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绽放: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获奖者作品精选(B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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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无恙(3)

房子还在,只是更旧了。我又看到家家户户敞开的门以及那张被时间打磨得变钝的脸上干涩的笑。那个夏天的狂热就这样消退了,筒子楼年复一年的衰老让我看到,这其中仿佛包含着对人生的讽刺和感伤,虚空中的一套房子就这样轻而易举没有挽回地打碎了生活。

我想,可能这只是一个玩笑。

天色渐暗下来,一阵暖暖的夏风从狭窄的过道里吹来。周素兰提着包,闪着身体让开过道里杂乱的箱子。黄昏的暮光照不进来,只是从阁扇的边框下泻出几缕线状的微光,隐约显出脚下杂物的大致轮廓。阴灰灰的,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

周素兰来到车棚下,推出她的车子往门口走。转过头和几位同事道了声“再见”,骑着车便拐上了马路。她下意识地抬腕看了看表,还好,不是很迟。

这时分,路上的车辆已经很多,一眼望去唯剩下清一色的红色尾灯。车流被充满扩张意味的城市所切割,以缓慢的爬行映衬着高速发达的所谓的文明。周素兰四下里张望,霞光的颜色染红她的脸,与这座彤红的城市彼此映衬。

果然,在下一个路口的槐树下,一个表情模糊的男子朝她招手。像是一个约好了的暗号,周素兰朝他点下头。叹了口气。

你总这样,每天在不同的地方等我。

偏见

文/姜羽桐

院子里响起几声蛐蛐儿叫,在草丛里稀稀疏疏地鸣唱着,像一曲浅斟低唱的歌。女儿琳子蹲在门槛旁拨弄那盆仙人掌的尖刺,时不时撮尖了指头在顶梢按来按去,仿佛在她眼里只剩下肥嘟嘟的茎叶了。

“哎哎……仔细你的手,刺伤了又得找我来哭不是?”周素兰端着盘子,把筷子夹在手指间,腾出一只手把琳子拉开,“来,帮妈妈把里屋的凳子搬出来,好不好?”

琳子回头再看了眼,一迈脚便蹿进屋子里,转眼间提着两只小凳晃悠着跑出来,邀功似的缠到周素兰身旁。“妈妈,我这次数学考了一百分哎!全班只有……嗯……三个人。”小小的眉头间有着几抹像极了周素兰的神色。

鲁平原从里屋走出来,打着赤膊,弯腰把琳子抱起来:“是吗?真了不起!

你爹我可没这本事,想要啥跟爹讲!”

父女俩坐在那儿讨价还价,时而掰掰手指头,时而摇摇头。两个长不大的孩子,周素兰这样想。今晚的月亮不是很好,密密的云层笼罩着天空,低压压地给人以沉闷的错觉。这一片都是这样低矮的房屋,四周零星散落着几栋建筑考究的小楼,但年代太久也掩盖不住地透出衰朽的味道。

“对了,你们这次出去学习的事怎么样了?”鲁平原偏过头笑着问道。

“哦,我找领导说说看,这次估摸着该算我一个了。”周素兰话不多说,捧着碗想起什么似的,又看了看男人。

“你总有办法的。”鲁平原伸出去的筷子顿了顿,面无表情地丢出一句,这声音仿佛从落了灰的坛子里传出来的,闷闷的。

周素兰僵了僵没说什么,把鬓角的头发撩起来顺到耳后,接着吃饭。

“这样,明天琳子要开家长会,你去一趟。”鲁平原给自己倒了杯酒,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咂咂嘴把眉头平成一条线。

“明天我上班呢,你不是晚班吗?你怎么不去啊?”

“哦,我们厂临时调了,腾不出空。你请个假,明天你去。”鲁平原话平淡而不起波澜,周素兰却从里面听出了几分不容商量的语气。

这么个人,总这样倔强、固执,还有偏执。

周素兰坐在窗户旁,她有点心不在焉。她猜想当年她的妈妈是否也这样坐在教室里,听着老师说着女儿的学习,她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然而毕竟很久了,母亲也早不在了。十七岁那年周素兰辍学回家,一边打工一边为母亲治病。尽管背负着种种辛酸,却终究没能留住母亲的呼吸。

窗台上摆了盆绿萝,长得不是很好,略微有些枯败的颓势。周素兰坐直身子,把头稍微偏过来,这样能更加听清楚女儿班主任的声音。这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额前早早地谢了发,在灯光下格外显眼。

“我们班有些同学,上课呢不是很认真,经常做些小动作。老师不说是怕打击了同学的自尊心,但有些人自己不认真,还打扰别人……程明家长来了吗?”

……头顶上的风扇吱啦吱啦逆时针偏转,像一柄刀刃划破空气的薄膜,发出咻咻的响动。班主任张鸣每点出一个学生名字的时候,总会引起家长的一阵骚动,大多数人嘴角噙莫名的笑意,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神情在人群里寻找那个孩子的父母。这时总会有那么个人低下头去,表现得不自然。

“鲁琳的家长来了吧,上课小动作也不少,家长回去要好好教育一下……”

张鸣说这话的时候,周素兰吓了一跳,她没有想到女儿会有这样的表现。她也顺着人群探寻的目光四下里张望,仿佛她不是鲁琳的家长似的,而是一个不代表任何人的旁听者。

窗外闪过一只燕子,紧贴着学校旁浑黄的江面飞快地掠过,支着褐色的小脑袋鸣啼几声。多自由哪。周素兰心里有些发胀,胸腔里仿佛有一只攥紧的拳头正死命地撑开来,五根指头狠狠地戳着肺腑。

身旁的女人浮现出一张笑得庸俗的脸,显然她儿子没有上“黑名单”。周素兰忽然了了,她听女儿说起过她的同桌是个捣蛋鬼,经常把班上弄得乌烟瘴气。想到此处,周素兰望着讲台上张鸣的那张脸,渐渐浮现出充满鄙夷意味的冷笑。

原来如此啊。

要下雨了,一大片积雨云团在半空里纹丝不动,有如被水墨点染出来的山峦般浮出青灰色的暗光。鲁平原走出工厂大门,他脸上难得地浮出一丝笑来,然而毕竟是隐隐的,转瞬间又淡去了。

“哟!这不是鲁师傅吗!今天来接素兰回家啊,她今天没来你不知道吗?”

车间主任张大姐在鲁平原背后拍了一下。

“哦,不是。我来找素兰她们厂长说件事的。其实也没什么,只是素兰不好意思开口。”鲁平原从前胸口袋里掏出一根“大前门”递给张大姐,“那我回去了,您忙您的。”

远远的,一道银紫色的闪电蹿入钟楼的避雷针里,不多时便轰轰雷鸣了。这雷雨来了。

鲁平原昂扬着头,嘴角含着胜利者的意味往家去。

周素兰端着牛奶走到女儿的房间里。米老鼠的粉红窗帘已经放下来,台灯散出的光照得鲁琳的脸一片苍白,她抿着唇,掰着手指头算一道题,极是认真的。

虽然隔着窗户,耳朵里却清晰地听见“滴答滴答”的溅落声,可以想象一滴雨水滑过屋檐摔在墙角里的力度。雨已慢慢止息了,空气里有着湿润的温存,坑洼处蓄着几摊清亮的水坑,晃着微光。周素兰把热好的牛奶塞到女儿手里,一股暖暖的腥香飘出来,填满小半个房间。她坐在床边,有些走神。

“琳琳,最近在学校是不是没有听老师的话啊。”她不必询问的,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才没有呢!琳琳一直很听话的,老师前几天刚刚表扬了我呢!”女儿兴冲冲地冒出这句话,语气里还有着因妈妈对自己不信任的反驳。

“嗯。”周素兰抚抚女儿的头,然后轻轻地说,“作业做好了就早点睡,明天让爸爸送你去学校好不好?”

“嗯。”女儿用力地点了下头。

鲁平原搬了椅子坐在电视前看新闻,一只手摇着蒲扇,笔挺的鼻子在弱弱的灯光下塌陷出一抹阴影,反倒显得眼睛凹进去了。

“她们老师说什么了没有?”

“你身上有多少钱?”周素兰没有接口,自顾地说着,“凑两百块给我。”

鲁平原把眼睛眯成缝瞄了她一眼,从裤袋里摸出张一百递给她:“我身上就这些,多了没有,你看看你有没有。”

“嗯,够了。”周素兰把钱叠好放到口袋里,下意识地拍了拍,按平了。

“其实……这次能不能出去学习都没多大关系,你不一定能拿到那个名额的。”鲁平原右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咳了咳,“你也知道,这年头,工作认真办事利落的人不见得就有多讨领导喜欢;你看那些一天到晚无所事事的人,他们反倒能得到重用。

“这几个名额未必会给那些努力勤奋的人,我想大多给那些平日里懒惰不干事儿的人作为一种激励。”仿佛觉得说得还不够完整,鲁平原又补上了一句,“大多如此吧。”

周素兰直直地盯着鲁平原的眼,她一句话也没说,或许已经想到了什么。她在心里隐隐地,掀起了一场滔滔的洪水。

她确信,终有一天,他们都会被淹死。

洛州桥上人来人往,仿佛被人按了“刷新”键般不停地更新。桥下泊着一条竹筏,一个中年人执着网站在上面,水面上滑翔着几只鱼鹰。周素兰把车撑在雕着牡丹的桥柱旁,望着东边的方向来回踱步。昨夜下了雨,青石板的桥面上仍旧湿漉漉的,几线水痕刻在石栏上缓缓流下。

七点多的时候,张鸣骑着车出现在周素兰的视线里。周素兰深吸一口气,换了一个表情,匆匆迎上去:“张老师,张老师!您等等!”

张鸣把车停下来,客客气气地问了句:“您是?”

“我是您班上鲁琳的妈妈,昨天我们见过的啊。”

“哦,这样啊。”张鸣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语气也渐渐显得淡漠,似乎要把自己端起来和周素兰说话,“你有什么事吗?”

“那个,我家鲁琳在您班上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昨晚我回去和她谈了谈,她保证今后再不会犯了。”周素兰一边说着,另一只手迅速握住了张鸣的手,两人像是在握手般迅速地完成了一场伟大的“交接仪式”。

张鸣笑了笑:“有什么呀,孩子嘛!就是得调皮点,要不然还得被人说成没出息呢。”他侧过脸看了看,把蜷紧的拳头插进口袋里,动作轻缓地捏了捏:“您哪,也别太担心,在我班上还是肯认真的。放心吧。”

“哎,那我就安心了。”周素兰笑了笑,与之相呼应的是张鸣同样的笑容。

天空被雨水洗过,摊开一张瓷青色的大幕,微微向西倾斜着。在太阳橘色的日光里,偶尔看见飞鸟三两成群扇着翅膀,嘶嘶鸣叫着穿过行云。在清晨凉凉的风中,周素兰单薄的身子消失在朦胧的雨汽里,徒留一道拉长的残影。

张鸣只是回头望望,挥出了一个虚伪的手势。

你懂,就好。

“素兰!厂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哎!来了!”周素兰丢下手里的活儿,双手在工作服上揩揩。她想了想,其实也能知道为的什么事。这么些年了,她多半还是了解鲁平原这个人的。

“请进!”厂长的声音透过门扉传出来。

“厂长,您找我?”周素兰试探地问道。

“呵呵,你坐,别拘束啊。”这个老头笑呵呵地指着面前的椅子,然后起身到饮水机前倒水,“哗啦哗啦”的水流声打乱了周素兰的思绪。

“其实呢,找你来也没什么旁的事。”老头重新坐下,把右手按在桌子上——这是他一贯的姿势,“你也知道这次厂里派出去学习的名额有限,这个机会大家都想得到。但毕竟就那么几个,厂里的领导也很为难。这不,我找你来谈谈……“按理说,你年轻,也有经验,平时在厂里的表现也不错。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