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少年派:第十五届新概念作文获奖者作品精选(B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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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彼时(7)

艾直穿着粉色的外衣,脚上脏兮兮的雪地靴沾着新鲜的泥巴,她的头发又长长了。现在,她就在桥下,桥下不远的路灯下。光晕在她头顶上,我看见颗颗小雪飘在她的脸上,发上,肩上。那正上方的灯光拉长了她的鼻梁,她的脸型,我还看见弯弯睫毛的阴影在下眼窝上,和清晰的泪痕。我似被点中穴,忘了走。

旁边一辆路虎发动了引擎,黑漆漆的车身在雪地中很暗沉,驾驶位上是一个满脸怒气的男人,我不认识。但艾直认识,看来是个不小的争吵。

艾直发呆看着路灯,像一位接受圣水沐浴的圣女,我开始发冷,毛孔都张开一根根利刺插进。我有点慌张,我不知道是回去还是埋着头过去,我觉得我没有第三种办法,两种选择都彰示着我的心虚。比如上次我没有接她电话,还有张渡那些人的话。最怕的还是发生了,艾直低下脸时看到我了,我想我对于她来说就是黑暗中见不得人的躯壳,现在就在不远的上方愣住。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我的表情。但我看见她的表情,那种微微惊讶,我看见她又掉出一滴泪,轻轻眨了眼睛,嘴巴张着一个口,摇摇头,呼出的白气小小地还没有飘远就消失。我收紧心绪,我终是心虚地垂下眼,内心火辣辣的,被这个寒冷的世界嘲讽了个够。

艾直的眼神马上变了,变成看过往路人那样的不屑,甚至还有鄙夷,我不成熟地愤怒起来,但很快自己打自己脸明白这并没有错。甚至虚弱起来。

艾直嘴角挂了个弯冷笑一声转身稳妥地给我个背影,我肯定我听到了她的笑,还有底面我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的苦水,桥面热胀冷缩的木头声敲醒了我。我定睛再去寻找她的一丝一毫,但只有路灯下那似曾相识的脚印。我沉重的继续迈着步伐,目及之处只是别无二致的黑白,咚咚的心跳要跳出胸腔,我这才后知后觉地烧起热辣辣的脸皮。我不知道这是我的错,还是艾直的错,或还是什么的错。我不知道我得到过她没有,所以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失去了她。我无法告诉任何人我爱不爱她,因为我自己也不能给自己答案。

我想我还是个苟活者,我懦弱地走下桥,来到路灯下,冰面青凌凌的反光洒了一把橘黄,我坐下,坐在那个脚印上。然后我躺了下来,用力呼吸着,身体开始从内而外寒冷。

我的眼睛湿润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电话响了,接了,那面吵哄哄:“你买了没有,是不是出事了?”

我舔舔唇,说:“我什么都不配。”

合上手机然后往前方一丢,接下来我听见冰面破开。

看着头顶的光,闭上了眼。

在云端

文/刘奔三

三年以后,当我再次和没名在簋街集合,去那家老店吃她每次来北京非要去吃不可的麻小儿的时候,我看看她,她看看我。她瘦了不少,身上几乎没一点肥肉,我打量着她说:“时间啊,真是一把杀猪的刀。”她捏了捏我有些发福的脸,说:“时间啊,真是一把喂猪的瓢。”

三年不见,物是人非。

十年前,我和没名是高中同学。上高中的时候,她是没发育的麻秆队队长,我是没长高的土豆队队长。她跟她的小圈子每天叽叽喳喳,我跟我的小圈子每天打篮球揠苗助长。虽然彼此熟络,但也仅限于课间在走廊上我故意撞她一下,吃吃豆腐,坏笑一下。平时井水不犯河水,各有各的死党。高考之后,我和她一起去了沈阳读书,各自在两个学校,平时没事儿打打电话。她打来电话,我一接电话就是:“老婆,有什么事吗?”我打电话给她,她一接:“老公,你想我了啊。”然后她骂我一句“滚蛋”,我骂她一句“少来”,才开始说正事。

在沈阳的几年,我和她见过几次,但都是嘻嘻哈哈的闲聊。上大学的时候肚子里缺油水,吃什么都挨不过三个小时就又饿了。于是见面吃饭也就没那么多繁文缛节,见面的地点一般直接在大家都很喜欢的饭馆,要么火锅店,要么家常菜。上来直接要菜谱,点好了菜,服务员下单子准备的时候,我们俩才寒暄几句。服务员端上了菜,热情的谈话立刻终止,支起筷子风卷残云,直接吃到嗓子眼都往上涌汤水,杯盘狼藉了,喊了一声买单,然后很困难地站起身,相互搀扶着走到公交车站,各回各的学校。

就这么一个货。

上大学以后,她的身材开始发育了,而且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骨盆外的白肉增厚,上身一圈一圈隆起,腿还是很长,笔直而白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还就开始上心了。这东西很复杂,你也不能说一回生两回熟,或者说什么量变成质变,完全是不经意,感情变质了。后来我自己也琢磨,是不是从那一次她撅着屁股系鞋带开始的?还是有一次她俯身跟我说话时我一下子眼神下移开始的?还是她跟我发嗲的时候不小心胸部撞到我胳膊开始的?

我一度也觉得我的爱情开始的也太流氓了,一直到后来,我一个前辈跟我说:

“牛郎偷了七仙女的衣服,王子吃了白雪公主的豆腐,一切伟大的爱情,都是从耍流氓开始的,你自责个毛?”

我请求追没名的时候,她没同意。她说她有男朋友了,但是我当时也是有几个暧昧的关系,大学嘛,培养感情的地方,复杂的男女关系多得是,所以我也就没往下继续。大家都是好几年的朋友了,这种事也不能靠强买强卖,我们一直讲究的是市场秩序,契约精神要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大学毕业后,我到了北京的一家出版社,负责国际版权贸易。而她去了一家航空公司,当起了空中小姐。

也就是四年前,她飞到北京,下一班的返程飞机拖延了几天,跟着她又请了年假。她打电话给我,说:“过来接我。”

然后我就屁颠屁颠去接人了。

那时候我刚到北京,老爸想在沈阳托人给我找份工作,我一时冲动,卷起铺盖卷,带了点钱就出发了,所以,吃的也节省,住的也寒酸。带着没名回家的时候,她看着我租来的简陋的屋子,说:“不错啊,挺大的嘛。”

那屋子也能用“大”形容?水泥地,顶层的阁楼间,一个人住还好,两个人的话,一个出门一个进门,就跟围墙上的两只猫会车一样,一个人从另一个人裤裆底下钻过去才行。坦白说,那些日子挺苦的,刚毕业的年轻人,总觉得自己的能力超凡,能改变世界,再有几个别人画龙自己点睛的成功项目作为依托,自信心膨胀,但正是这种自信心,让我在面对眼前的生活的时候,心理落差更加强烈。

就那么一张一米五的双人床,玩累了,机场那边航空公司安排的宾馆又太远,没名打量了一下:“能睡两个人是吧?”

我一脸坏笑,说:“要是一个上铺一个下铺,能睡。”

上了床,关了灯,我心里就想到那个前辈跟我提的牛郎织女以及白雪公主和王子的故事了。总得有一个人先耍流氓不是?于是我的手以睡觉不老实的名义趁着转身的机会放在了她的胯骨上。没反应,这是不是就代表默许?

于是手掌上移,先搁着睡衣试探一下,如果不行的话也能迅速归位。她背对着我,蜷缩成G字形的睡姿。我接着往上移动,屏住呼吸,心跳加速。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叫醒她问一句,然后再下手,这要是被我弄醒了,尖叫一声倒不至于,万一赐我一个鄙视的眼神,那就太尴尬了。

可是我分明听到她在那边窃笑。这笑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呢?

正犹豫呢,她在那边说了一句:“别闹了,我困了。”

就这么着,她老人家在那边继续安睡,我这边睡不着了。

第二天,我带着她满北京城逛荡,在后海附近,遇到了一个不生不熟的姑娘,之前在代理公司负责业务,有过业务往来,寒暄了几句。那姑娘当天穿的是紧身皮裤,跟擦过鞋油了似的,远远放光。寒暄完各走各的,我还回头多瞅了几眼,嘴里念叨着:“屁股不错。”

没名就在旁边乐,我回头说真不错,她说:“比我还不错?”

我随口一说:“我又没看你穿过紧身的裤子。”

没名答:“你还用看啊,爷?”

我当时就有点茫然了,她这是数落我呢,还是数落我呢?

当天晚上,还是换上睡衣上床关灯,她还是G字形的睡姿,我从后面又一次把手放到了她的胯骨上,慢慢往上移,然后就被一只手拦住了。她一边拦着一边乐,我一看气氛不紧张,那就得寸进尺吧,一推一搡,着了道了。

那只是第一步,当我准备第二步的时候,没名说话了:“爷您可想好了,咱可是六七年的朋友了。”

那时候我还想什么想,说话都不过脑子了:“想好了想好了想好了。”

第二步进行得不是很顺利,但是的确完成了,所有累赘和羁绊都没了,坦诚相见的感觉真好。

当我准备第三步的时候,我就问没名:“准备好了吗?”

没名学着赵本山的小品台词,说:“准备好了吗?”

突然我想笑,但是我觉得那是一个很严肃的时刻,虽然我们两个人保持着很尴尬的姿势,这时候我觉得我不应该接下一句台词说什么“老头子他又错了”,这不是舞台表演节目时段啊。但是我又发现,如果这是爱情的话,似乎咱俩还没接吻呢,在没接吻的情况下直接进行第三步,未免有些唐突。

而且这是不是显得有些苟合的成分,爱情一下子不纯真了,这样不太好。

想那么多干吗,你又不是没见过世面。脑海里在几秒钟内都是这个声音。好吧,开始吧。但是在开始的下一秒,没名就迎上来吻了我,打消了我关于爱情形而上的担心。这很好,第三步和代表爱情的接吻同时进行,你们懂的。

前辈有词赞曰:

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首,离天三尺三。

山,倒海翻江卷巨澜,奔腾急,万马战犹酣。

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坠,赖以柱其间。

汗流浃背,这倒没什么,然后我突然问了她一句:“咱俩儿这算什么关系?”

问完了我就觉得后悔了,一般问这个问题的场景都是一男一女躺在床上,男的点了一颗烟,女的伏在身上,然后女的抬头一望,张嘴问的便是这句。位置转换倒是小事,但是叙事的主客体发生变化,以编辑的职业素养来说,是非常失败的。干我们这行,一定要对情节和台词有着先天的把控能力,有用的话要放在矛盾点突出的地方说,没用的话直接删掉。对话的层次顺序不能随意改变,尤其在这种没前因没后果的情况下,张嘴问一句“咱俩这算什么关系”,明显是职业水平低下。有一天我的领导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问我的中级职称是怎么考的。

没名听到这话笑了,说:“还是朋友呗。”

我再追问一句:“当我女朋友吧。”

没名回答:“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