面向外透露情况。
忽然,炼器师堂会内发出一阵欢呼,声势传到街上,众弟子不由面面相觑,心下更急。
不多时,门内奔出一人来,兴奋得满脸通红:“那位姑娘要当众炼符!方才已应下了!”
长街上一阵惊呼,哄闹声传出极远,不少躲在家里避暑的百姓不明就里地探头往外看,有好奇之人出了家门,循声而来……
而此时,堂会内。
冷霜凝道:“炼制炼器符需要含五行精元的宝矿,还需要符纸,我来时都没有准备。”
立刻有一群炼器师争抢着道:“符纸容易!宝矿我们这里也有!平时攒下一些,姑娘用我们的吧!”
“大漠里盛产红铁和生石,生石成么?”
“生石是增加韧度的,虽然精元含得不多,但炼出坚盾符来,对战甲附符也不错!姑娘,用生石吧!”
“对哦!战甲也可以附符!那战靴也可以啊!用水垣吧,炼疾风符也不错!”
周围围上一群人来,大多是年轻的炼器师,而炼器公会的长老们则早就吩咐弟子们去各自的炼器房里取了。
冷霜凝却淡淡一笑,把目光投向赫连长老,说道:“既然炼符的提议是赫连长老提的,想必长老不介意提供些宝矿吧?”
众人不解,甚至有些人隐隐着急。他们自然希望冷霜凝能用自家的宝矿,若她真能当众炼出炼器符来,用了自家的宝矿,也算与她攀上些交情,日后好说话。
赤子烈蹙了蹙眉头,眼皮子无端跳了跳,这女人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了?
王道严笑呵呵又往上首的椅子里坐了,老人家眼睛放光。
看戏,看戏!
赫连长老本在冷霜凝答应下来之后,觉得犹如被轰雷劈中,怔怔发懵。听到她的话后不免一愣,心中觉得怪异。
“听闻赫连家乃是国中...一望族,积淀深厚。赫连长老这一脉虽是分支,但想必几块宝矿和几张符纸还是有的吧?”
赫连长老闻言,煞白的脸色倏地涨红,她哪里是想要他的宝矿,分明就是借机给他难堪!
他怒气冲冲拂袖,回身怒喝:“来人!回去取金蚕玉和符纸来!”
弟子立刻出了厅堂,依言去取。
“金蚕玉?赫连长老手中竟有此等宝玉?”堂外炼器堂会的弟子议论纷纷。
金蚕玉乃食金蚕所化,此蚕一生只吞天地间的金气为生,死后身子不化,以灵山地蕴养就,年久成玉。通体金灿,内有雪丝,乃金气精华所在。
这些是冷霜凝自天地精材的书中看来的,倒未曾有幸一见,今日运气不错。
稍时,弟子回来,一片踮脚抻头的观看议论声中,将金蚕玉呈与赫连长老看。
赫连长老只瞥了一眼,眼神却十足不舍,随后黑着脸摆摆袖子,侧过身去。
弟子遂将金蚕玉和符纸呈给冷霜凝,符纸倒有一叠儿,玉却只有一块。
冷霜凝将玉托在掌心,入手感觉温润,形貌似蚕,果真与书中所说无二致。见其大小约莫大半个掌心,比自己提炼火融石时的大小略微小些。但金蚕玉却比火融石更为难得,因食金蚕所化,因而此玉算得上灵材,比火融石还要高一阶。
看其中雪丝的密集程度,想必一块金蚕玉炼制一道雷鸣符,应当没有问题。
冷霜凝垂眸审视材料,灵玉内流动的光芒映在她脸上,垂着的眼睫遮了眼底的光华。
她抬眼,“确实是灵玉。但这一块的大小,有些不够。”
“不够?”赫连长老身子一震,目光如网盯着冷霜凝。
嗯,不够。不够炼两张符的。
“再是灵玉,精华的量不够,也炼不出符来。莫非长老有意如此,好使我炼符失败,再诬我是殿下带来有意欺瞒大家的?”冷霜凝扬眉,神色淡然不露。
这话听着耳熟,有心人记起是刚进来堂中时,赫连长老口出之言。
赫连长老咬牙,他虽是符咒师,但他可不会炼制炼器符,谁知这一块灵玉是真不够还是假不够?够或不够还不是这可恶的丫头一句话的事?若她咬死了不够,一会儿炼符失败,岂非让她有理由推脱?
“再回去取!”一甩袖子,赫连长老脸色已是沉痛。本家派他来伽摩之时,可就赏了这一对灵玉,如今竟都要拿出来!
也罢,事已至此,不如赌一把!
弟子赶忙又去了,稍时回来,赫连长老已不去看那玉,只寒着脸问:“这回够了?”
她若再说不够,那就摆明在妄言了。哪有两块灵玉,炼不出一张炼器符的道理!
“够了。”冷霜凝看着手中的一对金蚕玉道,“那我就开始了。”
“慢着!”赫连长老一声急喝打断。
冷霜凝眼底闪过一丝暗隐的笑意。
“老夫这一对灵玉不是白给你的!你若炼不出符来,又当如何?”
“若炼不出,我任由长老绑缚,交与你们赫连家处置!”
“好!”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但我若炼出来了,长老又当如何?只罚不赏的赌,有伤公允。”
数次交锋,赫连长老已知冷霜凝的难缠,对她有此一句并不意外,道:“你若炼了出来,炼器符……就归你了!”
他不能说自此不追究冷霜凝与赫连家的仇怨,他还没有做这个主的权力,能赌的自然也就是这对灵玉了。
“好!”她要的也正是这句话!
“今日殿下和诸位前辈来此,恳请诸位以及在场的所有人做个见证!”冷霜凝道。
“好,此赌公允,本王就做这个见证!”赤子烈暗暗看一眼身前立着的少女,眼底压着笑意。
他就知道!她做事向来利索,今天却弯弯绕绕了这么久,为的不过是做下此套。
赤子烈发了话,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
赌局就此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