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少年派:第十五届新概念作文获奖者作品精选(B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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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淡忆(7)

父亲好像意识到自己的无知,不顾祖母的冷眼也蹲了下去,叹了口气,用衣袖一下一下擦干了母亲的眼泪。

从小就不喜欢看悲剧,我没有看下去,独自一个人去了东岸的榕树上。

用石头刻着那些对我唱强盗童谣的同学的名字,名字后面还加了“去死”二字。刻累了,抬头望了一下四周,发现不远处的小树林丛里有两个人在亲嘴,男的还用手抚摸着女生的胸部。仔细看才陡然发现,是夏答和胡小语。

胡小语的爸爸是胡屠夫。

父亲坐牢那年,我十六岁,在他所在监狱的城市就读。坐牢的原因是因为毒品。

他出狱那天是我接的,瘦弱的身子,小小地缩成一团,与之搭配的是近乎祖父般苍老的容颜。

在饭馆为父亲洗尘时,我们父子俩生平第一次坐在一起喝了酒。醉酒的他说出了这么一段话。

“在我骑自行车的时候,别人还都在走路。在我骑摩托车的时候,他们骑起了自行车。在我开起私家车时,他们开始骑上摩托车。但在他们都开上私家车时我却连摩托车也没得骑了。如果关于因果报应什么的我也就信了,可虽然老头是强盗土匪,谈不上劫富救穷,可是,谁做的好事又多过他呢?”

【祖母】

祖父出狱那年,家里经济已经稍微喘过气,父亲已经戒除了毒品。夏答在小城里当了一名出租车司机,而我则考上了北京一所医科大学法医系。

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送我去火车站的是夏答。祖父母和父母都在家门口为我送行。那天最爱流泪的母亲倒是以微笑的姿态挥手告别,而从没掉过眼泪的祖父倒像个孩子一样号啕大哭。

我离开了家整整一年。祖父中风倒下,卧床不起。我这才知道离开家的那年家里过得并不好。

回来的那天,进门看到的第一幕是祖母在为祖父换尿布。凳子上摆着一盘热水,正腾腾地冒着热气。我停了脚步,站在门边,看着祖母先把祖父的衣服脱下,然后娴熟地拧干湿毛巾,把祖父赤裸的带着深纹道道的皮肤仔仔细细擦了个遍。祖父不知道是因为水过于烫还是祖母擦拭得过于用力,痛得哇哇大叫。

祖母一边把毛巾往热水里浸一边大声呵斥:“都几岁了还叫,不怕你孙子笑话啊!”说完对着我笑着笑着就哭了。祖父已经不能说话了,一双深凹的混浊的老眼干巴巴地望着祖母,伸出干枯得如柴木的手笨拙地擦去了祖母的眼泪,又哇哇地叫着。

我不懂他们的爱情,但却让我刻骨铭心。

待祖母出去后,我上前握住了祖父的手,说:“爷爷,我是秋伐,您的孙子。”

祖父呵呵地笑。顶着白发左右晃动着头颅,越发显得他像个小孩。

我离开他房间的时候,我分明听到了一句:“哦,秋伐回来了。”

那一年,我十九岁。

【夏答】

夏答的名字是祖父起的,本来是飞黄腾达的达,只是祖父去登记时忘记了那个“达”怎么写,就改成了“答”,夏答。

最后,娶了胡小语的不是夏答。胡屠夫死在了胡小语结婚的那天晚上。

胡屠夫的尸体是第二天早上被街口卖菜的刘二发现的。那天正好刘二他老婆生了一大胖儿子,想着早点去胡屠夫那买些新鲜的猪心煮点粥给他老婆补下身子。可是当他推开门时就吓得半死,连滚带爬地跑出了老远,大叫着:

“死人啦!死人啦!”

警察封锁了现场,不过街坊还是围满了门口。

胡屠夫的尸体像他所屠杀的猪一样七零八落地摆在案板中,手臂、大腿,都被一一砍下,整齐排放着,连心脏都被挖出用刀劈成了两半。

“杀人诛心啊。”一老头说。

一中学生在旁回嘴:“爷爷,你这是望文生义。”

由于胡屠夫得罪的人太多了,无从查起,但警察还是第一个想到了祖父。

当警察在我家见到了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连水也要人喂,口水还一直往下冒的祖父,终于不折腾地离开了,似乎多多少少带着些许遗憾。因为离开之前王五大队长还是像当年抓走祖父时一样望了下房子,以及瞄了一眼在旁静默着的母亲。

胡屠夫的案子成了一宗悬案,最后因为上级压得紧直叫赶紧破案,木溪镇警察局反复思量与考证后,最终还是给出了结论—死因,自杀。

【秋伐】

大四那年,秋天中旬,我二十二岁生日,那天接到第一个电话是夏答的。我按了接听键,没听到祝福,倒听到了夏答冒出的简单的四个字:“老头死了。”

扶着祖母从祖父坟前回到家已是晌午,我饿得找遍了全家却没找到一点食物。最后在祖父房间里发现了一大包的麦片,我把麦片倒进碗里,倒上开水。

似乎并没有过期,麦片听话地与水相融,变成了热腾腾、黏糊糊的麦片粥。唯一和以往不同的是,麦片粥上漂着一层蓝,近看似乎是未完全溶解的颗粒。我也顾不上,准备把麦片送进嘴里时被祖母抢了过去,说:“你祖父的,不吉利,等下就有饭吃了。”

我顿了顿,应声倒了,只捏了一点,放口袋里,以要上课为由当天晚上就坐上火车赶回学校。

回学校我没有直接回宿舍,而是直奔去了化检室。那一点漂着蓝的麦片残渣化验出的结果是剧毒。

于是从那一刻起,我又多了一个秘密。又多了一个。

我想立刻回宿舍去和女朋友相拥,纠缠。因为我觉得只有这样我才能忘掉那两个我本不应该守着的秘密。可是回去的时候,宿舍被搬得只剩下一张破椅子,连女友的一根头发也找不见。我万念俱灰,拿起了解剖刀,在左手动脉处比画着一条能最快死去的线路。

这时,手机响了,铃声是《大悲咒》。

后来,住持为我剃发时,我还想着那两个秘密。

再后来,为夏答超度时,我念叨着自己也不懂意思的经文,痛哭声大过诵经声。住持在一旁冷眼看着,说了一句:“七情六欲尚未断。”

夏答是死于车祸。

父亲把夏答葬在了祖父的旁边,也就当初祖母所说死后要葬的那个地方,而挖掘出的洞穴里,从祖父盖棺砖旁挖出了一个瓶子。

是那个胡屠夫说的价值一百万的原本属于祖父的瓶子。

葬礼结束,祖母拄着拐扙迈着小碎步,围着那一旧一新的坟墓转了三圈,指着两座坟墓旁边的一块空地说:“死了,我就埋在那里。”

我有两个秘密,一个来自已入土为安的夏答,一个来自即将长眠的祖母。

【母亲】

夏答葬礼的当天,母亲生了一个大胖儿子。我家大门还是老样子,白灯笼留着一边,只不过另一边添了一串红灯笼,一喜一忧。

当我抱我起名为“春新”的弟弟时,发现眼睛并不像父亲,倒像警察队长王五。

我忽然想起,小胖在我十年前和我说的那段被我揍他的话。

“嗨,秋伐,我早上爬上警察王五院子荔枝树上偷荔枝时,看到了你妈和王五在亲嘴还有两个人光着身子抱在一起打架呢,这比功夫片好看多了,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看了下面会硬邦邦的。”

蝴蝶效应

文/孟祥磊

单身男人的房间收拾得有条不紊,如同MUJI般简约的风格,除了满足基本需求的家具电器外没有多余的摆设,只有客厅的墙壁上如同宾馆一样醒目地挂着一排时钟,每天晚上七点钟的时候,男人都会小心地扫视一遍,校准偏差。然后安心地坐在卡其色的沙发上观看《新闻联播》,半个小时刚好可以把一杯热奶喝完。

之后男人会用一个小时的时间穿过铺着波西米亚风格地毯的长廊,带着平静而又略微友好的表情站在电梯靠左的角落里,随后走上三百七十五步半的距离走到再熟悉不过的餐厅,严格地按照营养师的一周推荐食谱就餐,除了—“先生,今天的营养套餐再加银鳕鱼西蓝花沙拉对吗?”是的,除了每日必点男人最爱的西蓝花沙拉。

九点左右男人回到自己的房间,查收邮件,浏览网页,睡觉前会在柴可夫斯基或悲情或浪漫的音乐中读上一个半小时的书,十一点一刻钟正式关灯睡觉。他每天如此,从未出过差错。这是一个生活严谨、习惯良好、标准精英男士的生活,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

这就是生活吗?大房子,高档餐厅,价值不菲的衣装。

这就是自己要的吗?高收入,高地位,毫无偏差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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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的心理都有一只沉睡着的叫作“嘭嘭嘭”的小怪物,那叫作荷尔蒙的激素可以把它唤醒。

延长的梅雨期,将近四十天的梅雨创下这座城市二十年来最长的梅雨纪录。虽然天空一直像是皱巴巴的抹布一样不断地渗出水来,跟美丽不沾边,那些在城市中默默无声的绿地却日渐丰盈起来。

男人像往常一样在一杯热奶暖胃后踩着永远干净整洁的地毯,顺着走廊的右侧以每分钟116步的步速安稳地踏步向前,趁着电梯没人,男人对着半身镜微微地拨了拨头发,然后侧过身子仔细地端详,直到电梯门再次打开,男人才再次打扮好表情,是的,平静而又略微友好的表情走出电梯。

时钟在他的脉搏里跳动,鞋底像是抹上了一层厚厚的黏滞剂,周围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刺耳,你在犹豫什么?是的,他在犹豫。一个穿着红裙子的女人在雨水里滑倒了,精致的蓝紫色小伞翻转过来倒在路灯的旁边,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女人的脸,看不清楚表情。

世界忽然将他遗弃了,那个他熟悉的世界,时间像是突然加快了步伐,两边的人群越过他,像是高不可攀的城墙将他限制在这一人的宽度之间,女孩子的红色像是一把燃烧的烈火,要把他吞咽,而他却无法挣扎,什么也不能做。他一贯的优雅和自信荡然无存,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迈开大步越过那团火焰,他精准有素的步伐在此时变得一无是处,他的手指紧紧地扣着伞柄,竭力地控制着不断加速的心跳。他维持着步速,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翻动,沿着习惯的路线向餐厅的方向走去,眼看就要撞上女孩。还好,在最后一刻女孩轻盈地拾起雨伞,消失在人群中。

他终于可以微微地松口气,用力地调整脸上已经稍显僵硬的表情,看到熟悉餐厅的门面,他几乎要笑出来了,刚才一定是错觉,他抬起手腕瞥了一眼手表的指针,暗暗告诉自己一切都很正常。可是当他推开店门,一股燥热感扑面而来,几近要把他扑到,好像有点站不稳。他惯常的位置被一团燃烧的火焰占据了,那个女孩安稳地坐在那里,带着那把蓝紫色的伞和沾染的泥点。男人故作镇定地收起雨伞,头脑有些发晕,随便坐在一个空位上,忍受着焦灼感一口一口地吞噬着心脏。

营养套餐吃起来味同嚼蜡,银鳕鱼跟西蓝花也调动不起他的食欲,他依然尽量表现出他良好的用餐习惯,可还是匆匆逃离了。

为什么世界的法典没有告诉他会有这样一个女性,为什么没有人可以教给他解决这种问题的技能?所以即使心脏如同急促的鼓点一样跳动,他还是按照平常的步速和平常的表情回家。在关上家门的那一刻,他猛地关上门,蹲在地上粗粗地喘气,客厅墙壁上的一排如同审判者的姿态,清楚地显示着他提前了半个小时回家。他该做点什么?他能做点什么?多出来的这半个小时怎么办?

自己像是突然间变小了,空荡荡的房间像是大而庞杂的幽秘山谷,打开电视机后不停地转台,明明还是平常的音量却变成一波比一波更为震耳的雷鸣,背后已经渗透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忽然多余出来的半个小时有了比秒更为精准的计时方式,原来利落的脚步变成拖泥带水地行进。

一切都会马上好起来的,一定是上帝打了一个盹儿,也许我喝一杯酒会好一点。男人本来只想来点干红,只是自己对于AbsolutVodka的品牌忠诚使得他只有这一种酒,虽然有一点烈,但是男人还是毫不犹豫地给自己倒上一杯。男人拿着杯子站在落地窗前望向城市夜幕遮掩不住的霓虹光影,车来人往,再熟悉不过的景致,但他们本质上来讲对于自己都是陌生的,不是吗?每天形单影只地游弋在繁华的街道上与无数人擦肩,没有一张看得清楚的面庞。

但是,那一团在雨中燃烧的火焰却又蓦然地在眼前浮现,连起城市随处可见的灯光,直直地扑了过来,在男人的眼睫毛前燃烧着,任凭脑海中那个男人一向信任的理性的声音怎样呼喊,都没有办法把那团火焰压下去。

终于男人也成为了燃料,他的身体在燃烧,灰色变得更加沉闷,相比于痛感,更多的却是孤独感与无力感的结合体,他无法发声,也找不到解决问题的方法,只有晚上,梦里那团火焰走近他、温暖他,才觉得好受些。

直到男人某个周一突然没有来上班,当地的报纸报道说某高级小区的白领不堪压力在家中自杀云云,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口袋里的那张女人的素描被揉了又揉。公司的工作一段时间内因为少了一个部门经理而有些混乱,但是很快男人的位置就被原来一家竞争对手的人占据了,整个公司就是一架结构精密的仪器,他引起的小小故障很快就被修复,一切正常。

2

叫作“嘭嘭嘭”的小怪兽其实只是个纸老虎,只要心脏的温度稍高一点,几次暖流就把它淹死了。

那一抹红色像是一个灵动的形容词一样让人为之一振,男人看了看周围的人,每个都是自信满满地踏步向前,好像没有人看到那位跌倒在地上的年轻女性,他的心中有了一点不平静,一小团微微的怒火。他转过身,拾起那把精致小巧的蓝紫色的伞,稍微俯下身子问道:“这位美女,还好吧,需要帮忙吗?”“非常感谢。”她抬起头有些羞涩地对男人说道。“高跟鞋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男人想着,脸上挂着微笑。

天变亮了一些,想起自己之前对于天空抹布般的比喻,男人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了。依然是每分钟116步的速度,走起来肩膀却轻松了一些。如果有哪家店在放《雨中曲》就更好了,男人是这么认为的。侍者打开门,准备像往常一样把男人带到角落安静的位置,但是男人今天却指着一个靠窗的位置:

“不,今天我坐这里。”侍者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诧,但是受过良好训练的侍者并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失态,很快就把位置给安排好了。

本周推荐的营养套餐加上银鳕鱼西蓝花沙拉,男人对自己的饮食习惯一直很满意,自己的体重虽然处于健康线以下,但偏瘦的体型使自己还能感受到青春的气息,想起来可能变成大腹便便臀部肥大头顶光滑的中年男性他就不寒而栗。“欢迎光临”,餐厅的门再一次打开,蓝紫色的伞加上新换的一身黑色,远远地向男人挥手走过来,他的心率加速了,却依然把持着脸上得体的表情。

所有的生长都是在无声无息之中进行的,一颗种子的发芽或是一场风暴的来临,男人的身体并没有对今天一系列的状况产生排斥感,眉毛放松地躺在两边休息,没有丝毫锁住的意思,如果他的注意力多放在自己身上而不是对面的女性身上,他一定会注意到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拔节生长,雨后的笋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