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出轨的盛唐: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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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不露声色的棋手才最可怕(1)

显庆四年(公元659年)四月,命中注定的一刻到来了。此时,距离褚遂良死已有半年。

一个叫作李奉节的洛阳人,状告太子洗马(太子政事和文理方面的导师,从五品)韦季方、监察御史李巢私交权贵,有搞朋党之嫌。搞朋党就是意图谋反,案子很快被李治获悉,他命令许敬宗和辛茂将审理此案。许敬宗接手这个案子后,严刑逼迫韦季方供出幕后指使者。韦季方受不了许敬宗的刑讯逼供,自杀未果。

这么一来,许敬宗有文章可做了。许敬宗想:既然你背后没人指使,那么你为何要自杀呢?只有畏罪者才会自杀,这说明你罪大恶极,背后肯定有人指使。而背后那个人有可能是任何一个人,当然也有可能是长孙无忌!

许敬宗的假想,让武后也兴奋不已。许敬宗把长孙无忌列为头号嫌疑人,有他的政治目的。其一,他和武后的关系会更进一层,他们会从上下级关系,成为并肩作战的战友;其二,他除掉长孙无忌,也是替武后完成一桩久违的心愿,武后会从心底感激他,而他的政治前途将会无限光明。

这是许敬宗的主意,也是武后的心愿。在做这件事情之前,许敬宗已经和武后通过气,于是,许敬宗继续威逼没死的韦季方:“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你背后的那个人就是长孙无忌,你承认也是他,不承认也是他,谁让你没事去自杀呢?”

韦季方百口难辩,任由许敬宗摆布。摆平了韦季方后,许敬宗就向李治报告:“韦季方和李巢谋反案背后的主谋是长孙无忌。”

李治听后很吃惊:“这怎么可能呢?”但他的语气随即就变了:“舅舅被小人离间,对我有所猜忌倒是有可能的,但不可能谋反啊!”李治的这句话,虽然表明了他不相信长孙无忌会谋反,但他相信了一个事实:舅舅被小人离间。也就是说他相信长孙无忌和小人有勾结。也就是说,许敬宗的话,他相信一半。

许敬宗继续道:“长孙无忌就是主谋,陛下就不要再有所疑虑,这样对我大唐不利。”

李治听了,泪流满面,他一声悲叹:“家门不幸,亲人们老是跟我过不去。以前高阳公主和房遗爱谋反,现在舅舅又谋反,我还有什么脸面见天下人呢?许爱卿,这事如果是真的,该如何是好?”

许敬宗进一步陈明这件事的危害:“长孙无忌和先帝一起打天下,还当了三十多年的首席宰相,威震天下,众望所归,他要是谋反,陛下您能拿他怎么办?”

李治命令许敬宗再好好审理这个案子,搞清楚真相。

许敬宗很是不解,但他很快就领悟了李治的用意:他无非是想借着这起案子,把那些一向妨碍他执政,以及反对他和武后的人一网打尽。

既然皇帝和皇后都想要看自己导演的这场好戏,那就成全他们吧。对于那些难以消灭的强大敌人,一定要寻求战友的帮助。谁是武后的亲密战友?当然是高宗李治。李治想要摆脱长孙无忌等人的控制,就把他们当作敌人来收拾。如果没有李治的帮助和打头阵,武后是很难消灭敌对势力的。

第二天一上朝,许敬宗就向高宗皇帝奏报:自己昨夜又审了一次韦季方,他承认和长孙无忌谋反,但他们两人是受韩瑗挑唆的。韩瑗曾对长孙无忌说:“当初您和柳奭、褚遂良、于志宁等人合谋立李忠为太子,现在李忠被废了,皇上也开始怀疑你们几位了,您该怎么办啊?长孙无忌听了这话后心里极度不安,这才和韦季方谋反。现在证据确凿,请陛下立即下令逮捕他们!”

听了这话,高宗李治哭了。他又一声悲叹:“舅舅就是谋反了,自己也决不能杀他,否则天下人和后世人,会说他这个皇帝会和亲戚不能和睦相处啊!这事就到此为止吧!”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舅舅犯法又怎么了?再说亲戚关系和国家法律孰重孰轻,他李治分得清,他只是在表演,在向世人,特别是向长孙无忌展示自己柔情、仁慈的一面。

许敬宗不管这些,他要完成他的使命。许敬宗在审判过程中与高宗皇帝有过两次谈话,经过谈话之后,长孙无忌谋反案才算真正成立。

可是高宗皇帝自始至终没有亲自提审长孙无忌,也不过问长孙无忌为什么要谋反,任由许敬宗诬陷栽赃。

许敬宗做了几个比喻:第一,将长孙无忌与房遗爱相比。这个比喻原来是皇帝提出来的,他说,皇室不幸,亲戚之中屡屡出现谋反事件,既有房遗爱的谋反事件,又有无忌的谋反事件。高宗皇帝说这样的话,已经意味着他同意了许敬宗的论点——长孙无忌的谋反事件是存在的。

但高宗皇帝又激动地表示,甚至流下眼泪,他说,长孙无忌是他舅舅,舅舅谋反,使他无颜面对天下父老。

许敬宗进行了暗驳。他说:“房遗爱与自己的媳妇谋反,岂得成事?”也就是说,长孙无忌谋反,成功的可能性是大的。

趁着高宗皇帝泪流满面的机会,许敬宗又提出第二个比喻,将长孙无忌与当年的宇文化及相提并论。他说:“陛下不见隋室乎?宇文化及的父亲是隋朝的宰相,宇文化及掌控禁军,隋炀帝用之不疑,结果灭大隋之人就是他。”然后话锋一转,又说,“隋朝之难将要重演,皇帝将被杀死。而要杀死皇帝之人,就是长孙无忌。”

这是第一天的谈话,皇帝并没有给出明确指示,而是指示“更诏审核”。皇帝之所以迟疑,是因为他考虑到他与长孙无忌之间的甥舅关系。

第二天,许敬宗又来向他汇报,说长孙无忌谋逆案,证据确凿。可高宗李治还是表示,决不杀吾舅。

于是许又做出第三个比喻,将长孙无忌与薄昭相比。薄昭,汉文帝的舅舅,因为杀人遭到连坐,文帝让百官到他面前哭,逼其自杀。许敬宗说:“长孙无忌就是薄昭这样的人,如果他比薄昭还要罪恶,那么皇上就会很危险了。今天,长孙无忌忘记了先帝对他的大恩大德,也舍弃了陛下您对他的浓浓亲情,却与小人勾结谋反,按律该灭五族啊。”

许敬宗的这几个比喻深深地震撼了李治,他终于做出决定,查办长孙无忌。唐高宗再度下诏,命李、许敬宗等五人重新审理长孙无忌谋反案。这是一项必须要完成的政治任务,无论采用何种手段和方式。它的最终结果只能有一个,将国舅长孙无忌打成不折不扣的叛国分子。

这句话等于皇帝完全认可了长孙无忌的谋反,但同时他还要做一番仁慈的表演。当年处理高阳公主谋反案中,高宗也说过类似的话:“荆王,朕之叔父;吴王,朕兄,欲免其死,可乎?”当年,长孙无忌没有答应高宗的请求;现在,许敬宗同样劝他大义灭亲。

许敬宗感叹地说,“仁慈只能用在仁慈者的身上,对长孙无忌这样凶恶的叛党,绝不能有一点仁慈之心。碰到这种大逆不道的事,要泾渭分明,大义灭亲。长孙无忌忘记两朝恩典,竟敢谋反,事到如今,陛下还犹豫什么?安危之际,间不容发,无忌乃是今日的奸雄,所谓王莽、司马懿者流,陛下若是一味拖延不决,为臣实在担心变生肘腋,到那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话说到这一步,高宗皇帝觉得该解决的问题都解决了,案情现在看起来脉络清晰,处罚理由充分,足可以让天下人心服口服,于是下令削去长孙无忌的太尉头衔和封地,给了他一个扬州都督的头衔,把他押解到黔州安置,也就是今天的重庆彭水县,当时是很偏僻的地方。

不过,唐高宗发话,长孙无忌毕竟是自己的亲舅舅,不忍心看着他受苦,因此仍按一品大臣的待遇供给饮食。

许敬宗一直把长孙无忌押送到离京城几十里路的地步,才收住了脚。他千叮咛万嘱咐,让押送的官员务必小心,务必把长孙无忌押到目的地。

就这样,长孙无忌独自一人,被突然押到黔州,幽禁起来,身边一个亲随都没有。虽然仍是一品官的饮食标准,但对骤然失去权势的长孙无忌来说,这一品官的丰厚的饮食标准又有什么意义?他哪里还有心思去品尝这满桌的鸡鸭鱼肉?

可是事情到此并没有彻底结束。对于武后来说,要巩固皇后的位置,必须对外重新进行优化组合,把反对她的人清除出去,把拥护她的人笼络到身边。而在打击反对派的问题上,她是分两步走的。一是清除反对派中的势力相对小的褚遂良、韩瑗、来济,把他们贬往地方。二是在外围组织已经被清理出去之后,再清除反对派中的核心力量长孙无忌。

这样做是为了慎重起见,避免一下子打击面过大,造成政局不稳,同时让反对派依然心存幻想,逐步丧失斗志,最后坐以待毙。现在,长孙无忌已经倒台,唐高宗和武后再没有什么顾及了。他们终于可以施展手脚了。

于是,长孙无忌谋反案的基调刚刚确立,许敬宗又奏:长孙无忌谋逆。

在没有经过任何审问的情况下,高宗就下诏免除了长孙无忌的太尉爵位,将其贬为扬州都督,并流放到黔州(今四川彭水县),仍享受正一品官员待遇。结局早就注定,要结案必须审案,所谓审案不过就是在既定罪名之下,折腾得犯罪分子身心皆崩溃,唯有一死,方能逃出升天。许敬宗派袁公瑜快马至黔州提审长孙无忌。

袁公瑜,曾经主张立武氏为后的六位翊赞功臣之一,又是告密致使裴行俭被贬出京的那位官场上的投机分子。19岁进入官场,一直在刑部当差,历任大理司直、大理寺丞等官职。

长孙无忌从京城到黔州,一路都有重兵护送,这既是李治的关照,也是他对长孙无忌的警戒。

扳倒长孙无忌,许敬宗紧接着向高宗李治奏报:长孙无忌这次谋反,是韩瑗、柳奭、褚遂良这些人煽动的。另外,柳奭还有毒鸩之罪,于志宁也是长孙无忌的党羽,他们都逃不了干系。

这样一来,所有当年未曾追随武后的元老重臣无一漏网,连一言不发、唯恐惹祸上身的于志宁也未能幸免,至此,这些人全部被免去了官爵。